第4章 初露端倪
守玄老和尚親自泡茶,招待燕如海。
“燕施主莫慌,坐下慢慢說吧。這是當季的新茶,你嘗嘗看。”
燕如海哪有心情品茶,接茶在手,感覺淡淡茶香萦繞鼻端,熱茶也暖不了冰冷的心,苦笑道:“燕某沒有別的奢望,若有不測,我那哥嫂常來東華寺,往後家中若是遇到什麽難事,方便的話,還請主持關照一二。”
“這是自然。”
守玄見他一副交代後事的樣子,忍不住問道:“那四位縣令是怎麽去的?”
“只說積勞成疾,我看上面有些諱莫如深的樣子。”
“此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了?接連四任縣令死在任上,內中必定大有玄機,按說朝廷應該選派經驗豐富的能吏前去查明真相,平息謠言,你一個官場新丁從未接觸過刑獄,這任命……”饒是守玄不沾煙火,說到最後,也不禁搖了搖頭。
“怕是沒人願管。”
事到如今嚴如海己是認命了。
吏部的文書只要下來,接文書的人便只能按照時間乖乖赴任,到得遲了都有充軍發配之虞,何況抗命。
早些年先帝在位時,曾有一樁著名的公案,後來被朝廷壓下不了了之了。
說的是一位寒門出身的縣令秉公辦案,不小心得罪了權貴,上頭接連發來調任的公文,短短半年時間将他由南調到北,由東調到西。
這位縣令好不容易湊齊路費,長途跋涉趕到任上,不過三兩天就又得匆匆上路。如此幾次之後不但多年積蓄一掃而光,還欠了一屁股債,才知是有小人作祟,專門整治自己,無奈之下含恨自盡了。
此事只要是稍微關心官場的人都有所耳聞,燕如海接到任命唯恐禍及家人,根本不敢有旁的想法,明知安興是個火坑也要咬着牙往下跳了。
守玄和尚皺着兩道白眉,想了想,擔憂地道:“可說何時到任?若是時間寬裕,檀越不妨先到京裏走走門路,哪怕只是打聽到些許內情,也比這麽兩眼一抹黑的去強。家裏倒是不用擔心,有老衲在,遇着麻煩,叫他們只管來東華寺躲避。”
燕如海謝過,心中多少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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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主持這話,燕某就放心多了。接下來我準備去趟京城,拜望座師和幾位同年,只是下個月底之前便要趕到任上,時間有些緊,在京裏也呆不長。”
這一科的主考官是禮部尚書張毓,此公己經年近七旬,不等放榜便宣稱精力不濟,閉門謝客,那些名門子弟還好,似燕如海這樣的,自殿試完總共只見了老尚書兩面,說了不到十句話。
燕如海先前碰過壁,也就不對這次進京還抱什麽希望,只是想着盡到禮數就罷了。
守玄到底是出家人,燕如海不好再繼續傾訴心中煩惱,品過茶,閑聊幾句,便起身告辭。
臨行千頭萬緒,他不準備在東華寺久呆。
韶南卻同父親正相反。
她打算在這寺裏找個人幫她做說客,說服父親,帶着她去安興上任。
呂氏上了香還過願,突然一陣腹鳴,急忙找地方如廁,大兒媳婦跟了去照應。
韶南趁這工夫跑去拜托相熟的大和尚慧明。
“慧明大師,安興情況不明,實在讓人不放心。您是知道的,我跟在父親身邊,說不定能有點兒作用。”
說話間她擡起纖纖素手,俏皮地在虛空裏做了個撥動琴弦的動作。
“阿彌陀佛,你何不直接同燕施主明講?”慧明道了聲佛,不動聲色。
慧明與燕如海年紀相仿,談吐不俗,執事東華寺的大雄寶殿,寺院內外不少人都将他看作是下一任主持。
韶南因為先前借書那事,一來二去同他熟悉了,知道這大和尚是半路出家的,原本也是讀書人,不似旁的和尚那麽木讷,所以拿他做水磨功夫。
“不能說,我發過誓的,必須得嚴守秘密。”
“可貧僧己然知道了……”
“那次是意外,我剛好有所突破就叫您趕上了,按規矩,是要殺人滅口的。”
“!!”
“哈哈,開個玩笑,父親是老觀念,只有等他迫不得已用得上我時,或許才會改變想法。”
慧明不放心地多看了她兩眼:“那你想叫我如何同燕施主說?”
韶南狡黠一笑:“用不着說服我爹,您一會兒解簽的時候同我伯母講,我之姻緣不在此地,只有跟我爹去了邺州方能一切順逐。”
蘇氏最信這個,一旦菩薩有所示下,她勢必會退讓遵從。
韶南還不知道安興在燕如海眼中已是龍潭虎穴,盤算着只要伯母點頭,自己說服父親那是輕而易舉的事。
慧明搖頭:“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語,更不可假借菩薩之言招搖撞騙。”
韶南哪肯輕易放過他:“別這麽認死理嘛,大師見多識廣,似我這樣的,可曾聽說過第二個?”
慧明神色一肅:“聞所未聞。”
這麽一說,他到是理解了韶南的顧慮,暗忖對方難怪要謹言慎行,連家人也瞞着,以免招來禍端。
至于韶南方才開玩笑的那句“殺人滅口”他到沒往心裏去。
韶南又糾纏道:“我學了旁人沒有的本事,怎知不是菩薩的意思?想菩薩給我這樁本事,不是叫我在閨中自娛自樂的,我爹要去邺州,那麽我跟去保護他也是順理成章,求大師幫忙美言幾句,成全則個。”說話間她學着成年男子,兩手作揖,鄭重一禮。
慧明連忙退後兩步,合十還禮,卻未當即答應,只是道:“待貧僧相機行事吧。”
對方說了個活絡話兒,韶南不好再求,放過慧明,等了好一會兒,才見蘇氏一手扶着腰,在大兒媳婦的攙扶下白着臉回來。
韶南吓了一跳,連忙迎上去:“伯母,您這是怎麽了?”
蘇氏站定,接過她遞來的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也不知道怎麽了,不停地跑肚拉稀,這麽一會兒工夫已經拉了三回,拉得腿都軟了。你嫂子也覺着肚子有些不舒服,你沒事吧?”
韶南搖了搖頭,扶住她另一邊手臂,道:“先找個禪房歇一歇,讨點熱水喝,待我問問慧明大師這寺裏可有懂醫的,請來號下脈再說。”
若說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幾人都是一樣的吃食,沒道理她這裏好端端的沒事人一樣,就怕是什麽別的病症。
想到這裏,韶南不敢耽擱,急忙和大伯、堂哥說了一聲,安置好蘇氏便分頭找人。
慧明和尚并未走遠,這會兒正在大雄寶殿外頭的回廊裏。
他站立的地方是個角落,少有人至。不過這會兒正有人攔在前面,同他說話。
不是旁人,正是早晨在寺外粥鋪剛認識的林貞貞。
因為伯母的病情,韶南不得不上前打斷他們。
她心中有事,無暇多看,只匆匆一瞥,發現林貞貞手裏拿了一根簽子,兩眼眨紅,似是剛剛哭過,臉上猶帶着激動之色。
慧明反應出乎韶南意料:“是腹瀉不止麽,真是奇哉怪也,這半天寺裏到有好幾位來上香的施主腹瀉,帶我去看看吧。”
“大師竟然懂醫?”韶南還是頭一回聽說。
慧明謙道:“不敢說懂,寺裏沒有大夫,大夥有個頭疼腦熱都是貧僧來看過開藥。若是治不好,再去外頭找大夫。”
韶南頓時想起林貞貞家便是開醫館的,而且似是就開在這附近,揣測她與慧明原本就認識,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林貞貞已是神色如常,關切地湊過來:“太太不舒服?我也去瞧瞧吧,看有什麽能幫把手的。”
檢查過後,蘇氏到是沒什麽大礙。
只是湯藥見效慢,腹瀉一時止不住,燕如海不得不改變了主意,燕家衆人暫留寺裏,準備借住一宿。
這天在東華寺留宿的香客不少,禪房幾乎住滿,就連原本不相幹的林貞貞也想要住下來。
“太太,貞娘這兩日原在猶豫,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回安興老家,去的話,路途遙遠,貞娘一個弱女子恐怕不方便,可不去,這邊的家當都是堂哥的,我同他不熟,心裏別扭。偏生這麽巧,遇見太太一家,可見是冥冥中自有佛祖在指點信女,不知燕大人去上任,可需要幫傭?”
猛聽此言,燕家幾個女眷都有些吃驚。
林貞貞又接着毛遂自薦:“貞娘從小也是吃過苦的,什麽活兒都能幹。不需傭金,只要叫貞娘搭個順風車,至于到了安興之後,待小女見了姐姐,商量過再做決定。”
蘇氏這會兒已經不覺着肚子難受,聞言将林貞貞由頭打量到腳,露出滿意之色,便要替小叔子做主答應下來。
“咳,咳!”慧明和尚在門口咳嗽兩聲,将她打斷。
他對林貞貞道:“寺裏己經住滿了,不知為何,有這麽多人腹瀉不止。施主孤身一人,又是女客,實在不方便安排,還請趁着天未黑,早早離開吧。”
林貞貞咬着唇未應,看上去有幾分委屈。
慧明和尚合什一禮,退步便要離開。
韶南覺得他神色不對,仗着幾分熟悉,叫了聲:“大師且慢。”自屋裏追了出來。
“可是出了什麽事?”她低聲問慧明。
“沒事,別擔心。”
韶南不信。
慧明也知道适才失态瞞不過人,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大殿的功德箱又遭賊了,一個月被偷五六回,真叫人忍無可忍。”
“這賊這麽嚣張?”
“誰說不是。這樣吧,施主若能圓滿解決此事,貧僧便幫你說服家人,叫燕大人帶着你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