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魏國公

齊業肯來赴宴,便是想要結交周浩初這未來翰林,二人但有所問,知無不言。

“安興啊,啧,燕賢弟明顯是沒找對廟燒香,那破地方連死四個縣令,你們都聽說了吧,這第一位,遲榮,被大水卷走,等找着屍體的時候都泡爛了,留下個爛攤子,接手的縣令聽說能力不差,結果幹了不到一年便活活累死。”

燕如海聽到這裏微微松了口氣,他原本做了最壞的打算,聽齊業這麽一說,原來前任們死的還不算不明不白。

哪知道他高興得太早了。

“第三任縣令幹的時間更短,上任四個月,屍體漂在了江面上,誰也說不清楚他是失足落水,還是被人扔進江中。朝廷派欽差到安興查了半年多,最後無奈定為懸案。至于你的前任,今年正月吊死在縣衙,從那以後,安興縣是徹底沒人願意去了,都說那位置被老天爺詛咒,這不,吏部沒辦法,幹脆從春闱上榜的裏頭直接選人了。”

燕如海:“……”

周浩初啧啧稱奇:“燕兄,你這聽起來還挺離奇刺激的!”

燕如海恨不得給他一拳。

“齊兄你看,我還沒有合适的師爺……”

齊業篤定地道:“難!燕賢弟你要知道,師爺和師爺之間聯系緊密超出你我所想,他們是這官場看不見的一張網,好的師爺早就聽說安興是個什麽情況,避之唯恐不及,消息不靈通的,你找來也不過多個吃飯的,沒什麽用。”

連番打擊之下,燕如海手足冰冷,己然說不出話來。

周浩初拍拍他肩膀:“別擔心,天下之大,能人數不勝數,一個合适的師爺總能找到。”

他不想齊業繼續摧殘燕如海的信心,主動換了個話題:“齊兄,我昨天就想問你,段阿柱打傷的那人是什麽身份,他爹段大生今天前去探看,說對方已經脫離危險,算是保住命了。只是那家的女眷有些不好相與……”

“不好相與這話肯定是你說的,那就是個潑婦嘛。叫你鄰居那家人小心些,寧可多花些銀子,趕緊把事平了,傷者在城南是個老混混,手下有一幫偷雞摸狗的小子,真杠上了往後怕是沒有消停日子過。”

“一個老混混,跑到東城來幹什麽?段大生父子不是第一天上街做買賣了,怎麽竟會分辨不出?”周浩初不禁替他們頭疼。

齊業笑了:“周老弟,不是為兄小瞧你,換你你也認不出來。這可是天子腳下,真正一看就窮兇極惡的幫派頭子早都進大牢了,剩下的這些,個個都和權貴們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看上去人模狗樣,不會把壞人二字寫在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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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如海嘆道:“段家看上去不怎麽富裕,怕是拿不出多少錢來。”

齊業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慢慢湊嘛,實在不行把房子賣了,剛好現在棗花大街的房價不錯。”

周浩初見慣世态炎涼:“像這等攤上事要賣房子,多的是聞訊趕來趁火打劫的人,賣不出價錢不說,連遮蔽風雨的最後一片瓦也失去了。世道艱辛,窮苦人總是過得可悲又可嘆。”

聽他這般慨嘆,燕如海心中卻是一動:若是房價不太貴的話,他可以買下來啊。

到時候買上兩個奴仆,把韶南留在京裏,和周浩初比鄰而居,即不會惹人閑話,相互間又能有個關照。

他越想越覺着這主意妙,壓在身上的擔子頓時輕松了不少。

只是買房子這事不宜操之過急,得等段家人真被逼到了那一步,聽聽其他買主的報價,方能顯出自己的誠意來,免得叫人說他趁人之危。

而那一家人若是無處可去,壘道牆隔開兩個院子,叫他們繼續住着也無不可,韶南又不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有人作伴,剛好不孤單。

想到此,他向齊業打聽:“齊兄,段家傷人這案子什麽時候處置?”

“處置還早,一來傷者能恢複到什麽程度不好說,得繼續養着,最主要的,東城最近出了個大案子,兵馬司衙門由上到下全都忙得很,無暇處置老百姓打架鬥毆。”

說到這裏,齊業往四下看看,壓低了聲音:“魏國公府上失竊,聽說丢了不少好東西,小公爺發了很大的脾氣,連宮裏都驚動了,給了期限結案,我們指揮使愁得頭發都白了。”

大楚朝現有國公十三位,多是開國之初太/祖皇帝封的功臣愛将一代代世襲至今。

同是國公,也有大國小國的區別,第一代魏國公崔濟英是太/祖義子,武力過人,曾代皇帝被困絕境,斷糧十多日,雙腿被冰雪凍壞再也站不起來,太/祖感其忠勇,本欲封王,崔濟英堅辭不受。

魏國公府是實打實的金字招牌,門第尊貴顯赫,可惜傳到這一代,府中人丁不旺,崔老公爺不喜長子癡迷長生之術,老是做冤大頭請人回來煉丹,将家裏弄得烏煙瘴氣,直接将爵位傳給了長孫崔繹。

這位小公爺可不是個善茬,燕如海和周浩初一早就聽說過他的大名,都說此人笑裏藏刀,周身是刺。那是勳貴裏頭最不肯吃虧的。

舉個例子,翰林院侍讀學士蔣文淵蔣大人膝下有二女,都生得一副好相貌。長女入宮伴駕,獲封婕妤,今上剛親政不久,顧命大臣還有好幾位在朝沒退,蔣文淵想為蔣家留條後路,便将主意打到了崔繹身上,不知從哪搞來個丹方,叫崔繹的父親引為知己,眼看着親事要成,只差蔣婕妤在皇帝面前讨個恩典了。

崔小公爺聽說之後沒啥表示,偏偏太後的娘家侄子康寧侯世子搶先一步求皇帝出面撮合,皇帝對這位當年曾陪着他逃課受罰的表哥印象不錯,興興頭頭就跟蔣婕妤說了,叫她給娘家報喜。

蔣文淵吓了一大跳,趕緊去找崔繹他爹,想着男方出面好歹不會觸怒聖顏,誰料撲了個空,一問才知小公爺派人護送他爹出京尋仙去了。

康寧侯世子那邊催得緊,蔣文淵害怕失了聖眷,只得忍痛嫁女。

比之魏國公的當家主母,嫁進康寧侯府是真不怎麽樣,這位世子爺是有名的花花太歲,家裏十餘房妾室,庶子都有好幾個了。

更叫蔣家人吐血的是新女婿根本就不珍惜這段好不容易才求來的姻緣,成親沒幾日就嫌棄上了,當着外人的面冷嘲熱諷,說什麽“還當真是天香國色,臉盤子那麽大,下巴圓滾滾的,誇她的不是眼睛有毛病吧”,把蔣二小姐氣得進宮找姐姐哭訴,煙花之地才盛産尖下巴的小臉兒妖精,這日子沒法過了。

蔣家這還算好的,聽說還有一位被崔小公爺的死黨梁王千歲納了側妃,丢在府中好幾年不聞不問,家裏父兄打落牙齒和血吞,在外頭還得強裝笑臉。

關于魏國公怎麽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間,齊業其實還真真假假聽說了不少,只是不便詳說,只敢同兩人說些風月事。

燕如海和周浩初兩個官場新丁,一早知道對崔小公爺應該敬而遠之,而今這位府上進了賊,還不知丢了什麽寶貝,難怪管緝盜的官員日子難過,互相望望,打住不再向下追問。

等送齊業回去,天已經很晚了,這頓飯收獲不少,兩人回去一直聊到深夜才歇息。

當夜平安無事,第二天,周浩初托人找來幾個泥瓦匠,叫他們抓緊時間将倒塌的那段院牆砌起來。

不出齊業所料,段家人急等用錢,果然被逼得想要賣房子了。

小芸她娘上門說這事的時候當着周母的面哭出聲來,周母想起自家當年不易,丈夫沒錢治病,也是差點賣了房子,好好一個兒媳婦被錢給逼沒了,不禁長嘆一聲,陪着掉了不少眼淚。

“唉,段家的你也別太難過了,人的際遇有高低,咬咬牙就能挨過去,要是沒有地方去,就先在我家擠一起。”

小芸陪着母親過來,也在屋外抹淚。

林貞貞問她:“房子能賣多少錢?”

燕如海也很想知道,正愁他一個大老爺們不好開口相問,連忙豎起耳朵。

段家的房子和周家大小差不多,照他估計應該在二三十兩銀子之間,就算棗花大街房價要漲,也不會超過五十兩,這筆錢,他緊一緊到還勉強拿得出來。

小芸低聲道:“傷者的女眷昨天帶了人上門來鬧,叫我們把房子賠給她。後來有個肯掏五兩銀子的,還說只要我們把房子賣給他,便擔保我哥沒事,往後那家也不會再來糾纏,我爹娘擔心對方說話不算,還在猶豫。”

衆人盡皆默然。

五兩銀子,靖西的房價都沒這麽便宜。

但顯然買主是個有權勢的,能輕易擺平段家攤上的官司。

燕如海有些猶豫,他若是橫插一記,對交易雙方都有好處,但勢必要得罪這位不知名的權貴,對方若是個氣量小的,報複他還好說,若是報複韶南可怎麽辦?

韶南見父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竟似躍躍欲試想蹚這渾水,不禁暗暗心憂。

父親難道就沒意識到,段家父子傷人,院牆倒塌,周家鬧鬼,這些不過是暴風雨前的電閃雷鳴,就連眼前這暫時的寧靜也透着叫人窒息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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