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騎虎難下
二人去尚書府遞了帖子,座師張毓明明在家,卻推說身體不适,沒有叫見。
管事的之前拿過他倆不少好處,板着臉出來,先喝斥燕如海:“大人問你因何還不去邺州上任,不管什麽原因,到得遲了,吏部可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說完不聽燕如海解釋,徑直把他倆帶到大門口,又同周浩初道:“大人說了,他在西山有個避暑的莊子,你若不想在棗花大街住了,可以先去避避風頭。”
二人這才明白,原來座師張毓對這兩天發生的事并非一無所知。
只是他擺明了态度,不想替周浩初出頭。
雖然張毓為人一向如此,燕如海還是頗為失望。
回到周家,他忍不住在女兒面前抱怨了幾句,又道:“你不是一直吵着要替為父分憂嗎?且看看你周世叔這事,還有什麽辦法可想?”
他同韶南說這話,不過是死馬當成活馬醫,說完想想不放心:“張老尚書不願插手,搞不好心中有數。”
一場會試下來兩三百門生,在張毓眼中,他和周浩初前程有限,點撥兩句沒什麽,為之擔幹系就犯不着了。
但這也說明了,那暗中算計他們的人不尋常,連張毓這樣的朝中大佬都為之忌憚。
韶南走到哪裏都帶着她的琴,就連此時冥思苦想,一手也虛按在琴弦上。
周浩初最近煩心事多,一直沒抽出空來聽她彈琴,聽好友這般說,光棍習氣發作,恨恨地道:“別叫我知道他是誰,大不了魚死網破!”
韶南接言:“周世叔,人家怕是不想要你的命。”
“那要的是什麽?”林貞貞忍不住插嘴,她己經豎着耳朵聽了老半天了。
“問得好。若是知道對方這樣做的目的,我們差不多就有辦法順藤摸瓜,找到正主兒了。”
燕如海叫她說的緊張起來,趕緊打發阿德出去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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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無需如此,這只是女兒的猜測。我們知道但凡做事必有所圖,設局越複雜,所圖越大。像東華寺粥鋪那事一直找不到下毒之人,便是因為大家都想不出,那人圖的什麽,但在這裏,卻是太好猜了,周世叔所有的,最值錢就是這座宅院。”
周浩初吃驚:“為什麽不是我淵博的學識,天才的腦袋?”
衆人一時無語,沒想到他這時候還開得起玩笑。
韶南滞了滞,佩服地看向這位世叔,由衷道:“對方竟沒發現,太瞎了。”
周浩初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經韶南這一提醒,他确實有了撥雲見日的感覺。
“為什麽我這麽想,大家不要把目光局限在周世叔一人身上,稍微擴一擴,棗花大街的房價漲了,照周世叔所言,等國子監搬來,會湧進不少有錢人在周圍買房租房。這附近最近不太平,雖然對手狡猾,手段不一,到最後卻都與房子有關。”
“段家?”燕如海如醍醐灌頂,一下子想起來他動念要買段家房子的事。
“黃家的房子早已經賣了,段家最明顯,買房的人明确表示,會幫他們家擺平麻煩,父子倆被人賴上本就有蹊跷,很可能連藥鋪也在暗中配合。”
“這個好證實,請個大夫……不,叫胡師傅親自去試探一下。”
胡俊之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有個在京的兄弟遇到點難處,此時屋裏就只有燕家父女、周浩初以及林貞貞四人。
韶南卻并不贊成:“打草驚蛇,沒那必要。”
周浩初仿佛才認識韶南,好奇地問:“賢侄女,那你說該怎麽辦?”
“對方設局因人而異,因為周世叔在翰林院,前程遠大,所以花了不少心思針對你,先是裝鬼,想鬧的人心惶惶,為發現女屍做好鋪墊,跟着借窦蘭蘭之死敗壞周師叔聲譽,因為對方知道,只有如此,才能斷送一個庶吉士的前程,徹底毀掉他。這一連串動作可謂是環環相扣,但我想,在那些尋常百姓身上,此人必不會下這麽大的功夫,只要我們去查,就一定能揪到他的狐貍尾巴。”
燕如海頓時來了精神:“查什麽?你快說。”
“房契。看看黃家的房子現歸何人所有,這附近又有多少戶人家最近把房子賣給了他。”
周浩初連連點頭:“不錯,那人現在手裏說不定已經有了棗花大街不少房子。”
“就怕東城兵馬司未必肯提供方便。”燕如海找過幾次齊業,對方都避而不見。
“我去。”周浩初面露決然之色,“我今天一定要見到棗花大街的房冊,官府若敢阻撓,豁上庶吉士不要,我也要鬧他個翻天覆地。”
不等燕如海勸他,他對房內三人深深一揖:“燕兄,這事你們就別管了,萬一兄弟有個什麽好歹,家母多病,還望照拂一二。”
“那是自然,燕某定将伯母當作自己的母親看待。只是,唉,算了,還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周浩初擺了擺手,轉身欲走。
“……周世叔,”韶南不再猶豫,開口喚住他,“你帶我去吧,我有辦法叫他們把房冊拿出來。”
“什麽辦法?”幾個人一齊追問。
師父離開的這三年,韶南領悟了三支琴曲,包括拿來抓鬼的《風雷引》在內,三支琴曲各有妙用。
但實話太過驚世駭俗,韶南決定還是委婉一些,先糊弄過去。
“呃,是這樣,我不是學了古琴麽,有一支曲子,我彈起來很容易就能把人聽睡,只要管冊子的人睡着,周世叔想怎麽看就怎麽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自從韶南來了京城,還是第一次說這麽不靠譜的話。
餘下三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敢斷定她不是在開玩笑。
韶南也知道很難取信于人,趕緊找旁證:“不信問貞貞,她好幾次就被我彈睡了。”
林貞貞顯然并不相信那是韶南的功勞,不好掃她面子,幹笑一聲:“那要這麽說,還不如帶點蒙汗藥去呢。蒙汗藥其實就是麻沸散,我知道怎麽配。”
韶南手下古琴“仙翁”兩聲:“咱們來試試。”
為叫三人都有切身感受,韶南沒有單獨針對林貞貞,她也怕吓着大夥,有意控制,足足彈了一盞茶的時間,周浩初才掩手打了個哈欠。
結果這個哈欠就像會傳染一樣,三人很快伴着琴聲哈欠連天,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周浩初恍惚間不知身在何處,跟着驟然而醒,才知道是打了個盹。
雖然他自覺是一連幾晚沒有休息好,被舒緩的琴聲引起了困頓,但韶南露這一手還是令他驚為天人。
“不錯不錯,雖然應不了急,但若善加謀劃,賢侄女的這樁本事往後必能派上大用場。”
“那咱們就好生商量一下,去東城兵馬司先把房冊看了。”
辦法有了,還缺塊敲門磚。
若是兵馬司的人根本不讓進門怎麽辦?進了門又見不到人,又或者見到人三兩句話打發了,根本聊不上一盞茶功夫,這些情況都不得不慮。
思來想去,最後還是周浩初将心一橫:“人家逼我到這份兒上,我也只能拼死還擊,借座師他老人家的名號狐假虎威一遭,過後再去負荊請罪。”
周浩初親自捉刀做了張毓的假名刺,堂堂庶吉士出手不凡,估計除了張毓本人和他的親信沒人能看出不妥來。
這事要是傳出去,不但狠狠得罪張毓,周浩初個人的前程基本也完了。
“燕兄,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估計去了拿座師的名刺一唬,他們就老老實實把地冊交出來了,用不着叫賢侄女也跑一趟,你父女趕緊去邺州赴任,免得座師怪罪下來,你跟着吃瓜落。”
按說張毓的名刺該由尚書府管事去遞,但周浩初作為門生也勉強說得過去。
這種由上至下的名刺,代表了朝中大員的意志,東城兵馬司的人必然不敢怠慢。
燕如海看看女兒,事情到了這步,若換一個人,他絕不會跟着去趟渾水,可周浩初是他最好的朋友,足以性命相托。
“我父女陪你去吧,以防萬一。行了,安興那邊一連死了四任縣令,我之處境又比你好多少?當我是朋友就什麽也不必說。”
到這個時候,他再也不敢想把韶南留在京城了,是以也不再隐瞞安興那邊的情況。
惹得韶南和林貞貞一齊驚訝地望過來。
商議妥當,燕如海父女陪着周浩初前往東城兵馬司街門,林貞貞留在家裏照顧周母。
路上,燕如海和周浩初話很少,顯然心中頗有些緊張。
燕如海看着韶南将琴裹成一個包裹抱在懷裏,有心叮囑兩句,又不知從何說起。
很快到了東城兵馬司外頭,這兩天老是來,守門的兵卒認得兩個七品官。
等周浩初拿出了張毓的名刺,感覺得出,衆人态度明顯變得不同。
周浩初也不說要找齊業了,直接求見指揮使大人。
東城指揮使只有正六品,收到禮部尚書的名刺看樣子有些惶恐。
三人察言觀色,都覺着接下來應該順順利利,查個官府登記的房冊而已,不會有什麽波折了。
哪知道周浩初剛開了個頭,對方就面有難色地道:“兩位大人,不是本官不給提供方便,東城所有登記,包括棗花大街的房契記錄,早在一個月前便被借走了。”
“誰借走的?”
指揮使抱歉地笑笑:“請恕本官不便相告,這樣吧,明日我去張尚書府上,當面向大宗伯解釋。”
燕如海不由微微變了臉色。
這豈不是非露餡不可?
韶南自來了衙門,一直規規矩矩站在他身後,以致他想看看女兒是何反應都不方便。
周浩初還不死心:“大人麾下不知何人管着這塊事務?”
“是由一位副指揮使帶了四個書吏。”
“我需得見見這五人。”
“也不在!”
“啊?”
“一并借走了。”
在家的時候那麽商量,竟未料到出現這種狀況,周浩初冷汗不由地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