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上司
周浩初喝得酩酊大醉這晚,胡俊之直到天黑之後才回來。
聽說明天要離京,他來找燕如海商量:“大人不是一直想找個能留在安興的高手麽?我這有個合适的人選。”
燕如海心裏有事,沒敢放開量喝,這會兒只是微醺,聞言又驚又喜:“快詳細說說。”
“就是我這兩天常去找的那一位,也姓胡,名叫胡大勇,別看名字普通,身手卻是相當了得。”
燕如海插嘴問了句:“比起你和胡俊豪呢?”
“比俊豪要勝過一籌,我就更不是他對手了。”
燕如海更加高興了,有這麽個人跟在身邊,就算那叢朋真的找上門來報複也不用怕了。
“這個胡大勇現在在京裏做什麽?你已經與他說過這事了?人呢,怎麽沒來,可是還有什麽條件?”
“說過了,大勇最近攤上了點麻煩事,他做家将的那家幾個少爺不和,害他夾在當中受氣不說,還因此得罪了人,索性辭了不做,打算先離京一陣子,又不想回老家去,我一說大人這邊缺人手,他就同意了,工錢比照縣裏的捕頭衙役就行。”
那還真是挺合适的。
燕如海帶着酒意又問了問那胡大勇之前在哪家做家将,聽到個陌生的權貴名字,他徹底放了心:“行,你叫他明早準備好了,跟咱們一道出發。”
等到了約定的時間,胡大勇遲遲未到。
大夥兒都準備妥當,整個隊伍就差胡俊之和他了,燕如海都懷疑是不是出了什麽變故,那兩人才滿頭大汗地趕了來。
這位高手胡子拉碴,背了個不大的包裹,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
燕如海深知人不可貌相,對他頗為客氣,叫這胡大勇先跟着自己,準備等考驗一段時間,若是人品值得信賴,再叫他去保護韶南。
這麽一耽擱,時候就不早了,街市上全都是人,十分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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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州在京城東南邊,燕如海吩咐就近出東門,臨近城門口,發現出城的老百姓早排起了長龍,足足有近一裏長。
燕如海嘆了口氣,叫大家稍安勿躁,又打發阿德去多弄點喝的水,免得天太熱,等的時間久了,有人中暑。
就在這時候,一隊官兵匆匆趕來,片刻之後,前面出城的速度陡然加快。
只等了小半個時辰,就輪到了他們。
守城的兵卒核對完身份,難得露出點兒笑模樣,對同伴道:“這位大人帶着家眷要去邺州赴任,放行吧,別攔着人家了。”
阿德好奇,小聲打聽:“大哥,剛才出了何事?”
那兵卒心情正好,随口回道:“兵馬司的人送信來,魏國公府失竊的案子破了,今早在城南一家當鋪裏抓住了竊賊,人贓并獲。”
所以出城的盤查搜檢才放松下來。
事涉魏國公,阿德趕緊去說給燕如海聽,燕如海點點頭,心道:“兵馬司的人為了這個案子下了大力氣,抓到人也是早晚的事。”
他沒往心裏去,關心了一下韶南,聽她說無事,這才催促了衆人趕路。
十幾人的車隊往邺州方向出發,曉行夜宿,有陳風武館的兩名拳師充作向導,胡大勇和胡俊之随車護衛,路途十分順利,七八天後,到達了太康府,進入邺州地界。
傳說邺州盜匪橫行,燕如海這些天一波不法之徒也未看到,不由地松了口氣。
邺州山多水多,土地貧瘠,黎民百姓謀生不易,遠較他家鄉的父老過得窮苦,據說太康在邺州九府裏情況還算好的,他即将要去的歸川府受過災,元氣未複,百姓尚要靠着赈濟勉強活下去,日子過得更是凄慘。
不用說,燕如海心裏的壓力是極大的。
說到太康府,眼下有件發生在此地的大事與他父女有些關聯。
“梁君”叢朋曾在這裏的淨元寺呆過,他的度牒是在太康辦的,事發這麽多天,上面的追究剛好這幾日下來。
據說當地知府被申斥了一番,吃了好大的瓜落,僧綱司負責管理一府僧尼,都綱和副都綱俱被撤職查辦,底下具體辦事的牽連無數,一時間頗有些風聲鶴唳。
燕如海聽說之後不禁咽了口唾沫,這才切身感受到林縣丞的好意,不敢在此多做停留,吩咐衆人:“休息差不多了就繼續趕路。”
六月二十,一行人趕到歸川府,燕如海到府衙去拜見了知府許清遠,同知宮奇略和通判趙曦。
據他觀察,這三位上司各具特色。
許清遠在朝中名聲不錯,都說他頗有能力,這會兒見了才知道他人其實很随和,臉上習慣帶笑,說話不緊不慢,這等性格怪不得會受張毓看重。
真正面相上帶着精明的是同知宮奇略。
至于通判趙曦,不知怎的,燕如海覺着此君看他總是帶了幾分不懷好意,閃爍的眼神好似在說:哪裏來的倒黴蛋,反正活不過三章,本大人實在懶得應酬你。
燕如海不得不感慨這還真是人以群分,若非清楚知道這位趙通判是魏國公的人,自己實在是不想同他多打交道。
初次見面,他自然不會傻到把那封信拿出來,對趙曦道:“看,自己人。”想着先熟悉一下情況,等真正遇上難處再說。
“諸位大人,下官初來乍到,不知安興縣衙的現況如何?”
宮奇略道:“安興縣未設縣丞,賢平伯殉職之後,我們三人考慮水災過後容易生亂,曾聯名上書吏部,建議給安興以及相鄰兩縣增設縣丞,到現在還未見批複,燕縣令只得多受累了,主簿到是有,名叫閻宣,是個老手,糧稅戶籍方面都大可寬心。其他的,等你上任之後再慢慢熟悉了解吧。”
燕如海拱手稱是。
趙曦一臉好奇問他:“燕縣令是今科高中的,你的座師同年什麽的沒幫你介紹幾個像樣的師爺麽,怎的連安興縣是個什麽狀況也不知道。”
那搖頭晃腦的樣子分明是在感嘆:你們這一榜不行啊。
燕如海臉上一紅,強自辯解:“離京時座師有交待,叫下官遇事不要自作主張,多向三位大人請教。”
趙曦似笑非笑。
許清遠笑道:“不急,燕縣令長途跋涉,一路十分辛苦。今日先在咱們這裏好好歇息,等到任之後可就沒有這麽清閑了。一會兒本官做東,叫上亭丘、高化兩地的縣令,給你接風洗塵,另外你也認識一下同僚,日後做事遇到難處可以找他們幫忙,多多配合,少些分歧。”
上司發了話,燕如海不敢拒絕,請了個假,先回去安置女兒以及随行諸人。
韶南不放心父親,追問府衙裏的情形。
經過了京裏的那番風波,燕如海也知道閨女年紀雖小聰明過人,把那三人所說的話撿着要緊的學了學。
韶南将那本《九州風物圖志》也帶來了邺州,閑着沒事就翻看,歸川府的情況早爛熟于心,知道亭丘是府衙所在地,許知府晚上請客叫上亭丘縣令并不奇怪,可高化縣距此足有四十多裏路,且和安興并不接界,許知府特意喊上高化縣令,介紹父親與對方認識,叫韶南不由地想起了張毓的那番交待。
張毓提到禦用監的馮掌印是高化人,叫父親好生用心,不要得罪了對方。可直到父親離京,那位馮大太監也并沒有派人來接觸他們。
韶南覺着頭疼,叫阿德和胡大勇跟去伺候,長點眼色,看着她爹晚上千萬別喝醉了。
阿德不必說,雖然做事有些偷奸耍滑,勝在人活分,擅長跑腿打聽事,已經定下來往後就給燕如海做長随了,胡大勇表面上沉默寡言,畢竟在京裏做了那麽久的家将,應對這種場合更知道分寸。
許知府請的這頓酒直到亥時才散,阿德把燕如海給攙了回來。
燕如海只是腳步有些踉跄,人沒醉,回屋洗了洗臉,清醒了些,把韶南叫到跟前,打發阿德出去。
“爹,您沒事吧?”韶南早早叫客棧的廚子給準備了醒酒湯,這會兒冷熱正好,她倒了一碗,端到父親跟前。
“爹沒醉,韶南,最遲後天,咱們就要到安興了。”
“知道了,爹,您先把醒酒湯喝了。”
“方才酒席桌上,許知府說要幫爹做媒,介紹個遠房侄女給爹續弦。”
“……您答應了?”
“沒,爹推說和你娘少年夫妻,情深意重,一直不能忘懷……”
韶南聞言頓時松了口氣,她到不是排斥父親再娶,這其實是早晚的事,只是現在不是時候。
他們初來乍到,還不知道那許清遠的底細,貿然結親,以後就太被動了,還好父親沒有犯糊塗。
燕如海把醒酒湯喝了,手肘撐在桌子上,手掌掩着面,繼續道:“這話其實半真半假,爹沒用,沒考上二甲,不能像你周世叔那樣,去翰林院做庶吉士,卻被打發到安興來,龍潭虎穴,還帶着你,爹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
許是因為喝了酒,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
韶南不覺也紅了眼睛,轉到後頭,伸手給他按壓太陽穴。
“沒事,爹,放心吧,您還有女兒呢。”她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