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淬毒
林貞貞盯着韶南神色變幻,半晌方道:“我都不哭了,你哭什麽?”她語氣有些悻悻的,“你也不用詐我,說再多我也不會承認,你拿不出證據。”
韶南擡手,用袖子胡亂擦了擦眼淚,帶着幾分負氣道:“所以我這次不會放過你了,我同慧明大師說過,做壞事若受不到懲戒是會上瘾的,一顆種子丢在那裏不管,不知道會結出什麽樣的果實。這話是我老師說的,真是再正确也沒有了。”
“那你是要繼續查?”
韶南點了點頭:“這個案子,只要我想查,就一定會明明白白成為鐵案。”
林貞貞慢慢站起身:“原來你今天找我來是下最後通牒的。韶南,當真一點情份不講?”
“你在粥鋪往鹹菜裏放甘遂末的時候想過會死人麽?”
林貞貞後退兩步,嘴角微微翹起,驕傲叫她不屑于在這個時候撒謊:“想過啊,可他們那麽讨厭,一群人嗡嗡嗡嗡,像擾人的蒼蠅,明明一個個都過得不錯,卻不知餍足,為了占一點小便宜,拼了命去吃那麽鹹的東西,也不怕齁着,不,不像蒼蠅,像吸血蟲。韶南你看,你不是一點事都沒有麽,所以我才看你順眼啊。”
韶南也站了起來,兩人隔着數尺遠對峙,她道:“貞貞,你走吧,回去之後好好想想,我給你時間安排好秀秀姐,這是我對你最後的情份了。”
林貞貞咬着唇似是有些不服氣,片刻之後冷哼一聲,轉身出門而去,理也未理守在房檐下的兩姐妹,越走越快,不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
櫻兒望着她的背影詫異地問:“小姐,林姑娘她這是怎麽了?”
“随她去。”韶南沉聲道。
韶南說不管就真的不管了,下令叫大槐鎮的裏長找兩個婆子看住何母,不準她再來縣衙鬧事,便轉而去研究張承安張縣令之死。
她已經答應了蓋小山會抓住殺害張大人的兇手,對這樣的仁人義士怎麽可以言而無信呢。
縣衙真是漏如篩子,燕如海才跟女兒說要調查歐陽澤,不知怎麽就走漏了風聲。
歐陽澤匆匆結束了兩筆在談的生意,看樣子想要提早撤離安興,不知是不是心有不甘,找了河泊大使來向燕如海說情。
搞得燕如海既生氣又有些下不來臺,畢竟目前只是懷疑,拿不出真憑實據,前頭縣衙欠下的大筆債務還是人家慷慨解囊幫忙還上的,這麽一搞,顯得他有些拿了好處便翻臉不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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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人河泊大使秦泰來也覺着為難,道:“大人,河泊所好幾年沒收上賦稅了,下步修江堤還有不少地方需得仰仗歐陽,不若卑職作東,把他也請到席上,大人賞臉到時一起喝一杯,如果他真的涉案,大人這也算是親自出馬施的緩兵之計吧。”
燕如海只好答應。
韶南問清楚這宴請是在大庭廣衆之下,有很多人參加,除了叮囑胡大勇和阿德小心伺候到也沒說什麽,私底下她同父親道:“爹,我覺着安興最近氣氛不對,好似風雨欲來,你把魏國公的那封信給我吧。”
“韶南你要那信做什麽?”燕如海雖然不解,還是找出那封小心收藏的信,給了她。
“女兒想這兩日去一趟府裏,也是時候向通判趙大人求助了。”
燕如海吓了一跳:“去歸川府?你一個姑娘家,難道帶着兩個丫鬟就打算出遠門麽?再說見了趙通判,你準備如何開口?”
韶南卻道:“我準備把檀兒、櫻兒留在安興,這樣才能麻痹對方,爹,胡大勇我也不帶,您把計航借我用幾天吧,一會兒我去和他說,叫他請幾天病假,您準假就行。”
“你這麽信任計航?”燕如海有些摸不着頭腦。
韶南知道這次查歐陽澤的事,令得燕如海懷疑是計航洩露了消息,畢竟胡大勇是跟着他一路由京裏過來的。
她道:“計航曾是吳縣令的師爺,又跟着張縣令幹過,至少來歷清白,胡大勇之前在京裏做過什麽只有他自己知道。不過女兒這回想叫計航陪我同去,是因為他身份合适,到時我穿個男裝,扮作他的随從,由他去和趙大人開口。就算他真包藏禍心,女兒也有辦法對付。”
燕如海頗不放心,但也明白了女兒為什麽要把兩個身手不錯的丫鬟留下,那姐妹倆是胡大勇找來的。
“韶南你若一定要去,怎麽也得多帶幾個人。”
韶南想了想痛快地道:“那我再帶上車夫蓋小山,人手足夠了。女兒很快就會趕回來,這幾日爹您一定要小心,私下裏不管誰約您見面,都不要答應。”
燕如海已然知道了張承安的死因,得女兒提醒心下凜然,道:“放心吧,爹會小心的。”
不提韶南找來了計航,編了個理由诓他陪着自己遠行,且說林貞貞,自縣衙出來,強作冷靜,一路回到大槐鎮何家,情知燕韶南的最後一番話不是開玩笑,頗有些窮途末路之感。
安興的夏天只剩一個尾巴,秋季即将到來,早晚的風帶着絲絲涼意,天空格外蔚藍高遠。
何母已經先她一步回來了,因為剛在縣衙挨了一頓棍子,裏長還打發了兩個婦人過來盯着,那老乞婆沒了之前的嚣張跋扈,改而自顧自的念叨,只用詞比之前更加惡毒了。
林貞貞走過她身前,沖她笑了笑,惹得何母罵道:“不要臉的狐貍精,克爹克娘,現在連姐夫都克!”罵完伸手脫了鞋子,沖着林貞貞身上丢了過去。
林貞貞側身閃開,深深望了她一眼,扭頭揚聲道:“姐姐,你來一下,我有要緊的事同你說。”
何母聞言換了罵詞:“賤人,丈夫死了不哭也不跪,整天光想着偷懶,說沒有異心誰相信?我苦命的兒,你死得好慘哇。”罵完了又開始呼天搶地。
林秀秀站起身,随着妹妹出了靈棚。
林貞貞徑直進了自己暫住的西廂,推開窗戶。
夕陽的餘輝斜着照在窗棂上,又将窗外這方角落映得紅彤彤的,不知名的藤蔓纏在牆角灌木上,經過一個夏天長得郁郁蔥蔥。
“姐,你坐。”
“貞貞,你有什麽事要說?”林秀秀坐下來,手無意識地摩挲着腰上系着的麻布,有些緊張地問。
“別急,陪我說說話,你不是那麽想快點出去跪着吧?姐,天氣漸涼,秋天要來了。”
林秀秀因她這幾句不着邊際的話目露茫然。
林貞貞自嘲地笑笑:“還記着麽,小時候咱們一起寫的詩,那首講秋天的,‘天到高時風殺柳’,下一句是你作的,可你說忘記了,我到想了起來,是‘默觀桐蔭畫清晝’。”
“哦。”
“以後沒有人陪你看樹蔭由早到晚移來移去,你照顧好自己。”
林秀秀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怎麽了,貞貞,你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是出什麽事了麽?”
“沒有。等秀才下葬,我就搬回大伯家住。”
林秀秀松了口氣。
“姐,秀才已經死了,那老乞婆別看鬧得兇,折騰不了多久,你也該自那看不見的籠子裏出來了,就算你是那株藤蔓,自己無法存活也沒什麽大不了,眼下不過是你的灌木枯死了,再換一棵就是。”貞貞手指窗外,示意姐姐去看院子角落裏的樹與藤。
這一大段林秀秀終于聽明白,蹙眉道:“你姐夫屍骨未寒,你便撺掇我改嫁,貞貞,若叫旁人聽見,還道婆母誣陷我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姐姐你是為別人而活的麽?有件事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咱們那跑去出家做了和尚的二伯父還記得我小時候的事呢。”
她臉上神色有些奇異,不再倚在窗戶旁,站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裙邁步出了廂房。
這會兒裏長派來的兩個婦人眼見天色将晚,輪番回家做飯,留下的那個不耐煩聽何母連哭帶罵,坐到街門口搖着扇子乘涼去了。
林貞貞徑直走到何母跟前,壓低了聲音道:“老乞婆,和你說件事。”
何母擡頭想罵,見她神色中透着一股神秘,勉強把話咽了回去。
貞貞古怪一笑:“知道嗎,我小時候養過一只貓,有一年鎮子上鬧饑荒,它偷偷跑出去不見了,我怎麽找也找不着,肯定是被人吃掉了,于是我就把整條街上別人家養的雞呀羊呀全都悄悄毒死了。”
何母駭了一大跳。
那邊林秀秀自房裏追出來:“貞貞,你做什麽?”
貞貞回應:“沒事。我同秀才娘聊幾句。”
何母猛然醒悟過來,狀似瘋狂:“是你?是不是你幹的?”
林貞貞歪着頭,故作天真:“你胡嚷嚷什麽,有什麽證據就說是我幹的?縣太爺與我林家有舊,不會容你胡亂攀咬的。再發瘋就把你關起來!”
何母氣得呼呼急喘,惡狠狠盯着她說不出話來。
等到天黑,檀兒櫻兒的到來更坐實了林貞貞的話。
雖然她倆只離遠盯着,何母卻不敢造次了,眼珠随着林貞貞轉來轉去,目光猶如淬了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