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偕亡(捉蟲)
林貞貞并不知道韶南已經離開了安興。
在她看來,韶南派兩個丫鬟來何家,無疑是害怕自己這真兇跑了。
同時這也是一個信號,催促着她趕緊安排後事。
所以林貞貞變本加厲,尋着機會就撩撥何母,未用兩天就将那惡婆子刺激地兩眼通紅,整個人處于一戳即爆的崩潰邊緣。
到這時候,她反而不哭不罵,嘴如河蚌閉得緊緊的。
裏長派來的兩個婦人見何母老實了,有心各回各家,但因縣太爺的千金連貼身丫鬟都打發來了,不敢就這麽撤走,只得陪着。
如此又僵持了幾天,隔着棺材都能聞到屍臭味了,何母終于松了口,捎話給裏長說同意下葬,并且等安葬完了就去衙門把狀子撤回來。
但她有個條件,下葬之前要去請黃大仙派人過來作法,掃一掃家中的晦氣,保佑兒子平安投胎。
黃大仙的徒子徒孫可不是空口白話就能請動的,何母趁人不注意,偷偷拿了家裏的房契,準備賣了房子湊錢給兒子大辦喪事。
但賣房子這等事不可能瞞過鎮上的裏長甲首,是以八字還沒有一撇就被攔了下來,“上面有人”的林家姐妹得到消息表現得都有些冷漠。
林秀秀道:“她愛賣就賣吧,等喪事辦完,我就剪了頭發做姑子去。”
林貞貞嘲弄道:“縣太爺盯着呢,也得有人敢買啊,要不我問問大伯,看他是否感興趣?”
林倫避之唯恐不及,自不可能來蹚這渾水,何母碰了兩回壁,眼見出殡擡棺的人都已經找好了,終于不再瞎折騰,出殡的前一天出去一趟,說是求回了大仙所賜符水,喝掉可保全家平安。
隔天天沒亮,何母一個人躲在廚房裏忙活了半天,端出一小壇子“仙水”來,走到林秀秀跟前,勉強露出個笑模樣:“秀啊,以前都是為娘疑神疑鬼,叫你受委屈了,娘老糊塗了,你別跟我這老婆子一般見識,今天我兒出殡,來,由你開始,大夥把這壇子符水喝了,叫我兒走得無牽無挂,往後咱們關了門好好過日子。”
林秀秀看着何母把個黑陶碗放在她面前,倒了滿滿一碗符水,有黑陶襯着看不出符水的顏色,只是看起來有些渾濁。
她本能地不想喝,擡頭看看守在街門口的檀兒、櫻兒,又掃過不遠處的兩個婦人和一早來幫忙的街坊,指望着有個人能出面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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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邊上突然伸過一只手,将黑陶碗拿了起來。
“我替姐姐喝。”
林貞貞仰頭将那碗符水一飲而盡。
“貞貞,你……”林秀秀想阻攔卻未及。
“哈哈哈!”何母再三确認林貞貞真得喝下了符水,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邊笑邊指了貞貞道,“賤人,喝下砒/霜是什麽滋味,這真是惡有惡報!”
“砒/霜……,來人,快來人啊,貞貞,你撐住了,姐姐送你去藥鋪。”林秀秀預感成真腿都軟了,回頭嘶聲喊人,院子裏登時一陣大亂。
林貞貞沒回應姐姐的呼喊,她只覺惡心欲吐,可什麽也吐不出來,腹內一陣劇痛,像是被萬刃穿腸,頭昏沉沉的,視線逐漸模糊。
太受罪了,但她還不能倒下,林貞貞勉強睜大了眼睛,看清楚何母那張扭曲快意的臉,合身撲過去抱住了對方。
誰也不知道她何時在袖子裏藏了半把剪刀,且磨得锃亮,簡直與鋒利的匕首無異。
随着林貞貞一下下手起刀落,何母厲聲慘叫,血噴湧出來。
檀兒和櫻兒聽到動靜快步趕來,可她倆之前離得太遠了,等上前将兩人分開,何母的心口早被連紮數下,瞪大了兩眼沒了呼吸。
林貞貞眼底流血,意識已然模糊,躺在姐姐懷裏,唇角微翹,竟然露出一個釋然平靜的笑容。
趕來的衆人皆聽她強撐着道:“報官吧,老乞婆要毒害我姐姐……”
這是她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貞貞!嗚嗚,貞貞,你別丢下姐姐。”何家的院子裏飄蕩着林秀秀仿佛泣血般凄慘的哭聲。
檀兒和櫻兒一齊吓白了臉,韶南未告知二人實情,她倆還真以為小姐派她們來是防止何母鬧事,保護林家姐妹的。
如今小姐的朋友出了意外,差事辦砸了,不知要怎麽交待。
半晌檀兒才顫聲道:“我在這裏盯着,櫻兒你趕緊回縣衙,和小姐說一聲。”
不大會兒工夫大槐鎮的裏長得到消息匆匆趕來,暗自惱恨何母生事,人已經死了,再多說無益,只得湊上前來找檀兒商量:“這位姑娘,您看何家的事情很清楚,秀才娘本想要毒害兒媳,誰知林姑娘誤飲了砒/霜水,林姑娘毒發後覺出不對,親手刺死秀才娘為自己報了仇,事發經過有這麽多人在場親眼目睹,都可以作證,就這麽着向縣衙報案吧。”
檀兒還處在驚魂未定當中,不知小姐這次會如何責罰自己和妹妹,木然回答:“那就這麽報吧。”
燕如海得知何家發生了血案,何母和林貞貞相繼身亡的消息大吃了一驚。
林貞貞跟着他一起來的安興,這才過了不足兩月,怎麽竟突然死了呢?
何母狀告兒媳通奸殺人的案子燕如海由始至終交給韶南處置,他本人并未給予太多關注,而今突然生變,偏偏韶南去府裏送信還未回來,燕如海想細問究竟也找不着人,只能一頭霧水地聽了下面人報告,着大槐鎮出人将何氏母子安葬,叫他們入土為安。
林貞貞的屍身先送回林家,等女兒韶南回來,說不定要去吊唁故友。
至于何母遞在縣衙的案子,原告已死,且是為惡自取,自然也就随之銷案了。
快刀斬亂麻處理完了,燕如海還未喘口氣,想想這到底怎麽回事,門外胡大勇求見。
胡大勇其實已經憋了好幾天,這會兒實在憋不住了,正好借着櫻兒找他為由頭,前來請燕如海解惑。
“大人,小姐只說出去訪友,一走這麽多天,連個丫鬟也沒帶,不會遇上什麽危險吧?用不用派人去接一下,再說林姑娘出了這等意外,總要和她趕緊說一聲。”
女兒和計航一走好幾天,燕如海既擔心又有些後悔。
但想到韶南走之前對胡大勇那不信任的态度,他猶豫了一瞬,未向胡大勇透露實情,擺了下手,裝作渾然無事的樣子:“縣衙這麽氣悶,最近又老是出事,她出去避一避也好,邀請她去的也是官宦人家,安全無虞,不用擔心,過兩日玩夠了自然就回來了。”
魏國公崔繹給燕如海那封信是在胡大勇來投奔之前,這件事頗為機密,過後也沒人告訴他,所以胡大勇并不知情。
他見燕如海似是不肯多談女兒的去向,自然而然就想岔了,猜測韶南很可能是受燕如海哪位同僚之邀,變相相親去了。
父女倆怕親事不成不想宣揚,否則何用如此遮遮掩掩,連丫鬟都沒帶。
這也說明那姐妹倆呆在燕韶南身邊時日太短,還未得到她的信任。
他知趣地不再提這事,拿出張請帖,雙手遞上:“大人,屬下剛才來時在外面遇上白典史和河泊所秦大使,秦大使是來給您送帖子的,請大人晚上去灼華樓飲酒。不過他來了之後方知大槐鎮新出了命案,托屬下将帖子捎進來,就不打擾大人了。”
大楚朝的河泊所管着疏通水道,征收魚稅,在東莺江潰堤之前,沿江的河泊所都屬肥缺。
河泊所大使雖不入流,但好多都是官員犯錯遭貶谪至此,這位秦大使也不例外,說不定哪天/朝裏的故舊又想起他來,起複重用,所以別說胡大勇不敢怠慢,連燕如海也需給幾分面子。
燕如海看着那張請帖。
就在前幾天,他才去吃了秦大使做東的調和酒,酒席上他說了幾句解釋安撫的違心話,和那位大海商歐陽澤算是盡釋前嫌。
秦大使還找機會單獨敬了他一杯,悄悄告訴他那歐陽和高化的馮家有不少生意上往來,牽絆極深,最好不要開罪于他。
相較上次的酒樓和之前的豐慶園,灼華樓要更加隐蔽一些,聽說樓裏養着私娼,燕如海持身頗正,不像很多官吏以在外邊有相好為榮,他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想起女兒走之前反複叮囑他不要與人私下裏見面,便想要找個借口婉拒。
胡大勇卻湊上前來,壓低了聲音道:“大人,那秦大使還悄悄同屬下說了個事,有白典史在旁跟着,他怕找不到機會同大人私下裏講。昨日他從歐陽澤口中探聽到一件奇事,可惜那歐陽只起了個頭,便自知說漏了嘴,不肯多講,秦大使懷疑遲榮遲縣令的死另有內情,張縣令也是因為這個秘密遇害的,縣衙裏人多口雜,他想等晚上見面了再同大人細說。”
燕如海擡頭望向他:“會不會有詐?”
胡大勇道:“大人若是不放心,屬下通知雷捕頭,叫他到時多帶人手,在門外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