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白玉琥

胡大勇匆匆回到縣衙。

沒想到今晚到最後會變成這樣。

府裏來的差役突然間一擁而上,秦大使的手下全未反應過來便被堵上嘴按倒在地,他猶豫了一下,自忖為了秦泰來犯不着賣命,便沒有吭聲。

過了一會兒,那些人又小聲商量着去抓捕歐陽澤,這下他不能裝作無事了。

自那回豐慶園赴宴他就主動與歐陽澤勾搭上了,兩人各有所圖,一拍即合,之後受對方指使他幹了不少吃裏扒外對不起燕如海的事。

一旦歐陽澤落網,他随之就得敗露。

胡大勇當機立斷,趁着府裏來人不注意,打昏了阿德,得以脫身。

他準備回縣衙拿上東西,能救歐陽澤就救,救不了就自己跑路。

胡大勇身為管事,在二堂剛進後宅的小院裏有間自己的屋子。

他摸黑進屋,在床板和牆壁之間的夾縫裏掏了掏,拿出他離京時随身攜帶的那個包裹,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開了它。

若不是為了找個安全的渠道脫手這幾件寶貝,他也不會去跟歐陽澤示好,惹這一身麻煩。

胡大勇查看無誤,便要重新包起來帶走,最後時刻,鬼使神差,他将當中一個錦盒單獨拿出來,放到了懷中。

錦盒裏的寶貝名叫白玉琥,不但價值連城,而且極具靈性,甚至于有點邪門。

胡大勇還記得他之前做家将的那家主人因為這個小玩意幾番舉止有異,最後連捉鬼降妖的道士都請回去了。

他當時自然不叫“胡大勇”,權貴之家不好進,得有合适的人推薦,幾經選拔,才能進門。

他特殊之處在于家主早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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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都為此巴結讨好他,他卻因此心神不寧,有天晚上更是做了個被活活打死的怪夢。

吓醒之後,他躺着想了許久。

江湖中人相信直覺,不管預感由何而來,這地方不可久留。

至于引薦自己那人,管他去死!

臨走之前他趁着道士清場作法府裏混亂,卷了一包金銀玉器,當中就有這白玉琥。

誰知道他會因此被困京城,若非湊巧遇上胡俊之,央他幫忙改了名字,又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到現在還出不了城,怕是早被抓回去了。

按說他這麽好的運氣,沒理由在安興翻船。

胡大勇暗暗給自己打了打氣,背上包袱,出門準備離開。

“胡管事!”不遠處傳來脆生生的聲音。

胡大勇循聲望去,見喊他的竟是櫻兒。

他板起臉問:“你怎麽在這裏?”

櫻兒也想問這話,不過被對方搶先了,她沒多想,吐了下舌頭俏皮地回答:“小姐回來了,我和姐姐跟她說了林姑娘的事,小姐雖然難過,卻并沒有責怪我倆,只說叫我趕緊準備一下,明天一早要去林家吊唁。”

燕韶南回來了?這麽巧?

胡大勇陡然閃過一個念頭:她該不會是去了趟府裏吧?

那丫頭長得不錯,一不做,二不休,幹脆趁燕如海還未反應過來将他寶貝女兒劫走,也算多一道護身符。

瞬間湧起的邪念不可遏制,胡大勇沉聲道:“那你還不快去?”轉身直奔後宅。

因為住的人少,後宅一貫很幽靜。

離遠只見燕韶南住的屋子亮着燈,隐約有她和丫鬟檀兒的說話聲傳出來,還有斷斷續續的古琴聲。

燕如海的這個女兒同他以往見過的官家小姐都不同,太有主意了,胡大勇并不喜歡有主見的女子,若這女子還能支使着他團團轉,那就更叫他生厭。

檀兒還在裏面,姐妹倆雖是他找來的,也只是為了完成燕如海交代的任務,同他并沒有其他瓜葛。

在他看來,這姐妹倆武功低微,不過多個外人總是礙手礙腳。

所以他站在屋外,咳嗽了一聲,等着檀兒探頭出來問:“誰啊?”便沉聲道:“聽說小姐回來了,縣尊叫我來,有事同小姐交待。”

檀兒回頭禀報了一句,胡大勇又道:“檀兒你去前面門口守着。”

“哦。”檀兒只答應沒挪窩,等韶南也說了句“去吧”,方才自屋裏出來,甩了下辮子“蹬蹬”走遠了。

不久前還是個野丫頭,長進到快。

胡大勇收回目光,假作恭敬地彎了彎腰:“小姐,您這趟去府裏,來回奔波數日,真是辛苦了。”

“還好。太晚了,胡管事,我就不請你進屋了。什麽事說吧。”

燕韶南大約還沉浸在林貞貞出意外的噩耗中,說話的語氣淡淡的,聽上去情緒不高,但卻承認了她這幾天确實是去了府衙所在地亭丘。

說話的同時,還伴着徐徐響起的數聲琴音。

胡大勇不懂琴,只覺曲調似斷還續,頗有蒼涼漂泊之感,好似因這寥寥幾聲,夜晚的涼意更盛。

他壓抑住破門而入的沖動,試圖麻痹對方:“小姐,隔着門不好說話,何況大人還有樣東西命我親手交給你。”

說話間,他徑直伸出手去,推開了虛掩的房門。

就在他的手觸及房門的同時,琴聲突然大躁,“嗡”地一聲厲響,好似在胡大勇耳畔炸響了一個驚雷。

韶南以疊涓重音起手,大指用力“劈”出,彈響了《風雷引》。

她也很緊張,這回與周家抓鬼的那次不同,裝鬼的人當時只想吓吓她,并沒有傷人的心思,而現在門已經開了,胡大勇就迎着燈光站在門口,距離自己不過丈許遠。

這麽幾步的距離,無遮無擋,對胡大勇這等高手而言,不過一個縱躍就能觸及到她。

韶南心頭砰砰亂跳,有心說點什麽拖延一下時間,不過一分神的工夫,手下便彈錯了一個音。

她連忙收斂心神,屏住了呼吸,七弦之上瞬間風起雲湧。

霹靂炸響,雲巒崩摧,大雨傾盆落至。

胡大勇頓時陷入幻覺當中。

但此人生平做過的冒險事不少,心志比韶南之前遇到的敵手都要堅韌得多,只迷茫了一瞬便冷靜下來。

周圍環境已經徹底改變,房間沒了,燈火也熄了,燕韶南更是消失無蹤,只有琴聲!

是陣法嗎,不,是邪術。

這該死的琴聲好似魔音貫耳,萬般皆是它所化。

風!雷!閃!電!

胡大勇狠狠咬了下舌頭,口裏嘗到鹹腥氣,劇痛令他神智一清,短暫擺脫了琴聲的控制。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胡大勇向前蹿出的身體突然滞了滞,好似被人在身後拉了一把。

跟着他背上的包裹突然裂開了個大口子,裏頭的各種寶貝噼裏啪啦掉出來,未等落地,被人搶先兜住。

“哇呀呀,這些都是啥?”

叢朋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打了聲呼哨,跟着便是一連串抱怨:“姓燕的,你快給老子住手,老子給你彈的頭暈,要撐不住了!”

韶南誠心誠意贊了一聲:“來得好!”

今晚實在危險,她沒想到胡大勇這麽難纏,更沒想到一向被自己提防利用的叢朋竟會出手相助。

雖說他還欠着自己一件事沒做,但一諾千金這種高貴的品質怎麽想都不該是叢朋會有的。

這令韶南心情頗為複雜,琴聲稍緩,揚聲道:“多謝援手,那這就算第三件事吧。”

言下之意,過往恩怨一筆勾銷。

叢朋“呸”“呸”兩聲:“想得美,诓我白忙?知不知道這幾樣東西值多少錢?”說話間和胡大勇纏鬥到一起,連過幾招。

韶南一時語塞,再看看場上形勢,忍不住道:“你好像不是人家對手……”

“知道還說,小娘皮,有什麽本事趕緊使!不然老子要撤了。”

胡大勇快瘋了,夜深人靜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若是再耽擱一會兒,等家将衙役們一齊趕來,他可就走不了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個面目可憎的賊禿便是燕如海日防夜防的“梁君”叢朋,所以韶南這邊也正心虛着,不敢喊人。

兩邊都怕,韶南得叢朋提醒,毫不遲疑地停下《風雷引》,換了她所學的最後一支曲子。

學琴七年,她練就了三板斧:《風雷引》、《神化引》和《孤館遇神》。

《孤館遇神》之神,其實是厲鬼,相傳嵇康夜宿空館,半夜來了八只厲鬼,一番長談,達成和解。嵇中散遂作此曲以記念之。還有人說嵇康當時所遇的是女鬼,一人一鬼一見如故,談的是天地自然生死輪回,別離之際,嵇康自女鬼那裏學來了此曲。

不管哪種說法,都說明了這支琴曲的詭異另類。

《風雷引》有如天譴,《神化引》迷醉南華,而《孤館遇神》關乎靈魂。

過弦,撞,跪指,掐起……陰風乍起,飛沙走石,韶南将弦撚起,任它反彈撞向琴面,發出奇特的一聲怪響。

叢朋先受不了了,向後一個鹞子翻身,足不沾地自開着的房門蹿了出去,招呼也不打就先溜之乎也。

胡大勇只覺心神恍惚,竟有些記不清先因後果,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要做什麽……

“得趕緊想個法子降妖捉怪。”

随着琴曲中不斷出現的怪聲,他漸漸陷在陰森荒誕的氛圍中,打了個寒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然掏出懷中錦盒,将那白玉琥向着燈下的鬼魅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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