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潰堤之惡

韶南正全神貫注彈琴,突然瞥見一物飛來,不禁吓了一跳。

她躲閃不及,可胡大勇迷迷登登的,扔的準頭太差了。

那白玉琥撞在桌案一角,而後跌落在地,可憐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摔得七零八落,就在韶南跟前成了一地碎塊。

“……”

韶南并不認識這東西,掃了一眼,猜測大約是個玉器擺件,沒當一回事,“铮铮”“砰”,又是一記撚起。

胡大勇己是神魂颠倒,虛實錯亂,眼前鬼影幢幢,腦袋裏一團漿糊,合身撞倒一扇門板,兩手抱頭,“啊啊”大叫。

韶南不敢停手,她大致猜到此人的真實身份,怎麽處置他也想好了。

唯一可慮的是胡大勇與叢朋打過照面交過手,她必須借助這一曲《孤館遇神》,讓他忘記今晚的這段遭遇。

這麽大的動靜,很快就來人了。

檀兒櫻兒當先趕至,跟着縣衙的家丁差役們紛紛聚攏而來,連蓋小山和老許頭也抄着家夥前來抓賊。

不提衆人何等驚訝,韶南下令把胡大勇拿下,不放心特意命人堵上他的嘴,又編了說辭安撫衆人,只等燕如海那邊的消息。

未用多久,燕如海帶着人匆匆趕回來,見韶南無礙,衙門衆人還抓住了內鬼胡大勇,大大松了口氣。

盧經歷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繼拿下秦泰來之後,他們順利抓捕了海商歐陽澤。

一晚上驚心動魄,忙亂到現在,終于可以歇歇了。

燕如海憂心忡忡地對女兒道:“韶南,案子看來差不多可以結了,這回多虧趙通判派了人來,就不知此舉是不是給他惹了麻煩。”跟着把秦泰來今晚在酒桌上的那番話說了說。

韶南若有所思:“爹無需為此煩心,姓秦的幾次三番出手,先是謀害了張大人,這次又想害您,肯定是在潰堤一事中有很深的幹系,才會急着殺人滅口,他掌管河泊所,想在江堤上搗鬼再容易不過。他抛出許知府來不過是試探您,案子不一定真牽扯到許大人,就算真牽扯到,趙通判後面有魏國公撐腰,未必就怕了一個五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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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如海醒悟:“對呀,肯定是姓秦的栽贓,拿許大人來吓唬我。”

他這才回過味來,為什麽在灼華樓他不放心提醒盧經歷的時候,盧經歷的表情那般古怪,還說自己福大命大,敢情是在說他傻人有傻福啊。

這次多虧了韶南預先覺察到危險,不然說不定他這會兒已經和張縣令一樣,漂屍在冰冷的江水中了。

韶南卻是暗暗搖了搖頭,許清遠若是不曾意識到潰堤當中的古怪,又何必讓主簿閻宣做他的眼線,暗中關注着前後幾任縣令的一言一行?

只怕是不想得罪馮家,才揣着明白裝糊塗,做他的官場長青樹。

都言歸川知府許清遠是個難得的能吏,哼哼,能吏尚且如此,這大楚朝真是由上到下快爛透了。

燕如海還想同女兒說說林貞貞所出意外,阿德跑來報告,說府裏來人準備連夜提審秦泰來和歐陽澤,問他有沒有時間一起。

這時候自然是公事為先,燕如海趕緊回去換了官服,直奔縣衙公堂。

捕頭雷元亮已經帶着站班的衙役就位,燕如海把他叫到跟前一問,才知道今晚雷元亮根本未曾接到前往灼華樓的通知,果然是胡大勇從中搗鬼。

而白典史對秦泰來約縣令在灼華樓見面的事也毫不知情,一旦出事,說不定同樣會傳出他狎妓落水的傳聞。

燕如海自覺對胡大勇信任有加,從來沒有對不起他的地方,想不通他因何會去同賊人勾結,欲置自己于死地,不禁頗為失落。

堂上三張座椅,盧經歷同燕如海謙讓了幾句,坐到中間主審的位置,燕如海和辛草農分坐兩邊。

先帶秦泰來過堂。

秦泰來明知大勢已去還要狡辯:“害人?誰說我要害他,是我見燕大人這段時間殚精竭慮,勞神苦思,想要同他開個小小的玩笑,叫他好好睡上一覺養養精神,難道這也觸犯了《大楚律》?”

盧經歷不屑笑笑:“這是還抱有幻想,覺着有人會來救你。也罷,本經歷便叫你親眼瞧着這案子如何審成鐵案。”

衙役把秦泰來押到一旁,又先後将秦泰來的兩個親信和歐陽澤帶上來。

這等驚天大案,犯人都知道承認了就是死罪,當然不見棺材不落淚,咬緊牙關什麽也不肯說。

盧經歷也不用刑,三兩句問完了就叫押在旁邊跪着。

燕如海雖然知道盧經歷審過不少大案,見狀也不禁為他捏了把汗。

“帶胡大勇!”

過了片刻,雷元亮回到堂上,湊到盧經歷和燕如海身後低聲禀報:“大人,犯人胡大勇不知為何得了失心瘋,說話颠三倒四,胡言亂語,小人怕他上來之後攪鬧公堂。”

盧經歷眉頭一皺,旁邊辛草農聽到了,站起身:“我去瞧瞧吧。”

盧經歷點頭:“有勞辛刑書了。”

有這位在,胡大勇想要裝瘋賣傻是不可能蒙混過關的。

辛草農去了大約有一盞茶的工夫回來,沖盧、燕兩人搖了搖頭:“犯人的情形很是古怪,不像中毒或是吃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到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現在過堂怕是問不出什麽來,白費工夫。”

“咝,”盧經歷有些意外,屈指在面頰上撓了撓,“好吧,先不管他。”

堂上一時靜悄悄的,衆人都在等,卻不知在等什麽。

過了差不多有小半個時辰,外頭終于有了動靜。

盧、辛二人從府裏帶來的人手全部趕回來了,他們先前兵分兩路,在秦泰來家中搜出大量金銀,更重要的是在歐陽澤的幾處秘密糧倉裏找到了部分未及運走的赈災糧,負責這批糧食的掌櫃夥計全部成擒,還找到了幾本未及銷毀的賬冊。

如此一來,先不說兇殺命案,至少官商勾結,侵吞赈災糧的案子已是鐵證如山,無可抵賴。

盧經歷得意一笑,挽了挽袖口,下令道:“來人,傳前倉大使茅申的遺孀、長子上堂。”

茅申雖上吊而死,身為倉大使同外人勾結,監守自盜,罪責難逃。

家人上堂來哭哭啼啼,說茅申是奉了孫忠平孫縣令之命,被逼無奈為歐陽澤往外運糧提供方便,大錯鑄就之後整天受良心譴責,惶惶不安。茅申向來膽小怕疼,所謂上吊肯定是遭人滅口,懇請大老爺做主懲治兇手。

等把茅家人帶下去,盧經歷掃了眼面如土色的一幹嫌犯,輕蔑地道:“還不肯認罪?本經歷就再傳一個證人,叫你們死心!來人,帶證人王達。”

王達,豈不是黃大仙?

諸人面面相觑,過了片刻,就見差役将一個身穿道袍的中年漢子帶上堂來。

此人留着幾绺山羊胡須,懷裏抱着拂塵,一路目光亂飄,賊眉鼠眼,乍看還真有幾分像那不懷好意的黃鼠狼。

等到了堂前,他将拂塵一甩,稽首道:“草民王達,見過幾位大人。”

盧經歷臉色不大好看,但為了案子,勉強露出個笑臉來:“賜座吧。”

王達喜滋滋謝座:“多謝大人。”

盧經歷不想同對方廢話:“王達,你将所知道的相關案情說一說。”

“是,大人。大前年發過那場大水,打那以後時常有百姓找到王某,懇請大仙附體,給大夥指點迷津,以便趨吉避兇。王某那黃大仙的名字就這麽叫開了。有一天傍晚,一個人鬼鬼祟祟找來我家,自道做了虧心事,死後怕是要下十八層地獄,問大仙如何能贖罪。我,不,大仙細問之下,此人才隐約透露說,潰堤竟是人為所致,做手腳的時候沒想到一下子死了這麽多人,他夜夜做惡夢,沒辦法才來求助大仙。再詳細的他卻是怎麽都不肯說了。”

“你既知此事,為何不報官?”

“回大人,王某并不認得他,口說無憑,這麽大的事,官府如何肯信,怕是反被定個誣告之罪,不過王某也放話提醒過那張知縣了。”

“好吧,你看一下堂下押着的犯人,可有你說的那人?”

王達起身,到秦泰來等人跟前轉了轉,突然指了他的一個心腹:“就是他!”

那心腹登時癱軟在地。

衙役将他拖出來,盧經歷吩咐用刑,未等開打,那人已連聲道:“別打了,小人願招。”

盧經歷吩咐将秦泰來等人堵上嘴,冷笑道:“算你識時務,貪污赈款已是死罪,左右是死,又何必皮肉受苦。”

那心腹也是這般想的,眼見大勢已去,幹脆竹筒倒豆子:“大人饒命,小的全是受上司差遣,不敢不聽啊。前年東莺江水位高漲,歐陽澤便同秦大使商量,得想個辦法洩洪,免得淹了高化,還說他看來看去,就屬安興最合适。秦大使一開始不想動手,從中牽了個線,叫他去跟遲縣令商量,遲縣令猶豫再三,答應鑿開南密陂一段,假裝潰堤,但要我們河泊所的人動手。”

盧經歷哼了一聲,深知這是幾人間互相牽制推诿,都害怕對方既知道秘密又得以置身事外。

燕如海上任已近兩月,知道南密陂周圍人煙不密,若是由那裏發大水也不會造成這麽大的損失,忍不住問道:“既然這樣,那最後怎麽直接淹了城南?”

“秦大使很是氣憤,說遲縣令瞻前顧後,分明是個靠不住的,不如借潰堤直接除掉他。歐陽澤十分贊成,說一旦城裏潰堤,災情之嚴重必定朝野震動,赈災糧款都不會少了,正好可以借機發筆橫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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