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遇神

因貪婪而引起的數起潑天大案只審了一晚上就水落石出。

證據面前,秦泰來還想抵賴,被盧經歷下令以一頓棍棒打服了,供認自己指使手下在江堤做手腳,謀害縣令遲榮,以及夥同孫忠平、歐陽澤等人侵吞赈災糧款的罪行,還交待了殺害縣令張承安的細節,只是拒不承認殺孫忠平滅口。

盧經歷和燕如海都有些奇怪,這些罪狀哪一樁單拿出來都是死罪,其它的秦泰來都認了,為什麽寧可皮肉受苦,咬死了不肯承認殺孫忠平呢?

但這已經無關大局。

秦泰來、歐陽澤和幾名從犯被打入死牢,分別報刑部和大理寺複核處置。

歸川知府許清遠錦上添花,送來幾封主簿閻宣寫給他的密信,言道閻主簿早已向他報告了孫忠平有貪污赈災款的舉動,他命令閻宣順藤摸瓜,暗查前幾任知縣死因,哪知孫忠平被滅口,線索中斷,如此也算是曾為真相大白于天下出過一份力。

盧經歷暗示燕如海上報結案文書時把許知府的功勞好好提一下。

燕如海一開始還以為這是官場慣例——花花轎子衆人擡,寫完了才回過味來。

這一連串要案背後還有個令朝廷尴尬之處:雖然歐陽澤和秦泰來都沒有攀扯馮家,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裏面的玄機,高化馮家做為這場災難的既得利益者,要不要受處罰?另外遲榮死後,朝廷追封他為賢平伯,君無戲言,如今怎麽收場?

燕如海忍不住跟韶南感慨:“還是盧經歷處理這等事有經驗啊,也罷,座師叫為父遇事多向許知府請教,我這也算是謹遵他老人家的教誨了。”

他難得說了句笑話,韶南卻只是淡淡一笑,沒有湊趣。

燕如海知道女兒還在因為林貞貞那事悶悶不樂,勸道:“為父已經給慧明大師寫了信,寫明了事情發生的前因後果,唉,誰也沒想到林姑娘會出這等意外,韶南,死者已矣,你也不要太難過,等送過她最後一程,往後每年的祭日和清明真心悼念一番也就是了。”

韶南點點頭:“我一會兒去林家。”

除了吊唁林貞貞,張大人的遺孀和子女也該去看看,殺人兇手盡數落網,聊以告慰英靈,韶南尋思那孤兒寡母這會兒說不定真正想要返鄉,她可以資助些盤纏。

可惜好好的一件玉器摔碎了,不然定能換不少銀子。

對了,還有胡大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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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燕如海也道:“那胡大勇已經瘋了,盧經歷他們說這人交由為父處置,關他起來吃牢飯也是浪費縣衙的銀子,韶南,人是你帶着大夥抓住的,你說怎麽處置好呢?”

韶南不假思索:“把他送到府裏,交給趙通判吧。如此也算咱們還了他的人情。”

“啊?”

“爹,您看這個。”韶南拿出手帕包着的玉器碎塊,“這個東西是在姓胡的身上找到的,您還記得咱們離京的時候,京裏剛好有個出名的大案麽?”

“魏國公府失竊,可竊賊已經抓到了……對了,你不提醒爹都沒有注意,剛巧是咱們出城的時候。”

韶南點了點頭。

“那趙通判若是問及失竊的東西呢,怎麽只找到了這一件?”

韶南漫不經心:“那誰知道,或許已經轉到歐陽澤那裏銷贓了吧。對了爹,這個胡大勇五城兵馬司抓了好長時間,賞格應該不低,你別忘了跟趙通判要。”

燕如海哭笑不得,正要訓她,韶南又道:“銀子拿回來給張大人的遺孀吧,還有那生生累死的吳縣令,真正的忠臣能吏死後反到無聲無息,朝廷無一字褒獎,家中清貧如洗,女兒也不知道這世道是怎麽了。”

她心裏堵得慌,等到去了林家,看到林貞貞的靈柩更是郁郁寡歡,情緒低落至谷底。

縣尊大人去府裏搬來援兵,一夜之間拿下歐陽澤和河泊大使,破了前幾任縣令身死的懸案,這消息随着時間發酵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燕縣令一時間威望大增,尋常百姓說起來都是既敬又畏。

林家人見縣尊家的小姐親自來吊唁,全程陰沉着臉,一個個心虛不已,不知哪裏做的不夠好。

張氏湊過來瞧着韶南的臉色小心翼翼解釋:“大小姐,是秀娘自己提出來要住去靜月庵的,不是我們逼她,唉,那孩子也難啊。”

韶南微微颔首,張氏不說,她還不知道這事。

對林秀秀而言,或許這也是一種解脫吧。

“你們時常去瞧瞧她,缺什麽吃的用的,不要怠慢了。”

張氏松了口氣,拍着胸脯擔保:“大小姐,你放心,唉,我那可憐的小叔子只剩這麽一根苗了,我若還照顧不好她,死後也沒臉去見公婆和他們兩口子。”

韶南在林家呆到近午才離開,檀兒看她心情不佳,提議道:“小姐,要不咱們別直接回縣衙了,四處轉轉散散心吧。”

韶南應了聲“好”,檀兒便問趕車的蓋小山附近有什麽地方可以欣賞到美景。

蓋小山想了想,問道:“江堤上面行不行?”

“那就去江堤。”

天氣熱,幾人最終沒有去到江堤上面,而是找了個臨江的開闊地方停了馬車。

韶南從車上下來,站到樹蔭底下遠眺東莺江水。

“檀兒櫻兒,你倆在周圍轉轉,也別走遠了,我有幾句話和小山說。”

姐妹倆應了一聲,相攜而去。

等她二人走遠了,蓋小山感激道:“大小姐,您跟縣尊大人抓住了殺害張大人的兇手,小的還一直沒有機會當面給您磕頭道謝呢。”說着便要跪下來。

韶南将他攔住:“我找你不是為了這個,而是想問問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蓋小山猶豫了一下,搔着後腦勺道:“按說縣尊和小姐幫了大忙,小人應該留在縣衙效力,可張大人的家眷想要扶靈北上,回老家去,他們一家只剩下婦孺,回去之後怕是度日艱難,小人便想着趕車随他們前去,以便照顧恩人家小。”

這在韶南的預料之中,她道:“這要是說書唱戲,你這般作為堪稱義士了。小山,我講個真人真事給你聽吧。這人,就是咱們剛才去吊唁的那位林姑娘。”

跟着她就毫不遮掩地将如何認識林貞貞,林貞貞都做了哪些事給蓋小山細細講了一遍,包括粥鋪投毒,害死姐夫,以及最後如何與何母玉石俱焚。

蓋小山不清楚這和自己有什麽關系,又不敢打岔,愣怔怔地聽完了,壯着膽子道:“大小姐,您這一上午都是為她而難過麽,可您并沒有做錯呀。”

韶南望着他,目光沉靜到有些肅穆:“你沒念過書,做事全憑一顆真心,我講這麽隐秘的事給你聽,是要你知道,做人心裏要有一根線,那不是大楚律,也不是任何律,而是人的良知,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有多少理由,多麽義憤,都不能碰觸,不然林姑娘就是下場。孫忠平的事我當沒發生過,你走吧。”

蓋小山結結實實吓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往四下看看,神色變幻:“大小姐,你怎麽知道的?”

韶南反問他:“難道不是你做的?”

蓋小山呆怔片刻,終于一咬牙:“大小姐真聰明,沒想到連府裏來人都沒發現,卻給你猜到了,沒錯,正是我。姓孫的他該死,那個蛀蟲,上任之後不思為張大人報仇,不為百姓考慮,只想着貪污赈災糧款,橫征暴斂,還相信騙子,他哪配戴張大人戴過的烏紗,坐張大人坐過的位置,所以我一發狠,就找了個機會,把他給勒死了挂在書房裏。”

韶南在他忐忑的目光中到底沒說什麽,只道:“回去吧,記住我今天說的話。”

檀兒、櫻兒離遠聽不到小姐與蓋小山都說了些什麽,只見蓋小山趴在地上,給韶南磕了個頭,跟着站起身,揚手招呼她倆一起回縣衙。

林貞貞的事餘波未了,真正叫韶南心裏遺憾達到頂點的是當天下午燕如海接到了京裏周浩初的來信。

在信的後半段,周浩初不但問候了韶南這個大侄女,還欲語還休地提到了林貞貞,說大夥離京前他喝醉了,很多話都沒來得及說。

韶南将自己關在屋子裏,這個時候能排解心情的只有古琴了。

她彈之前被胡大勇打斷未彈完的那曲《憶故人》,對與錯,是與非,都随着這一曲飄散風中。

她也彈最終導致胡大勇神智錯亂的《孤館遇神》,若人真有魂魄,何妨出來相見,她可以效仿嵇中散,和厲鬼徹夜長談。

當韶南彈至撚起,拉動琴弦如開弓之箭任它彈向琴面,最旁邊的那根武王弦跟着震顫了一小下。

嗡嗡,嗡嗡,幅度不大,卻像鈴铛在無風自動。

一次,兩次……

對韶南這麽個愛琴如命的人而言,又怎麽可能視而不見。

她只覺寒毛倒豎,猛地伸手按住了那根詭異的琴弦,低聲喝道:“什麽東西!”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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