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崔公爺搬家
“什麽東西?”
韶南只覺心砰砰跳得厲害,遇神遇神,說真的,除了那魏晉名士嵇中散,還有誰當真遇見過鬼神?
停了一會兒,武王弦沒有動靜,韶南才反應過來,自己正用手按着它呢。
她慌忙松手,再度問道:“是人是鬼?”
琴弦不動。
晴天白日的,韶南擡頭看了眼屋外的朗朗乾坤,手在胸口拍了拍權作壓驚,心道:“難道是我這問題太複雜了,對方不好回答?”
看來這只“鬼”多半法力低微,現不了形,只能附在琴弦之上,令它輕輕震顫。
那我該怎麽同它交流呢?
經過這麽多事,韶南真可謂膽大包天了,她将胸前的那只手輕輕放到琴弦上,心說:“你再來呀。”
果然武王弦又輕輕一震,幅度很小,帶着一種即将力竭的感覺,似有微弱的電流打在韶南手指上,引起一陣酥麻。
啧。
韶南做了一個掐字訣,撚着中指瞧了瞧。
“這樣吧,我問你話,若你覺着該回答‘是’,就顫一顫,若‘不是’就保持不動,你明白了吧?”
琴弦未動。
韶南見狀不得不又威脅了兩句:“不過一根琴弦,了不起我就換了它,然後束之高閣,叫你永不見光。明不明白?”
這次武王弦真的顫抖了一下,帶着一種“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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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南忍不住想笑,勉強忍住了,這突如其來的怪異事件沖淡了之前的傷感煩悶,她現在所有的心思都在這根細細的琴弦上。
“你真是鬼麽?”
琴弦靜止不動。
“亦或是什麽別的東西?”
她絲毫未查覺自己這二選一有什麽不妥之處,琴弦靜默半晌,不得已顫了顫,認可了“別的東西”這一選項。
韶南大奇,接連問道:“神仙?”
“妖怪?”
“你自己也不知道,像胡大勇一樣錯亂了是不是?”
“不是啊,那麽……人?”韶南挖空心思。
“……不會吧,真是人。那是古人還是今人,男人還是女人?你知道自己是誰麽?”
琴弦中的那縷魂魄大約真給韶南問得有些錯亂了,微微顫鳴戛然而止,不管韶南再怎麽問它,撚它,掐它,甚至拍它都沒了聲響。
“咦,這就走了麽,不會是真沒了吧。”韶南意猶未盡,惋惜道。
換根琴弦?不存在的。剛解決了安興縣的陳年舊案,父親忙于案牍,她沒什麽事情可做,正好閑得發慌。
“怎麽才會讓你積極出聲呢?你是不能見光,得等到晚上才能出來麽,還是需要我接着彈一段《孤館遇神》?”
“你到底是什麽人呢,日後我再遇到麻煩,你是會與我并肩作戰,還是跳出來搗亂?”
韶南實在是太閑了,于是她試着用餘下的六根弦彈了一小段初學者常練的《仙翁操》,而後又接了一段《秋風辭》。
“咦,好像也可以,雖然不怎麽方便,但是沒有大礙。”她抱着琴啧啧道,“琴啊琴,你以後就是六弦的啦。”
她這裏翻來覆去地折騰,誤入武王弦的小公爺崔繹卻是欲哭無淚,問蒼天為何要這般捉弄于他。
他都已經放棄改朝換代的野心,成敗得失全都看淡了放下了,決定抛棄過往遠走海外了,不過是臨走時在死黨梁王的靈位前随便聊了兩句天,同人提了提酷吏張山,惋惜了一下早早隐退的燕如海,怎麽那句随口之言就變成了他怎麽都擺脫不了的魔咒,不但令他從雷雨交加的海上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還把他弄得非人非鬼,陷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剛醒過來的時候,他曾經短暫地占據過自己年輕的身體。
可惜不等他有所作為,就被當年的自己又奪了回去。
崔繹不知道怎麽會出現這麽詭異的事,但一直以來崔公爺就不是個善茬兒,一縷游魂,有血有肉才能活下去,争奪自己的身體對他而言更是毫無負擔。
未來要怎樣才能争得過現在?
或許“現在”改變了,那個礙事的就會自行消失吧。崔繹恨恨地想。
等他再一次“蘇醒”,他全不顧周圍人的詫異,直接命令陳管事去取趙奇康和胡永的項上人頭。可惜這條命令還未出他的院子,就被當成亂命追回了。
不知是老天看不過眼,還是那個礙事的使了什麽手段,不知過了多久,他恢複意識,魂魄已經困在梁王所送的白玉琥中了。
玉琥,顧名思義,是精雕細刻的虎形玉器,通常呈薄片狀,用來做玉佩,或是小擺件,乃至虎符。
但梁王所送的這一件乃是頂級的傳世真玉,色呈羊脂白,雕功精湛,白虎的神情惟妙惟肖,個頭還頗大,之前被崔繹放在書房裏當鎮紙用。
或許真是玉能養神,崔公爺的魂魄到了白玉琥中日漸精神,不再時不時陷入昏睡,他不能言語也不能動,每日被迫旁觀少年時的自己如何自命不凡,有時真的……好傻。
小公爺有時拿起白玉琥來怔怔看一陣,不知在想什麽,後來聽了牛鼻子道士的胡言亂語,把白玉琥扔回書房,不再過問。
再後來,他跟着白玉琥被胡永偷出了國公府,許久許久未能重見天日。
直到白玉琥被摔碎在桌案上,他身不由己換了一個“家”。
原來這個彈琴的姑娘就是燕如海的女兒?
所以他被命運如此折騰,往返十年,而後又離京上千裏,都是因為“若時光倒流,真能有重來的機會,我當竭盡全力留住燕如海”這句話麽?
太他娘的荒唐了。從來不罵人的崔公爺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原先在玉裏,他模模糊糊還能“看”到外界,能聽能聞,五感雖像隔了一團霧氣,好歹不是聾子瞎子,但現在,不知是不是武王弦同聲音相關,他能清楚地聽到外邊的動靜,能感受到有人撥動琴弦,其它的,卻是被徹底剝奪了。
好點的地方在于當他攢足了全部的力氣可以令琴弦微顫,但不是顫起來沒完啊,他耐着性子應付了一番琴的主人,确定這位燕姑娘膽子特別大,不會将他這根弦換下來,火燒水淹,或是扔到犄角旮旯裏去,就不再理會她了。
他在努力回想腦海中關于燕如海的記憶。
當年他是見過燕如海的,就在燕如海赴任安興之前,即将離京的時候。
燕如海與周浩初是同年好友,自己愛惜周浩初之才,對這兩個難兄難弟都順手給予過幫助,三人還在同一張桌上,喝過一頓酒。
後來周浩初果然在翰林院站住了腳,一直升至從五品侍講學士。
梁王被誣造反,他冒着巨大的風險向自己示警,後來自己當真反了大楚,他又自願留在奸相身邊以為內應,說起來,前世自己得周浩初的助益實在太多了。
至于燕如海,印象裏那就是個奉行君子之道,循規蹈矩的讀書人,受五經四書熏陶教誨,慎思篤行,和他實在聊不到一起去。
依稀記得好像是有個小姑娘站在燕如海身後,很是乖巧的樣子,當時只是粗有印象,又過去了這麽久,早已經面目模糊。
自己自十年之後回來,并沒有造成大的改變,燕如海既然已在任上,應該是已經見過面,喝過那頓酒了吧。
當時朝中大約無人能想到,吏部迫于無奈的一道任命,卻無心插柳,燕如海上任之後不但在安興縣站穩了腳跟,而且很快就有了名聲。
叫他一下子名揚天下的那個大案子應該快要發生了吧。
崔公爺準備近觀燕大神探如何辦案。
韶南捧着琴又逗弄了兩日,不禁大為失望。
威脅也好,利誘也罷,總之,那弦裏的“東西”不理她了。
這怎麽行,好不容易才找了點樂子。
“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韶南自顧自道。
“說有一位姓裴的縣令很有本事,他的治下有個叫王敬的人要去戍邊,臨行前把六頭母牛交給舅舅寄養,一晃五年過去了,六頭牛生了三十頭小牛,王敬回來,向舅舅要牛,當年的六頭牛已經死了兩頭,舅舅不肯承認小牛都是母牛所生,只把剩下的四頭老牛還給他。王敬就告到了縣衙。你猜這個案子後來怎麽判的?”
她留了個懸念,有意太監了故事的下半截。
可是崔公爺一聽就知道這小姑娘講的故事出自《太平廣記》,他十歲以前就把那長達五百卷的雜書看完了,實在提不起半點回應的興趣。
韶南兩手捧臉,盯着琴等了半天,嘆了口氣:“裴縣令精察明斷,手段确實厲害,但我思來想去,卻覺着最終的判決結果頗有值得商榷之處。牛兒子得還,那若是牛孫子呢?可惜那王敬只戍邊五年就回來了,若是十五年,光是接收六頭母牛的子子孫孫,就足以叫他搖身一變,成為縣城首富。”
崔公爺雖仍默不作聲聽着,卻忍不住暗暗好奇。
這燕如海的女兒有多大?聽聲音清脆悅耳,好似國公府裏的黃鹂兒,丫鬟喚她小姐,既未出嫁,十五六歲應該差不多吧,怎的既不學女紅,也不學着管家,整天淨琢磨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