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經魁又如何

辛景宏被雷捕頭帶進房裏,見迎面桌案後面坐了個身穿便服的官員,年紀四十不到,留着短須,正由頭至腳地打量自己,目光中帶着點別樣的情緒,便知道這就是安興縣令燕如海。

若是照他二伯的安排,自己一到安興就直奔縣衙拜望,這會兒說不定已經被對方視為未來女婿了。

燕如海指了指那把單獨放在門口的椅子:“請坐吧。”

這個“請”字是看在對方白州鄉試經魁的份上額外加上去的。

辛景宏坐下來,擡頭打量了一下屋裏。

房間一角桌子後面坐着個書吏,筆墨紙硯都已經準備好了,單等着給自己錄口供。

燕如海眼前放了一摞紙,上面不知寫了些什麽,但肯定與自己有關,因為燕如海這會兒低頭掃一眼,擡頭看看他,再低頭掃一眼……

左側斜對面立了塊深色屏風,燕如海的桌案頗長,被屏風擋了一小半去,辛景宏懷疑那後面坐着人。

呵,這陣仗,還真拿自己當嫌犯了。

“景公子。”

辛景宏聽燕如海喚他假名字,心裏感覺還挺微妙的,拱了下手,道:“大人有什麽話就問吧。”

“你之前已經在趙通判那裏做過口供了,本官覺着你的嫌疑無法洗脫,特意跟通判大人說了說,把你帶到我這邊,再詳細問問。”

辛景宏聞言面露詫異之色:“我有什麽嫌疑?大人,證據呢?我讀書少沒有功名,你不要騙我,如無證據豈不是欲加之罪?”

燕如海聽着那句“我讀書少”險些沒繃住臉上的表情,敢情這小子到現在還在裝呢。

他沒看坐在旁側的女兒,掃了眼負責記錄的計航,見他死命低着頭奮筆疾書,皺了皺眉,決定不和對方打啞謎,直接道:“雖然沒有抓到你當場行兇,但你身上疑點不少,要本官一條條說給你聽?”

辛景宏也不再裝模作樣了,目露警惕:“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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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你料到會打雷下雨,提前算了個下震上坎的兇卦出來擾亂人心。”

辛景宏忍不住一撇嘴:“這也算?”

“當時天氣晴朗,馮家人才沒有把你怎麽樣,一旦變天,船上因你這番話變得人心惶惶,而你也以此為借口躲在房間裏不露面,出事前後那麽長的時間,你只在馮明通落水之後才匆匆出現,之前在做什麽只有你那童子能證實,還不可疑麽?除此之外,你還預言馮明通有桃花劫,叫他離水遠一些,這你又該如何解釋,總不會是你也黃大仙附體,能知過去未來吧?”

“大人,你這分明是對我有成見……”

燕如海低頭看看他之前所作的供詞,繼續道:“你說在房裏聽到三樓之上甄老大和女弟子交涉許久,以此來證明馮明通出事時你們三人都不在場,馮明通落水同他們兩個或許無關,但你不過是個偷聽者。”

“大人,我不是偷聽……”

燕如海并不理睬他:“也可能當時躲在房裏偷聽的根本不是你,而是你那童子。”

“呵呵。”辛景宏冷笑一聲,扭開臉去。

“第三,若此事與你無關,你又何必以化名登船湊這份熱鬧?鬼鬼祟祟,所圖自然是不懷好意。”

辛景宏一滞,随即笑了:“原來燕世叔早已經看穿了我。”

“世叔可不敢當,辛公子若是去參加了會試,你我是同年也說不定。”燕如海并不任他拉近乎,一本正經又道,“正因為認出你來,才知道這份口供不痛不癢,作不得數,你有理由痛恨那馮掌印!”

“我不……”

燕如海不等他否認,已截口道:“你二伯辛刑書也來了,本官自他口中得知國子監的江司業曾是你鄉試主考,單獨指點過你的學業,江司業被罷黜,你必然代他不平,怎麽,還需要本官往下分析麽?你有殺人動機,有時間,有能力,至于具體怎麽動的手,同夥是什麽人,那是你需要招認的部分!”

辛景宏輕拍了兩下手,贊道:“好有道理,真叫人無法反駁!”

燕如海忍不住輕瞥了女兒一眼,見她單手托着腮,好似十分無聊地拿指頭在古琴的琴徽處劃來劃去,沒得到什麽暗示,只好轉回去,按原計劃繼續恐吓對方:“你若不想連累江司業,連累辛家,便老老實實供認你是如何殺人的!”

他心說,誰叫你小子如此怠慢我的女兒,經魁又怎麽樣,落到我父女倆手裏,一樣讓你吃癟。

辛景宏眨了眨眼,挪動了一下屁股:“呃,大人,實不相瞞,真相是這樣的,小侄想要為朝廷除奸,上船初始就想找個機會除掉那老太監,小侄是懂醫的,一見着小昌公公就知道他那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撐不了幾時了,老太監身旁只他一個服侍的,他一病倒,機會豈不是就來了。所以我就趁着大夥都在三樓商量如何擒龍的工夫,悄悄進了栾仙師女弟子的房間,拿了她一件衣裳,至于為什麽偷拿女人衣裳,呃,自是擔心作案的時候被人瞧見,到時還可以嫁禍于她。”

“……”燕如海不禁有些傻眼,這和他之前想的不一樣啊。

“等到電閃雷鳴,大雨突至,我聽見栾仙師的女弟子和甄老大在樓上靠近船尾處說話,而與我住同一層的王達等人都去下面船頭了,機會難得,就在外邊罩上女人衣裙,悄悄往三樓老太監的住處而去,誰知中途遇見了馮明通,他遠遠看見我,還當是女冠,追來想要調戲,我就往扶梯角落裏一躲,等他追近到處找人,從背後跳出來将他推到江裏。跟着我上到三樓,悄悄進了老太監的房間,我……我直接就弄死他好了,為什麽還要把他挪到船尾去大卸八塊,真是吃飽了撐的!”

他編不下去了,皺着眉頭一臉難受,好似智商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燕如海第一次見到這等毫無敬畏的小子,之前聽他說得煞有其事,微張着嘴,受驚不小,還當案子真的歪打正着破了。

他氣結無語,旁邊屏風後的韶南卻不緊不慢地開口:“兇手這樣做,當然是想要做成馮掌印是被惡蛟撕碎的假相,嫁禍給騙子啊,為達成這個目的,他之前已經在大江屯準備了好些日子呢。”

“咦?”辛景宏聽聲音方才知道燕如海身旁坐着的是個女子。

他下意識想看,被身旁的雷捕頭一把按了回去,還不死心,将身子歪到一旁,努力要想瞧瞧對方是什麽人。

韶南還是老樣子,輕輕摸着琴,把琴身上的紋理都蹭得發亮了,語氣帶了點譏诮:“計書吏,可以了,叫他畫押吧,有這份口供,他就算拒不交待殺人的過程也夠定案了。”

“好的,小姐。”

韶南站起身:“恭喜爹爹大案得破,總算不負趙通判所托,等把口供交上去,咱們就可以回縣衙了。”

竟是燕如海的女兒,這下辛景宏覺出尴尬來了。

二伯叫他來相親,沒想到還真見着對方姑娘了,這第一次見面又是在這麽個情況下。審人的和被審的。

都說最毒婦人心,她不會來真的吧,就因為自己沒主動送上門,而是跑去了大江屯,就要置他于死地?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辛景宏只得收斂了玩世不恭的态度,無奈道:“你們這是訛上我了啊,說吧,叫我做什麽?”

韶南不在乎叫他看到,探頭出來拿起父親面前那份記錄:“你在趙通判那裏做的這份口供不盡不實,辛刑書怎麽沒将它摔在你的臉上?”

“我二伯也來了?”辛景宏叫起屈來,“他們就随便找了兩個書吏來問我話。”

韶南明白了,辛景宏在船上的身份是假的,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被拆穿,辛刑書只得藏起來不露面,趙曦假裝不知情,拖得一時算一時。

“那你把當時船上的情形仔細說說。”韶南示意計航再重新給他錄份口供。

小公爺崔繹雖然看不到辛景宏的模樣,但聽他委委屈屈地由上船講起,時不時還被韶南打斷,不得不細加解釋,只想哈哈哈大笑三聲。

這完全是被牽着鼻子走啊,不用說,這門親事肯定要黃了。

燕如海也不禁暗暗走神了,心道:“我得找個機會提醒一下韶南,這年輕人如此跳脫不靠譜,再聰明會讀書,也不是良配啊。”

不提他們在旁瞎操心,很快辛景宏就把他聽到的女冠和甄老大那一番對話學說了一遍,雖然他沒聽清楚“二十年前”密州發生了什麽事,但姓甄的當時是在威脅栾仙師無疑。

燕如海道:“看來需要想辦法和甄老大談一談。”

辛景宏還當沒自己什麽事了,韶南卻道:“不忙送他回去,既然辛刑書不方便露面,那找個機會,請辛公子代勞去仔細查看一下屍體吧。辛公子,你最好像你自己誇口的那樣有真本事,別叫大夥失望。”

辛景宏:“……”這是報複吧?老太監都死成那樣了叫他去驗屍,惡不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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