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認罪
韶南早将相親的事抛在了腦後。
辛三少對她而言,俨然是一陣及時雨,可以幫着她查清楚案情,作用大約和叢朋差不多吧。
她這邊做着審問甄老大和重新上船驗屍的準備,未等有所動作,趙通判那邊派人把辛三少的書童辛吉送了來,又悄悄提醒燕如海,說按察副使郭濤下令,叫把王吉的兩名親信押去他那裏,又問起景公子主仆。
趙通判見苗頭不對,套了套話,郭濤手底下的人還不知道他另有打算,道:“郭大人已經查得有眉目了,準備将嫌犯全都押到一處,正式過堂。”
“嫌犯”二字令得趙曦越發警惕,道:“王達的兩個徒弟同他一樣,都是騙子,你們只管帶走,姓景的書生也已查明是半月之前才到的大江屯,請王達幫着算前程改命,王達的兩個弟子還供認這次之所以帶他上船,是因為他想要跟着開開眼界,還掏了三百兩銀子。”
郭濤派來的人聽了這話心中啧啧,暗忖:“原來竟是只肥羊啊,只惜落到趙曦手裏了。”當即帶走了犯人回去向郭濤複命。
燕如海覺着自己身為長輩,不能不說說辛景宏,責備道:“辛公子你看看你,闖了禍,叫通判大人親自出面保你,多麽為難。”
話是這麽說,諸人這會兒還不知道若被帶走後果有多麽嚴重,趙曦這一句話萬金難求,只是覺着郭濤應該會給同僚幾分面子,辛三少這就算是從案子中解脫出來,被輕輕放下了。
很快,燕如海也接到知會,叫他帶着手下人即刻前往郭副使處,郭濤要升堂審案。
四品官升堂那可是難得一見的大場面,郭濤把公堂設在了江邊一大片開闊的空地上,趙曦得以在郭濤的旁側添把椅子聽審,像燕如海這樣品階的官員只能坐在臺下。
死者生前風光顯赫,嫌疑人一排溜五花大綁跪着,光是由州府各處抽調的站班衙役就有近千人。
辛景宏很想跟去瞧瞧郭濤怎麽審案。
韶南卻道:“你好不容易才洗脫嫌疑,這熱鬧不湊也罷,正好這會兒船上留守的人少,咱們去做正事。”
辛景宏默念三聲“好男不與女鬥”,很不情願地應了。
韶南帶上古琴,又叫了計航幫她打掩護,和辛景宏主仆直奔樓船。
“小子,你會感激韶南這個安排的,雖然驗看馮全的屍體也不是什麽好體驗。”小公爺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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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奇哉怪也,燕韶南這丫頭為什麽走到哪裏都抱着古琴呢,這又不是笛子簫之類,她也不嫌麻煩。
不會是專門為照顧自己吧?
崔繹再自戀,也覺出不對勁兒來,這是去查案驗屍,又不是踏青。
船上冷冷清清,相關人等都去了郭副使審案現場,只有常千戶帶着部下和幾個船夫因為身份尴尬,留下看船。
韶南本想若是人多口雜不方便,就先去辛景宏的房間。
反正棺材也在船尾,就在他的房間下方,到時她彈上一曲,叫看守棺材的都睡着,辛景宏便可不受幹擾打開棺材慢慢查看。
現在到是省了這一步。
常千戶和他的部下全都認識計航,一聽他說又要看屍體,自覺離得遠遠的。
辛景宏在案發第一時間曾經見過馮全的殘屍,知道這工作十分艱巨,預先準備了些東西叫辛吉拿着。
此時他站在船尾不忙開棺,先拿出件黑色長袍來抖落開,罩在外頭,将腰、領口、袖口全都紮緊了,又用布巾将口鼻都蒙上,只露出一雙眼睛。
韶南見他這般如臨大敵,問道:“我們呢,也需這般?”
辛景宏的聲音隔着布巾響起:“随便,這麽多天了,一開棺肯定很多蛆蟲,氣味也十分美妙,有的人适應能力強,也不怕感染疫病,那就無所謂了。”
韶南沉默了一瞬,方才道:“計書吏,咱們雖然不必太靠前,還是做些預防吧,有備無患。”
這話雖是對計航說的,崔繹卻聽出來氣哼哼的意味,顯然辛三少因這讨打的話又被記了一筆。
“砰”的一聲響,棺材蓋被推到了旁邊。
“赫!”辛景宏看着那堆腐爛的殘屍,将手伸向辛吉:“火鉗子!”
他手伸出半晌,沒拿到東西,卻聽到旁邊傳來了嘔吐聲,皺眉瞪了眼吓得渾身癱軟的辛吉,不悅地斥道:“真沒用。”
說完他自己彎腰拿過一根兩尺多長的長柄火鉗,伸到棺材裏翻動起來,邊翻邊問:“有人記錄麽?”
韶南帶計航來就有這打算,當即道:“計書吏。”
計航蹲下來,将記錄的紙鋪在船板上,一手按住,毛筆在早研好的墨汁中蘸了蘸,等到辛景宏開口便奮筆疾書。
“屍體殘缺不全,好在頭部尚在,确定是太監馮全無疑。這裏有四、五、六,一共六塊殘屍,分別是頭頸,上身、下腹部、一條完整的左腿連同胯部,右邊的腿自踝骨往下缺失,還剩一截,這是右手臂,對了,補充一下,手指腳趾都齊全。今天是出事第幾天了,屍體腐敗速度較正常人慢,肯定不是因為太監就特殊,推測是服用丹藥所致……”
他說話的語速甚快,裏面還夾雜着大量的個人言論。
“上乾下坎,這就是個天水訟的卦象,利見大人,不利涉大川。同行之人因為各種矛盾而相互仇視,落得如此下場不足為奇。讓我來看看上身以及下腹部,啧,爛成這樣,是受到了猛烈的撞擊還是擠壓?看起來像是……擠壓所致,再來斷口,殘肢是從身體上直接撕裂下來,瞬間的力量很大,還有深深的抓痕,不像人為啊,難道王達說對了,這江裏真的有龍?”
他站在那裏,陷入了沉思。
韶南沒有打斷他,見一旁計航兢兢業業,将辛景宏說的每一句話都記錄下來,放了心,悄悄往旁邊走開。
辛景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全未留意到韶南己經走遠,并且彎腰拉開了艙板。
下面船艙依舊是老樣子,雖然空氣有些污濁,韶南還是拉下面巾,仰頭靠在艙壁上深深吸了兩口氣。
辛景宏驗屍時的冷靜實非常人,她做不到。
再多呆一會兒,說不定她也會像辛吉那樣,當場嘔吐。
四下裏靜悄悄的,她的喘息與心跳是那樣清晰,一聲聲如在耳畔,崔繹才突然意識到,對方也不過是個剛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姑娘啊,燕韶南,若接下來那幾樁大案都是你破的,像這樣的考驗與磨難還都在後面呢。
也是,若能過得安穩,誰願意整天與魑魅魍魉鬥智鬥勇。
像辛景宏那樣樂在其中的人畢竟少數。
崔繹忍不住令琴弦微微一顫。
他自己感覺不到,這“嗡”的一聲低鳴當中頗有慰藉之意。
韶南聽懂了,低聲道:“你是在安慰我麽?”
而後她定了定神,又道:“沒事,我緩過來了,咱們繼續。”
表面上,她看起來是在自言自語,但她知道不是,有個“人”一直陪着她,可惜他們只能簡單地交流,若是對方能與她說說話就好了。
貞貞走後,她在安興沒有朋友,與檀兒櫻兒沒有共同的話題,聊不到一起去,要練琴,要想東想西考慮這麽多事,并不是不寂寞。
守着那麽多秘密,她寧願和這看不見摸不着離不開琴弦也不會背着自己做壞事的孤魂做朋友,時不時地傾訴心聲。
“說不定可以的,你看,剛才你的心意我不是就收到了麽,也許經常練練,你就能講很多話給我聽了。”韶南收緊雙臂,抱緊了自己的琴。
過了好一會兒,辛景宏驗完了屍,和計航下來找她。
幾人又順便把船艙好好搜查了一番,可除了那碩大的精鋼籠子和壓艙石,就只找到了些枯枝和泥土,泥土上還留有魚鷹的腳蹼印。
辛景宏提議反正已經來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挨着把諸人的房間也搜一遍。
韶南從善如流。
如此一來耽擱的時間就有些久,等搜到三層栾仙師師徒的兩間房,就聽下面傳來了喧嘩聲。
按察副使郭濤神威凜凜,明察秋毫,兇手當堂認罪,供認了作法驅使江中惡龍行兇的經過。
具結畫押之後郭濤下令以百斤重的鐵鏈穿過他兩側肩胛骨防止其再次作妖,打入死牢嚴加看管,判處淩遲,等候三法司複核。
韶南雖有猜測,仍叫計航上前去問:“兇手是誰?”
對方奇怪地看着他們:“自然是那栾妖道!”
計航和辛景宏都看向韶南,韶南道:“回去,趕緊的!”
幾人匆匆趕回住處,燕如海已經先回來了,正命人把口供歸檔,整理東西,準備回衙門。
韶南急問:“爹,姓栾的為什麽會認罪?”
燕如海轉回身來,臉色十分難看:“韶南,幸好你今日沒去,那郭濤在審案現場架起了幾口鐵鍋,鍋裏的油燒得滾熱,命人把王達師徒押上來,說‘爾等不是能叫大仙附體,知過去未來麽,可算過今日會有一劫?這樣吧,若是這油炸你們不死,本官就相信你們無辜,判爾等無罪。’說完也不理那三人求饒,衆目睽睽之下,命差役把他們直接丢到了油鍋裏。”
韶南聽得這般殘忍,不禁打了個寒戰。
燕如海又道:“是以等那栾仙師被押上來,對着三具焦黑的屍體,郭濤說什麽,他便認什麽,案子哪還有不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