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羽中君

雖然父女倆常說王達是安興的大毒瘤,可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他和兩個弟子就這麽被活生生地炸了,還是叫人覺着很不舒服。

燕如海不欲多說當時的情形,看了一眼跟在後頭辛景宏:“辛公子,你這回算是僥幸逃過了一劫,先跟我們回縣衙,等避開郭濤,便趕快回白州去吧。”

什麽相親啊,燕如海如今根本不去想那事了。

辛景宏沒作聲,聽了王達三人的下場,他到不覺着後怕,只是有些悵然。

自己來安興,本是憋足了勁準備揭穿王達的真面目,搜集馮家的罪證,哪知道馮全死了,馮家搖搖欲墜,不用他出手也支撐不了多久。

原本他覺着自己對付王達輕而易舉,可再輕松也比不過酷吏的一句話。

沒有官職和強大的背景傍身,再如何能折騰,在郭濤之流眼中也不過蝼蟻一只。

韶南安慰父親:“爹,您放心吧,剛才我和辛公子去船上發現了一些線索,趙通判那裏若想着翻案,咱們可以等郭副使走了之後再偷偷接着調查,眼下的當務之急是王達死了,他那上千信衆別生出亂子,大江屯是在您治下,不如叫白典史父子趕緊帶着差役趕去,會同當地裏長告之老百姓,王達因招搖撞騙已被州裏提刑按察司的大人誅殺,穩定民心,處理善後,另外王達這些年騙到手的財富不是小數目,用來修江堤,也算是歸還百姓了。”

燕如海得她提醒,找來白典史,命他立即去辦。

好在白典史為叫兒子接班,早在大江屯安排有人手,不至于兩眼一抹黑。

幾人回到安興縣衙,辛景宏沒有當即就走。

韶南也覺着下步查案子說不定還要用他,吩咐下人把後園空着的幾間屋收拾了一下,算是客房,安頓辛景宏暫時住了下來。

燕如海去打探京裏對這個案子的反應,韶南一時不忙了,理順線索之餘,決定多拿出點時間來和自己的琴交流。

之先玩“我問你答”的時候,韶南已經試探過好多次了,但琴中人對自己的情況諱莫如深,不願意過多透露,韶南則用“你犟我比你還犟”的态度同他僵持,此次登船,韶南感受到對方的關心,突然就想開了。

它說自己是人,好吧,姑且信他,将他當作是一縷未泯的魂魄。

這縷孤魂來到自己琴裏“定居”一晃已經有将近一月了,哪也不能去,也沒有辦法同旁人交流,處境已經十分可憐了,說不定哪天就會消失,茫茫人海中,飄忽際遇裏,這緣份珍稀如同朝露一般難得,何不做個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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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抵觸談及自己,不要緊,她可以主動的嘛。

“喂,我想給你取個名字。”

她低笑了一聲:“我知道你一定是有名字的,可惜沒辦法告訴我,這樣吧,你附身的這根琴弦乃是武王弦,在我這張琴上定的是羽調,那我便稱呼你作‘羽中君’,好不好?”

崔繹心想:“羽中君,到是挺好聽的,羽中為翀,一飛沖天,寓意也不錯。”當下令得琴弦微顫,算是答應了。

韶南得他應和,感覺到發自內心的欣喜,殷殷地道:“羽中君,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聖,但你被困琴弦之中,千萬不要氣餒,眼下咱們這般交流頗有些困難,你要多多努力,古有伯牙子期,能從對方的琴聲中聽出‘巍巍乎如泰山,洋洋乎若流水’,又有師曠,能分辨國家興亡之音,我想世上無難事,等練習的時間長了,我肯定能聞弦歌而知君雅意。”

武王弦“嗡”“嗡”兩聲,如在船艙中一般,聽起來似乎是安慰之意。

“其實我整日帶着古琴是有原因的。不過琴曲對你而言似是沒什麽作用,孤館遇神我彈過很多次了,那好吧,這次我們來試試這《神化引》。”

一曲《神化引》彈完,韶南問道:“羽中君,你睡着了麽?”

“嗡……”并沒有。

韶南讪讪一笑:“好吧。”

再聊點什麽呢?“羽中君,馮全這個案子你基本上全程都跟着聽到了,你說趙通判會叫我爹接着查下去麽?”

“嗡……”

“會呀?我也這麽覺着。這個案子最關鍵也是最古怪的地方就在于殺死馮全的兇器,他到底是被什麽東西大卸八塊,弄得支離破碎。也許搞清楚這個,就知道兇手是誰了。”

韶南不相信東莺江裏有惡蛟要化龍,若真有這等怪物,不會避開其他人,只襲擊那老太監自己。

再說當時雷雨交加,馮全一個人跑去船尾做什麽?

韶南皺着眉仰頭想了半天,還是不得不放棄:“不成啊,一點頭緒都沒有,算了,術業有專攻,把這個難題交給辛三少去想吧。”

“嗡……”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他怕是沒這本事。

韶南這次沒聽懂琴聲的意思,只覺着羽中君今天異常活躍,所以她談興也濃了起來。

“我們來研究點別的。若是不考慮栾仙師的供詞,照衆人之前所說,最後一個見到馮全的是他的幹兒子小昌子。小昌子說下雨之前他覺着渾身酸痛,不停地打冷顫,強撐着去馮全的房間跟他說了一聲,當時馮全一個人在屋裏,陰沉着臉在看一張字條,有些心不在焉地叫他去歇着。然後小昌子就回到床上發起燒來。

“他說的字條後來在馮全屋裏和船尾都沒有找到。馮盛父子對此毫不知情。假設這是真的,那這應該是兇手寫的要挾信。

“若非有別的事要處理,眼看船要駛到目的地,馮全不會面也不露。

“再來一點,馮全的死亡時間,應該就是馮明通墜江的前後。只有那段時間,原本能聽到船尾動靜的辛三少主仆、三樓的女冠和甄老大被引開了,由此可見,馮明通遇襲落水也是早就計劃好了的。

“女冠否認由水裏撈上來的那條裙子是她的,當時能做到引馮明通到無人處,又上去推他一把的人只有一直不曾露面的栾仙師,還有馮全、馮盛以及個別幾個馮家的下人船夫,要這麽看,無怪郭濤把矛頭對準栾仙師,連我都要懷疑他了。不對,肯定是哪裏出了問題。兇手到底是誰呢……”

韶南一開始是分析給羽中君聽的,後來就變成了自言自語。

她覺着自己不知何時進入了死胡同。

崔繹不忍見韶南如此耗神,琴弦再度嗡鳴,卻沒有引起韶南的注意。

她根本不會想到,羽中君來自十年之後,真的知道兇手是哪個。

崔繹苦于無法表達,但好在案子原本就是對方破的,他只需拭目以待就好了。

饒是如此,他也被逼着不得不重視韶南那個“弦為心聲”的建議。

“會是誰呢?要是能見一見栾仙師,當面聽他說實話就好了。”

就在韶南羅列無數可能,很快又都一一推翻的時候,後續的消息也自趙曦處傳了過來。

馮全遇害案這麽快告破震動了朝野,栾仙師認罪後被穿了琵琶骨關入大牢。

郭濤還是不肯放過他,非但刺瞎他雙眼,還灌了啞藥,說是防他施展妖法,據說有幾位京中權貴是栾仙師的老主顧,聽說他落難原本打算說情營救,此時無不偃旗息鼓。

趙曦叫燕如海抓緊時間查明馮全身死的真相。

“爹,那女冠呢,也被關進牢裏了?”

姓栾的這般慘法,就算當面詢問,怕也問不出什麽來,韶南只得轉而求其次。

“這到沒有,聽說郭副使帶她回去,收做了禁脔。”燕如海同女兒說這些,神色有些不自然。

“好生無恥。”韶南原本因郭濤審案的方式就很反感他,此時更是厭惡到了極點。

偏此人追随顧命大臣黃襄敏,在朝野還是以對抗權貴、剛正不阿的實幹派面目出現,是清流贊譽的對象。

“船上其他人呢?”

韶南最擔心案子“破了”,衆人各回各處,可現在又沒有理由羁押對方。

好在趙曦早有安排,說通馮盛,以馮全要辦喪事為由,将一幹人全都帶去了高化馮家。

“小昌子也去了麽,他那病好得這樣快,不會是裝的吧?”

辛景宏一旁不樂意了:“燕小姐,你這是在質疑我行醫把脈的本事。”

直到韶南皺眉望過來,他才又接着道:“再說你聽誰說他那病好了?應該是被人擡去馮家了吧,他那病想要治好,就算華佗複生也做不到,多活一天多受一天的罪。”

韶南疑惑地問:“他到底什麽病?”

她對宮裏的事所知不多,但內侍若是帶着什麽病根不都送安樂堂了麽,怎麽還得以留在掌印太監身邊?

“我沒同你說過麽,他為老太監試丹,體內積攢了不少丹毒,時不時就會發作。”

韶南瞪了他一眼:“你的确沒說過。”

“唔,我為他治病的時候,他求我不要說出來。也是個可憐人啊,活不了多久了。”

韶南轉向父親:“爹,咱們也去一趟高化。辛公子不好到馮家露面,就留在縣衙,盡快找出馮全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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