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明豔麗人

确定了馮全案下一步的調查方向,燕如海又問:“馮全的幹兒子還需要再看看嗎?”

馮全死了,按理說小昌子身為宦官,應該立即回京。

不過小昌子病得厲害,走不了路,加上當時趙通判隐約透露出栾仙師可能不是真兇的意思,馮盛想将人全都控制起來慢慢地查,便拿着為馮全辦喪事和給他治病為由,将小昌子也接來了馮家堡。

來了之後,他的病情幾經反複,終于穩定下來,只是身體極度虛弱,時不時吐血,大夫說他五髒六腑都遭受了重創,多則一年,少則個把月,這要是尋常百姓就該放棄醫治,開始準備後事了。

他的病因明擺着,是多次服食丹藥所致。

韶南猶豫了一番,道:“人已經這樣了,問怕是問不出什麽來,不如請辛刑書再給他瞧瞧,等回頭叫身邊服侍的人套一套話吧。”

研究完馮全之死,幾人把目光投向馮家堡這一連串的人命案。

韶南道:“現在看兇手可能是一個人,也可能是幾個,以一人為首。我傾向後者,兩三個人聯手作案,理由不細說了,從殺人的手法看得出來。他們暗中養了一條虎狼之類的兇獸,對其加以訓練,令它潛伏在馮家堡中,伺機傷人。兇手非常熟悉馮家的情況,尤其是和已死的四人有較為密切的往來。現在尚不清楚兇手為什麽如此急切地頻繁出手,按說馮全死了,馮家敗落在所難免,不說別的,只眼前袁禦史這一關就不好過。若是想要報複馮家人以往作的孽,完全可以慢慢籌劃。”

燕如海思索道:“也許只有這幾天馮家堡在辦喪事,他才有機會?”

蔣雙崖自忖人老成精,這輩子啥蹊跷事沒見過?他撫着雪白的胡須道:“若是排除他們兄弟間争奪家産,那就只剩下仇殺了,看來這應當是不共戴天那種深仇大恨,誓要一個個全都殺了,滅馮家滿門。嗯,很可能籌劃已久,必須要親手實施,害怕被姓袁的禦史争了先。”

所有人都有預感,袁禦史此次來意不善,但在場的沒人比崔繹知道的更多。

前世袁正方并沒有趕在馮家堡大辦喪事的時候來高化,而他也未曾聽聞馮家死了這麽多人,這麽一想,二者有關聯似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不過他這會兒心情正不好,絲毫不想有所表示。

韶南很喜歡大家一起讨論案情的氛圍,用右手大指不住摩挲着今天一直不給她回應的羽中君,仔細想了想:“馮家的情況咱們了解的還是太少了,若想圈定嫌疑人,就得挨着個兒找他們來詢問,哪怕走過場,也得先把千壽園裏住的人都認識全了。”

再麻煩也得去做,燕如海當即打發馮家管事去叫人。

接下來的整整兩天,燕如海都在盤問那些長期在馮家堡借住的親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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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同馮家的關系可謂是五花八門,到後來燕如海但覺頭暈腦脹,一下子看誰都可疑,再轉念一想,又覺着個個無辜。

韶南按照各人親疏遠近列了張表,表上密密麻麻足有三四十個名字,她仔細端詳半晌,拿筆杆在上面輕輕敲了敲,同燕如海道:“女兒早就說過,馮家不一定會配合咱們。”

“怎麽了?”燕如海背着手探頭過來。

“爹,您還記得前日我找了馮明謙和馮三娘的丫鬟來,叫她們每人說三個和自家少爺小姐最合得來的人麽,馮明謙的幾個丫鬟說的人名少有重合的,但有兩人提到了馮三娘,馮三娘這邊,提到最多的是馮老爺的堂侄女馮佩蘭、馮明業的妻妹吳燕珺和一個叫曼姐兒的,她們說這曼姐兒是三娘嫡母娘家的親戚,我一直等着馮家管事帶她來,可到現在也沒見到人。”

三娘的嫡母,便是馮盛的正室陳氏,曼姐兒是陳氏的娘家人。

燕如海叫了管事來問,那管事的目光閃爍,陪笑道:“燕大人要見曼姐兒,那小的立刻去帶她來。只是曼姐兒有些特殊,若是有冒犯大人之處,還請不要見怪。”

“特殊是指什麽?”蔣雙崖問。若是粗野不遜他可不準備慣着對方。

管事的回答:“這位姑娘的生母乃是番人,雖然她長得和咱們差不多,讀書識字,說的也是漢話,卻是個直脾氣,向來有什麽說什麽,不像中原女子那般溫柔娴靜。”

聽了管事的話,大家難免有些先入為主,以為此女長相迥異,脾氣粗魯,就像畫冊裏面的母夜叉似的。

等那位曼姐兒走進來,不但是燕如海,連韶南都吃了一驚。

這姑娘打眼看上去竟有些難以判斷年紀,看五官長相只有十五六歲,但看那高挑的個頭,豐滿傲人的身材,說是二十五六歲也有人相信。

發育的真好啊。

若管事的不說,幾人只會覺着這是個難得一見美人兒,肌膚瑩白如雪,長發就像黑色的綢緞一樣順滑,眼睛極大,鼻梁挺翹,看上去神采飛揚的,還真不一定看得出來她身上流有番邦的血。

這令得燕如海稍顯無措,但他很快鎮定下來,道:“坐吧,叫什麽?”

“曼姐兒呀。大人不是點名叫的我麽?”

曼姐兒坐了下來,好奇地打量了好幾眼一旁記錄的韶南。

對方如此直白,叫燕如海很不自在:“咳,曼姐兒,你家住哪裏,父母是誰,為什麽會住在馮家堡?”

“我呀,之前住在彰州,是跟着母親來馮家堡避難的。我爹犯了事,家中財産全部充公,樹倒猢狲散,家裏人有的逃了,有的進了大牢,我親娘是妾室,就被賣掉了,還好母親對我不錯,帶我和弟弟來了馮家堡。”

原來是犯人家眷,這就難怪馮家人遮遮掩掩,不願叫自己見到。

“你爹犯的什麽事?”

“我爹為人仗義,做生意向來童叟無欺,會犯什麽事,唉,替人受過罷了,偏那辦案的是個糊塗官,拿他頂替……”

她說得幽怨,韶南不願見父親被人牽着鼻子走,冷哼一聲,沉聲将她打斷:“你爹莫不是歐陽澤?”

歐陽曼兒飛快地瞥了她一眼,譏诮地笑笑,對燕如海道:“不錯,大人若要株連九族,就連我一起抓吧。”

燕如海聞言怒拍桌案:“無需株連九族,奸商歐陽澤所做惡事足以滿門抄斬,豈止是你,你母親,你弟弟一個也跑不了。馮盛好大的膽!”

歐陽曼兒眼圈慢慢紅了:“大人這話好沒道理。我從生下來就沒跟着歐陽家享過一天的福,他們管我叫小雜種,受的欺負數都數不清。憑什麽現在犯事了,我這小雜種要為他們抵罪?”

韶南怕她把父親繞暈了,直接把話題拉回當下:“你這些日子不是受着馮家的庇護?難道他們也欺負你?”

歐陽曼兒剛才還泫然欲泣,這會兒卻漫不在乎地笑笑:“可我就算不姓歐陽,也能受到這樣的庇護呀,哪個男人不想英雄救美?我來馮家堡不足十日,大少爺就走錯了門,摸到我床上來了。”

明明是羞恥的私隐,她說起來卻十分坦蕩,叫幾人齊齊變了臉色。

“哎呀,無所謂了,你們不是說庇護嗎,只要他不讓旁人欺負我,我這樣的出身,難不成還有人願意明媒正娶?”

這是一個特別的女子,算不上煙視媚行,甚至在她身上感覺也不到風塵味,她說起這些,就像和人讨論下頓飯吃什麽一樣簡單自然。

蔣雙崖萬分看不慣,斥道:“這等論調,你還有沒有廉恥心?”

歐陽曼兒擡頭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低下頭去逐一掰着自己的手指頭玩:“比起和誰賠笑跟誰睡,自然是吃得飽穿得暖更重要一些,你們大楚人不是也說‘衣食足而知榮辱’麽,我來到世上不容易,自然要想辦法叫自己過得舒服一點。”

燕如海飽讀詩書,對這等歪理斜說哪能聽之任之:“看來沒有人教過你,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歐陽曼兒嗤笑道:“大人,這話是程伊川說的,他所說的節可不但是指女子的貞操,也包括男人們,男人自己持身不正,什麽壞事都做,全無節操可言,又憑什麽嘲笑我?”

都言好男不跟女鬥,偏生這歐陽曼兒自己有一套是非觀念,十分理直氣壯,蔣雙崖和燕如海都有些語塞,不停看向韶南,心說你怎麽還不幫忙?

韶南不開口幫腔,是怕自己一開口令得父親更加生氣。

她竟覺着歐陽曼兒有些話說的還挺有道理。

憑什麽同樣放曠不羁,男人是種灑脫,女子就是放蕩,同樣久歷世情,男人是增添魅力,女子卻是不複單純?

韶南自己做不到,卻不願意去駁斥對方。

但正因為歐陽曼兒如此特別,韶南覺着她的嫌疑更重了。

兩個大老爺們忙着掐滅異端,韶南卻注視着歐陽曼兒,一字一句地問:“你和馮明謙關系如何?”

“三少?還不錯哦,他不像某些僞君子瞧不起人,庶子庶女同命相憐,有時還能聊上幾句。”

“刺死他的那把短刀可是你送他的?”

“怎麽可能,那刀那麽貴。”

“辛三娘藏了幾本雜書,你可知情?”

“《春樓情夢》麽,我借給她的,她那麽大了,活的就像只籠中鳥,比我還不如,我有時和她講講外邊的花花世界,她從我這裏借了那幾本書去,一直沒還。”

韶南仔細地留意着對方的神情變化:“他二人身死當晚,你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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