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冰糖梨水

燕韶南提出了一個假設。

她原來怎麽也想不通,馮全之死通過驗屍已經确定當時船上曾有只食人的畜生,若它是被兇手馴養的,那甄老大的嫌疑無疑最大:那艘樓船雖是馮家的,甄老大卻一早就上了船,有的是時間從容布置,他又帶了好幾頭魚鷹,捕上魚來正好投喂那畜生,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但甄老大卻沒有殺人時間。

而在她有了三人合謀的想法後,突然間豁然開朗。

“我需要從頭捋一捋……”

她頭疼欲裂,精神也不濟,一手輕輕敲着額頭:“應該沒有別的可能了,只有當他們三個是一夥的,才能做得成。甄老大和女冠知道船板不隔音,他們在三樓說話,二樓的辛三少必定聽得清楚,才演了一出戲,證明案發時自己不在場。

“而當時……馮全和栾仙師說不定已經受了暗算,人事不知,馮明通落水,辛三少主仆被吸引至船頭,馮全就在這時候被他們送至船尾分屍,船尾沒有樓梯不要緊,可以由三樓直接把人丢下去。如此一來,他們既殺了人,又嫁禍給了栾仙師,姓栾的有苦說不出,既稱仙師,怎會被凡人暗算,只好打腫臉充胖子,說自己神游,等他知道事情有多嚴重,想說實話時,郭濤油鍋擺上了,根本沒給他機會。”

當種種假設都指向不可能,那唯一剩下來的那個,不管多麽匪夷所思,必定就是真相。

“證據啊證據,從何處下手找到證據呢?”

燕韶南強忍頭痛,冥思苦想。

崔繹陪着她思索,可惜他并不擅長此道,此時只能算是捧個人場。

“燕小姐,方便麽?”

屋外傳來文青楓的聲音。

櫻兒早被燕韶南打發走了,她看看門是虛掩着的,道:“文老板,請進吧。”

文青楓推開了房門。

就見燕韶南坐在桌旁,一手扶額,前面放着她的古琴。

文青楓仔細打量了一下燕韶南:“廚子說燕小姐吃的不多,是粥不合胃口麽,我看你臉色不大好,不嫌棄的話,就在舍下休養些日子吧,我這裏不敢說什麽都不缺,總比客棧要方便一些。”

“這怎麽好意思?”

“救命之恩……”

燕韶南實在太難受了,沒精力同他客套來客套去,擺了下手:“我也收了你一份重禮,馮家堡那事已經兩清,往後就別再提了。粥很好喝,勞文老板盛情款待,還有上午你叫手下人幫忙,總之是我們一行人欠了文老板的人情。”

“好吧,你說了算。”文青楓笑着将手裏一個細長的白玉觚放到桌子上,背負着雙手轉到博古架旁,探頭挑選了一下,選中一只白玉雁柄杯,拿了過來。

“這是什麽?”韶南見他忙個不停,不禁好奇地問。

“蔣老爺子他們都喝了酒,你沒撈着喝,總覺着缺了點什麽。我叫廚子炖了點冰糖梨水,剛涼透,甜的,嘗嘗。”

“……哦。”燕韶南忍不住偷偷瞥了文青楓一眼,雖然對方臉上看不出什麽端倪,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櫻兒先前那句猜測,當時自己萬分肯定的答案,現在卻有些動搖起來。

這,不會吧,沒道理呀。

真對她這麽好,不是替叢朋找場子來的?

自己同他隔了十萬八千裏,根本不是一路人好不好。

燕韶南胡思亂想的工夫,文青楓沒有多停留,親手幫她倒了一杯梨水,含笑道:“前面蔣老爺子他們還在繼續喝呢,我逃了這一會兒席,回去恐怕要罰酒的,一回生兩回熟,朋友之間千萬不要見外,我看燕小姐你們人手有些不足,已經安排人去幫着大林他們了,還有郭大人府裏的那位女眷,索性兩邊都跟着,一有異動,立刻回來禀報。”

燕韶南本想刺他兩句,文老板手下能人輩出,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商人,但吃人的嘴短,瞧在川貝燕窩粥和冰糖梨水份上,她默默地低頭忍住了。

“既然這樣,你再幫我查查那甄的在彰州過的什麽日子吧。”

“十分樂意為燕小姐效勞。”

文青楓前腳剛走,武王弦就顫了顫。

“怎麽了?”

燕韶南忍着頭疼,随手彈了幾下。

崔繹有經驗了,表達比剛才快了少許。

不大會兒工夫,韶南拼湊出五個字:“他在讨好你。”

呃,燕韶南臉上一紅,不知回什麽好。

羽中君先前絕少談及他自己,是以在燕韶南感覺中,對方是團神秘的虛影,偶爾耍點小脾氣,友善無害,善于傾聽,是個很好的夥伴。

總之,無關于男女。

哪想到對方一旦能說話了,卻這般直白。

這種時候,她才表現得像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擡起下巴,驕傲地斜睥着“它”,哼道:“羨慕我有冰糖梨水喝?”

崔繹顫弦回應:“不。我、是、男、人!”

“……呃。”燕韶南頓了頓,印象中的那團虛影突然具象化了,變成了一個落寞男子的背影。

如此一來,好像更可憐了。

崔繹依舊在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我、只、向、往、你、有、手、有、腳。”

韶南的字典裏沒有羨慕兩字,他只好換了個詞,算是回答她的話。

想想對方的處境,韶南忍不住同情地問:“羽中君,你過去是什麽樣子?”

崔繹暗嘆一聲:什麽樣子,你明明見過的,便是你口中那“穿金戴銀,喝口茶都挑剔得不行”的死纨绔啊。

前世哪怕最失意的時候,他也有很多手下前呼後擁,算不上落魄潦倒,更不用說失去尊嚴。

所以這會兒想都不用想,哪怕是為了面子,他也不會告訴韶南自己的真實身份。

于是韶南彈一會兒琴,查一陣字典,懷着一肚子的好奇,拼出了羽中君給的答案,卻是“從前種種……”

她好歹是讀過幾年書的,只這四個字,後面不用彈,她也知道下文。

“行了行了,知道了,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不想說就直接拒絕嘛,這麽兜圈子,你不累我還累呢。”

什麽嘛,羽中君竟然搪塞自己。

雖然真挺費勁兒,卻是時隔幾個月崔繹第一次能清晰準确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他真想仰天長嘯,抒發激動之情。

但是現實不允許,崔繹只好把這種喜悅加諸到韶南身上。

“南、南、你、讀、書、真、多。”

當韶南将這句話一字字念出來,跟着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她被自己的話嗆住了,直咳得撕心裂肺,漲紅了臉,顫抖着倒了杯冰糖梨水,一口氣喝不去,勉強算是壓住了,這才帶了幾分嗔怒回道:“然也,但誰允許你那麽稱呼我的。”

崔繹頗為無辜,想說韶字不常用,對方的字典裏根本沒有這個字。

但燕韶南不知是不是惱羞成怒了,不再彈琴,他這句解釋只好憋了回去。

燕韶南頭疼難忍,抱着琴去睡了一覺。

等醒過來,櫻兒已經守在旁邊,說她睡得極不安穩,發燒咳嗽,有幾次還胡言亂語。

文青楓也聽說燕韶南病情加重,差人來問了好幾次。

韶南思量再三,決定先在文家住下來,人情欠着往後再還,先治好病再說。

換了住的地方,韶南叫雷捕頭往家傳個信兒,別等着父親有事找她找不着。

轉過天來,檀兒、祝大林以及文青楓派出去的人先後傳回最新發現:住在郭濤後宅的女冠借口新買回去的鹦鹉生病,同甄老大又見了一回面,照舊給他一袋賞錢,裏面是五百兩嶄新的銀票。

文青楓派出去的人顯然更加得力,竟還跟郭府的婆子套到了話。

那女冠名叫芊塵,不知是本名,還是到郭府之後新取的,雖然沒有名份,非主非仆地住在後宅,阖府下人卻都知道她乃是郭大人的新寵,獨占一院。

剛來的時候郭夫人還想給她個下馬威,領了幾個婆子要将人揪出來打,不知是誰給郭濤通風報信,他及時趕到,将郭夫人臭罵了一通,若不是幾個兒子求情,便要将發妻送到莊子上去。

這芊塵為什麽三番四次地給甄老大錢呢?

她的銀票又是從哪來的,難不成是從郭濤那裏要來,去貼補姓甄的?

文青楓不忍見燕韶南抱病耗神,提議道:“要不我叫人将姓甄的手裏的銀票全都偷出來,看他情急之下會有何反應?”

韶南一本正經地告誡他:“文老板,你是正經商人,不要總試圖做那違法的勾當。”

其實她私心覺着,這個主意還不算壞。

小昌子己是垂死狀态,若不想說實話誰也奈何他不得,女冠芊塵受郭濤庇護,動她勢必驚動姓郭的,後果難料,三人中唯有甄老大易于下手,是取證的關鍵。

不過要做就要直抓其七寸,拿住要害,方能一勞永逸。

燕韶南因為生病,整日昏昏沉沉,狀态奇差,遲遲拿不定主意。

就在津昌這邊陷入僵局之際,安興縣衙傳來消息:辛景宏找到疑似在樓船上殺死馮全的那只怪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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