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圍棋精和古琴怪
燕韶南等人在馮家堡的時候,辛景宏已經對殺死馮全的怪獸有了猜測。
但他接連幾次在燕韶南跟前落了下風,擔心萬一判斷有誤,惹她嘲笑,幹脆帶了辛吉沿着東莺江沿岸,尤其是馮全死亡之處前後數裏的淺水灘細細尋找,又一戶戶地詢問附近的漁夫,想先證實那東西确實存在。
工夫不負有心人,辛景宏很快就打聽到有一處淺灘最近很邪門,先是放養的鴨子總是無故失蹤,跟着一頭大水牛不知被什麽給咬死了,只找到了帶角的頭顱。
這時候燕韶南已經來了津昌,辛景宏送信給燕如海,請他派人支援,又買了幾只活豬活羊,放在附近江堤上。
未過幾日,那東西果然經不得引誘,現出原形。
就見淺水水面浮出一深灰色活物,尖頭闊嘴,短腿有爪,身體長達丈許,披着厚厚的鱗甲,看起來如一艘小船,行動卻異常迅速,快得幾乎要生出虛影,張開大口,已經狠狠咬住了最靠近江堤的一頭羊,将獵物往水中拖去。
不出辛景宏所料,這是一只大鱷魚。
雖然罕見,古人的書中卻有所提及,沈括《夢溪筆談》裏甚至有詳細記載,說它“喙長等其身,牙如鋸齒”。
安興縣衙的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此物,準備不足,雖然一早形成包圍,還是叫它跑了。
不過不要緊,鱷魚沒有人的智慧,只要露出了行藏,抓住它是早晚的事。
消息傳來津昌,衆人無不精神大振。
這說明從最開始他們的方向便沒有錯,馮全确實是為人所害,并不是妖道惡龍作怪。
兇獸已經找到了,只要再進一步,找出它的主人,案子也就破了。
這麽個龐然大物,之前應該一直關在樓船最底層,同壓艙石為伴,怎麽令它一路上保持安靜,目前還是個謎,相信等真兇抓到之後這些細節都會有答案。
栾仙師、黃大仙等人都是于衆目睽睽之下登的船,如此一來,主犯除了那甄老大,簡直不做第二人想。
可目前只知道甄老大和栾仙師有舊怨,他殺馮全動機何在?總不會只是為了嫁禍,就做下這麽駭人聽聞的大案子吧?
蔣老爺子此時也意識到燕韶南堅持派人去密州查甄老大的過往是對的,很可能成為關鍵的證據,并非可有可無的一步閑棋。
想到馮家堡時他說的那些話,蔣雙崖老臉一紅,想跟小姑娘賠個不是,可燕韶南這些日子病得越發嚴重,一天裏有大半時間喝了藥昏沉沉在睡覺。
檀兒已經被叫回來服侍燕韶南,監視兩個疑兇的活兒由雷捕頭帶着衙役以及文青楓的手下接手。
燕韶南很固執,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手下人送她回安興的提議。
聽着由屋裏傳出來她在睡夢中時不時的咳嗽聲,蔣老爺子眉頭深鎖,擔心不已。
想起燕韶南曾說,她有個古怪的習慣,生病的時候得聽着有人念書才能睡着,他好心叫櫻兒去把那冊子拿了來,守在門口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起來。
文青楓踱步至此,見狀好奇地問他在做什麽,蔣老爺子解釋了。
文青楓拿過來,大致翻了翻,道:“這好像是照着平水韻排的,燕小姐喜歡吟詩賦詞麽,老是念這東西,容易口幹舌燥,要不我替你一會兒?”
燕韶南不知道文老板自告奮勇要幫她念“字典”,她正在做一個離奇荒誕的夢。
她穿花拂柳,走在一條小徑上。
腳下紅磚鋪地,前方花影搖動,周圍靜寂無聲。
這條路很長很長,走了半天還望不到頭,也不知是誰家的園子如此闊綽。
燕韶南以往做夢總是被動身不由己,這個夢裏,她竟然還有暇想東想西:這是哪裏呢,有些像馮家堡的春華院,但春華院可沒有這麽大……
俄而不知何處有讀書聲傳來,打破了沉寂。聲音單調,內容淺顯,大約是附近有個為孩童啓蒙的私塾。
她繼續往前走,前面豁然開朗,有個極大的池塘,池塘邊是座涼亭,小徑兩邊各站了一排溜下人,每人手裏都牽着一只黑色狼犬,那些高大的畜生見了人也不吠,沉默地用綠幽幽的眼睛盯着她,腳掌扒地作勢欲撲。
燕韶南将懷中古琴撥弄兩記,輕松吓退了對方,走進涼亭。
亭子裏預先站了一人,體态窈窕,長發如錦緞一般垂到腰際,身披薄紗,似露非露,盡顯誘惑魅力。
那人聽到動靜轉過身來,沖燕韶南笑一笑:“你來了。”果然是歐陽曼兒。
她十分熟稔地邀請燕韶南:“既然來了,我們來下盤棋。”
“這是什麽地方?你不怕被官府抓到麽?”燕韶南坐了下來,再度打量四周。
“這是?這裏是白州的蒼松書院啊,說到我會被官府通緝,還不都是拜你所賜,燕小姐,你壞了我的大事。”
“那又怎樣?做壞事就得有被識破的覺悟。”燕韶南一邊反诘,一邊暗想:蒼松書院,這名字有些耳熟,在哪裏聽過呢?
歐陽曼兒打量她兩眼,竟還笑得出來:“不怎樣,咱們來下盤棋吧,你若是贏了,咱們以往的過節便一筆勾銷。”
這令燕韶南很是不解:“你說勾銷便勾銷?我還未見得同意呢。”
歐陽曼兒很好說話:“也行,你若贏了,自然是你說了算,咱們兩個好好過上幾手。”
燕韶南皺緊了眉頭:圍棋她只是粗通,知道個規則而已。
可在睡夢中,多麽不合常理的事都會發生,她當真和歐陽曼兒相對坐下來,中間擺上了棋盤。
“燕小姐,大楚朝由上到下都已經爛透了,君王昏庸無道,臣民不思進取,你何不學學我,落個逍遙快活?”
“學你殺人放火麽,我不!”
“哈哈,想殺人殺人,想放火放火,何等縱情肆意。”
燕韶南同她聊着天,執黑胡亂落子,竟将歐陽曼兒殺得難以招架。
歐陽曼兒眼看局勢不妙,不慌不忙擊掌笑道:“沒想到燕小姐這般厲害,我要叫幫手了。”
話音方落,她身旁座位上多了一個人,穿着半黑半白的衣裳,戴了個黑白無常的那種高帽,歐陽曼兒介紹他道:“聽說過圍棋修煉久了也能成精麽?”
燕韶南暗叫“不好”,別說她是個臭棋簍子,就算不是,她也下不過棋精啊。
這圍棋精她還認識,若忽略此怪臉上那忽隐忽現的黑白棋子,不正是文青楓嗎?
她來不及細想文老板怎麽成了棋精,還成了歐陽曼兒一夥的,卻由此想到,她也是有殺手锏的人,誰怕誰?
于是她抱過自己的琴,沖文青楓冷笑道:“琴棋書畫,身為棋精,你怕是沒見過自己的大哥。羽中君,出來吧!”
“砰”的一團青煙冒出來,凝固成了一個人影兒,看得出是個男子,身形偉岸中透出幾分頹廢,唯獨看不清楚臉。
咦,為什麽難得夢到羽中君,竟看不到他的長相?
燕韶南萬分不滿,皺緊眉頭嘟囔了幾句,守在床邊的檀兒怕她燒迷糊了,實在不放心,輕聲喚道:“小姐,小姐,醒醒了。”
燕韶南慢慢睜開眼睛,目光甚是迷茫。
“小姐,您出了好多的汗,咱們把衣裳換了吧。”
棋精沒了,羽中君也沒了……韶南好半天才接受這個現實。
換過衣裳喝了水,她精神明顯好了很多,叫櫻兒去代她謝過了蔣老爺子和文老板的關心,又打發衆人各忙各的去,不用都守着她。
“羽中君,我剛才做夢夢到你了。”
崔繹不為所動,只是小姑娘做個夢而已,他并不是很感興趣,非知道不可。
誰料她跟着又小聲道:“我還夢到了文老板,他長了一臉麻子,同咱們作對。看來我還是有些擔心中了他的算計啊。”
崔繹震弦,表示想說話。
“不放心的話,找人去查下他。”他說了個長句,本想直接點名趙曦,可惜這兩個字都不在燕韶南的字典中。
這東西熟能生巧,現在麻煩些,小公爺相信二人的溝通會越來越順暢,直到他不必一字字思索反應,而燕韶南無需翻看“字典”。
好在燕韶南直接就道:“找誰?通判大人麽?不成。”
“原因?”
燕韶南心虛地咳嗽兩聲:“有點小麻煩,我怕被人一并查出來,到時候不好解釋。趙大人是京裏那位小公爺的親信,肯定不會幫我瞞着。”
燕韶南的秘密,和他有關系。
“筆洗?”崔繹直覺猜測同那個筆洗有關。
“是啊。這說來就話長了。”
燕韶南心裏根本不曾防備羽中君,嘆了口氣,将和叢朋打賭,前後兩次差遣那賊禿,胡大勇對自己出手,幸得叢朋相助,但他搶了寶貝就跑的經過說了說,垂頭喪氣地道:“你說這些要是叫那魏國公知道了,我一個通匪的罪名是不是跑不掉了?”
崔繹頗覺無奈:“他在你心裏就那麽不講道理?”
“哼哼。”
他自忖沒得罪過燕韶南,但印象這東西,一旦留下了,想改還真是不容易。
若他能做回自己,燕韶南自然沒事,這通匪的罪名麽,到是仗着幾個臭錢就不知怎麽嘚瑟的文青楓要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