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盤問

郭甜恬三周歲生日這天,江城下了一場大暴雨。沈暄順着車窗望出去,整個城市都被籠罩在雨幕之中。

向前望去,出租車的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刮來刮去,剛剛幹淨清晰的視野立刻又被雨水打散。

司機師傅邊開車邊抱怨着說:“他媽的這麽大的雨,這個破天氣,送完你這一趟我就得回家了。”

沈暄抿抿唇,沒說話。

到了小區,沈暄掃碼支付完跟司機師傅道聲謝,立刻撐起了傘,鑽到了車外。

司機往後面伸了伸脖子,看着被雨打濕的車座心疼不已。他掃了沈暄一眼,終究把滿嘴的髒話壓了下去,剛剛沈暄太有禮貌了,他不忍心發作壞脾氣。

沈暄雙腳踏在地上,立刻就把車門關上了,暴雨立刻将她席卷,頭上的那把傘好像沒有什麽作用。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牛仔褲被雨淋濕,司機立刻就發動了引擎,濺起的雨水如數的落在了她的褲子上。

沈暄自認倒黴,撐着傘加快腳步,終于進了樓裏,她才能喘一口氣。收起雨傘,盯着自己濕乎乎的褲子,她苦笑着按下了電梯。

沈暄到底還是比較在意形象,她臨進門前,簡單對着手機整理整理頭發。

門一打開,正坐在地上玩玩具的郭甜恬立刻就聞聲跑了過來,用軟軟的聲音喊:“幹媽!”

沈暄怕弄髒她的衣服,立刻伸手制止住她的懷抱,“幹媽不能抱你,身上濕。”

郭昀這才注意到她的褲子,因為沾染了大片的水漬,牛仔褲的顏色明顯深了一個度。

郭昀對她說:“家裏有喬喬的衣服,你自己找一身先穿一下吧。”

沈暄看着郭昀漆黑的眸子波光粼粼的,好像裝着一片汪洋。她點點頭,自己去找衣服。

走到客廳,她才發現,屋裏好生熱鬧。除了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一角不知在摳弄什麽的周冶,還有三四個人,都是生面孔。

沈暄看了一眼郭昀,郭昀拉着郭甜恬的手,對大家說:“這是甜恬的幹媽,沈暄。”

經過郭昀的介紹,沈暄才知道剩下的人都是郭昀家的親戚,家裏重視郭甜恬的生日,所以好多人都來了。

沈暄和他們簡單打個招呼,郭昀說:“她衣服濕了,讓她先去換身衣服。”

沈暄臉頰紅了紅,望向衆人,周冶終于在這刻緩緩擡頭,他嘴角挑着笑,靜靜地看着她。

沈暄被他盯得不知所措,立刻拉着郭甜恬去找衣服了。

郭甜恬今天穿了一身粉紅色的公主裙,她在地上轉圈問沈暄好不好看,沈暄邊點頭,邊要找喬年的衣服。

郭昀是個細膩又念舊的人,把喬年生前的物品都好好留着。沈暄打量了一下卧室,床頭還挂着喬年和郭昀的結婚照。照片裏喬年穿着白色婚紗,笑靥如花。而郭昀就那樣深情脈脈地看着她。

沈暄突然覺得鼻尖一酸。

突然,手機響了一聲,郭甜恬把手機遞給她。

周冶:【出來。】

沈暄望向緊閉的房門,感覺這門不是門,是玻璃,能看到他眉頭緊鎖黑着臉的玻璃。

沈暄:【等我換完衣服。】

自從他成了債主,她就有些怕他。主要是怕他催債,她沒錢心虛。

周冶:【出來,去我家,家裏有你的衣服。】

沈暄望着這一排字,她每一個都認識,可就是感覺迷糊。她沒想到,當年她沒來得及帶走的衣服,他居然沒給扔掉。

周冶繼續攻略她的城池,【喬年的衣服你穿完是還給郭昀還是不還?】

沈暄立刻被說服了,喬年留下的每一件東西郭昀都當作珍寶。于是她拉着郭甜恬出了卧室,一開門,擡眼就看見了他那張清俊的臉。

他望着她,笑了笑,“走吧。”

沈暄對他的信任是刻在骨髓裏的,她摸摸郭甜恬的頭發,“你先去找爸爸玩,幹媽去換衣服。”

郭甜恬倒是乖極了,立刻跑進人群裏讓郭昀抱。

沈暄垂眸,跟着周冶去了他的家裏。關上門,周冶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壓在門上,沈暄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動吓得驚呼了一聲。

“為什麽不告訴我?”周冶咬牙切齒地問。

為什麽回來不告訴我?缺錢不告訴我?劉姨生病不告訴我?

他千萬句疑問與不甘就包含在這一句話裏了。

沈暄用盡全身力氣也掙脫不開他的桎梏,索性放棄了。

“為什麽不告訴我?”他又重複了一邊。

“你想知道什麽啊?”沈暄反問。

周冶被她氣到了,他手落在它的耳垂上,輕輕地碾磨。她今天沒戴耳飾,耳垂上光禿禿的。

沈暄被他這個壞樣子折磨得不知所措,偏過頭想要躲,又被他鉗着下巴把頭擺了回來。

“你到底要幹嘛?”沈暄咬牙切齒地說。

周冶不知在哪摸出一個耳環,沈暄垂眸,是她那天丢的那只,原來是被他收起來了。

“別動。”

周冶滾燙的呼吸打在她的臉上,她立刻就老實了下來。

周冶松開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把那只耳環戴到她的耳朵上。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仿佛剛剛那個反複盤問她的人不是他。

沈暄的神經也漸漸松懈下來了,“周冶。”她叫他的名字。

“嗯?”

“我褲子濕得難受。”她不知為何,居然跟他撒起了嬌。

周冶顯然很吃這一套,手又捏捏她沒戴耳環的那個耳垂,“去吧。”

沈暄從他身邊溜走,循着記憶,輕車熟路地找到衣櫃。打開的那一刻,她鼻子酸澀,負罪感席卷而來。

她留下的東西,他一樣都沒扔,甚至還是她在的時候的老樣子,給人的感覺這似乎是主人小心翼翼刻意保持的。

周冶和沈暄隔着一道門,她換衣服的時候,他緩緩開口,說出的話隔着門一字不差地落在了她的耳朵裏。

“錢不用還了。”

他一說這話,沈暄就知道了,他已經了解清楚了她現在的經濟狀況了,也了解到劉靜的病情了。

沈暄嗓子裏像吞了玻璃碴子一樣,根本沒辦法回答他的話。說到底,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他。

不還,她欠他的就更多了;還,依照他的脾氣,他們的矛盾會更嚴重。

她啊,進退維谷。

等了半天,他也沒聽見她的一言一語,但他知道,她都聽見了。

“劉姨那邊你別急,手術費我來付。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聯系更好的醫生。”

沈暄擰起眉頭,她一聲不吭,使勁兒把濕乎乎的褲子從身上脫下來,然後去穿幹淨的衣服。

周冶咬咬牙,“沈暄,是不是無論什麽時候出了什麽大事,你都要瞞着我啊?我永遠不是你心裏那個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對嗎?”

沈暄整理整理新換上的衣服,她知道周冶在含沙射影地說三年前的事。他在怨恨她不和他商量自己做決定,可她何嘗不想和他商量?

知道出事的時候,沈暄第一反應就是給他打了電話。可命運捉弄人,他沒接到她的電話。

後來,這三年無數個夜不能寐的晚上,沈暄都在想這件事,她覺得這就是命運給她的報應,讓她必須走上這麽一遭,為她最初的居心叵測付出代價。

她拉開門,看着他的眼睛,“我覺得這是我自己的事,不應該麻煩別人。”

“喬年、郭昀、岳東陽都不是‘別人’,就我是你口中的‘別人’,是嗎?”他剛剛壓抑下的怒意現在又湧上了心頭,說話的聲音都升了一個調。

他說的話刀刀鋒利,扼住她的喉嚨,讓她将全部辯解的語言咽在肚子裏。

他們就這樣僵持着,沒有人願意先敗下陣來。

終于,郭昀敲門喊:“沈暄,弄完了嗎,甜恬在找你!”

沈暄松了一口氣,視線從周冶身上移開,“好了。”

沈暄抱着換下來的濕乎乎的褲子,“我先去看甜恬了。”

周冶洩氣了,“你抱着一條褲子是想讓別人笑話你嗎?”

她這才意識到,郭昀家還有別人,她這麽确實不合适。她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褲子,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衛生間找不到了?”

沈暄垂眸,靜悄悄地走到衛生間把褲子放在衣服簍裏。簍裏還有他一身衣服,應該是剛剛換下來的還沒來得及清洗的。

臨出門之前,周冶問她:“為什麽把頭發剪短了?”

沈暄頓了一下,背對着他說:“頭發太長,不好打理,工作起來也不方便。”

他們兩個沒有再交流了。

回到郭昀家,沈暄就被郭甜恬纏着玩,這孩子從小就沒母親,所以每次都格外愛和沈暄玩。

趁着她去周冶家換衣服的空當,郭甜恬換了一身衣服,是她買的那身帶着泡泡袖的淡藍色的裙子。

“幹媽,我好看嗎?”郭甜恬摟着她的脖子。

“好看。”沈暄捏捏她肉嘟嘟的小臉。

“魔鏡魔鏡告訴我,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是誰?”

沈暄笑了一聲,“當然是你了,最美麗的甜恬小公主。”

本來是和沈暄在一起玩,可郭甜恬竟然被誇得害羞了,将小臉埋進沈暄的肩窩裏。

旁人開玩笑說:“小甜恬居然也會害羞!”

郭甜恬小手捂着臉對那人說:“你不許笑。”說話的樣子像極了喬年。

郭甜恬挪開手,發現周冶依然站在那看着她笑,她辦了個鬼臉,“幹爹不許笑!”

沈暄聞言回眸,恰好看見周冶剛剛收起笑。他深邃的眸子這樣盯着她和郭甜恬,眼中充滿了向往和憧憬。

郭甜恬摸了摸沈暄的耳環,又看了看另一只耳朵,問她:“幹媽,你怎麽就戴一只耳環啊?”

沈暄尴尬地看了周冶一眼,面不改色地撒謊:“另一只可能是剛剛換衣服的時候弄掉了吧。”

“那你可別忘了找一找。”

沈暄說好。

這兩年郭昀的手藝越發精進,在加上天氣的緣故,他決定在家做點飯吃。

吃飯的時候,沈暄心裏打着算盤,一定要離周冶遠一些。她總覺得,空間上的距離遠了,心上的距離就會遠。

實則不然。親近的人藕斷絲還連着,斷不幹淨的。

周冶一眼望穿她的想法,附在郭甜恬耳邊說了兩句話,小姑娘立刻就竄到沈暄旁邊,硬拉着她坐到周冶身邊。

沈暄哭笑不得,在心裏想周冶給這小丫頭灌了什麽迷魂湯。

郭甜恬得償所願地讓沈暄和周冶坐在一起之後就去找郭昀了,沈暄看着周冶,男人嘴角揚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沈暄低頭擺弄桌上的筷子,時不時和身邊的人說兩句,偏偏就是不理他。

周冶不是吃素的,有的是辦法治她。沈暄有時候覺得他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比如此時,他故意給她搗亂,她夾哪個菜他就也去夾同一塊。

第一次,沈暄讓給他了。然後他就故技重施,沈暄被磨得沒了性子,也怕旁邊的人發覺,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問他:“你到底要幹嘛?”

“吃菜。”他把剛剛在她筷子底下搶的菜放到嘴裏,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沈暄憋着氣,低下頭吃米飯。

周冶突然湊在她耳邊說:“你就不好奇我剛剛跟甜恬說了什麽?”

她當然好奇了,但她偏說:“和我有什麽關系嗎?”

周冶笑笑,沒有被她的話影響,拿過手機編輯了一條微信給她。

周冶:【我說,幹爹幹媽可以給你生個小妹妹,所以得挨着坐。】

他扭過頭打量她的表情,果然染上了紅暈。周冶笑了,得意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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