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盛怒

經過三年時光的洗禮,範晔額前的頭發已經一片花白了。她愛美,白發成了她的煩惱,所以每次白頭發剛剛要出來,她就要染發。

此時,她躺在搖搖椅上,閉着眼睛養神,天邊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臉上,倒顯得格外安詳。

周冶坐在椅子上,腰背挺直,低着頭認認真真地在幫她染頭發。

範晔嘴角洋溢着笑,很享受和兒子待在一起的時光。這兩年,她的身體大不如前了,周冶記挂着她,時不時就會來陪陪她。

範晔睜眼,看着一臉認真的周冶說:“你啊,該考慮成家的事了。”

周冶手上的動作僵了一下,繼續用染發梳輕輕地把染發劑塗抹均勻。對這個話題,他不想言語,他閉着眼睛就能猜出來範晔的心裏打的什麽算盤。

面對他的置之不理,範晔臉上也沒有愠色,閉上眼睛自顧自地說:“子怡呢年齡也大了,再過幾年要孩子的話就成了高齡産婦,危險指數太大了,我……”

“媽!”周冶一聲制止住滔滔不絕的範晔。

他心裏窩着火,不知道李子怡和範晔為什麽這麽執着,動不動就要提這件事。他已經明确地表示過他和李子怡不可能了,可那兩人就是锲而不舍。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可是愛情不講究這個。

愛情不是你堅持了、努力了,就能有回報。

周冶抑制住自己心裏的火氣,繼續給範晔染發,邊幹活邊說:“我和李子怡真的不可能了,媽,您就別跟着瞎操心了。”

“我不操心誰操心啊?”範晔耐心地說,“我是你媽。”

周冶頂頂嘴角,把最後一塊白頭發染好,“您是我媽,您也應該尊重我的想法。”

“我什麽時候不尊重你的想法了?”範晔從搖搖椅上坐起來,回頭哀怨地看着周冶。

周冶是真的不想和範晔吵架,他脾氣軟了下來,“我的意思是,我已經和您說過了我不喜歡李子怡,您不用費盡心思地安排我倆見面了。”

“你不喜歡子怡,你喜歡誰?”範晔不可置信地說,“你不會還對沈暄那個女人念念不忘呢吧!”

話一下子說到了周冶的心坎,他眉頭緊鎖,把染發梳扔在染發碗裏,起身摘掉手套扔進垃圾桶裏。

“不用您操心了。”

範晔不氣不愠,從搖搖椅上起來,用手扶了扶耳套,看着周冶說:“當年她差點毀了你!”

若說一開始她對沈暄是單純的不喜歡,那現在就是深惡痛絕了。

範晔不是個善解人意的母親,有時候還有些強勢,自己喜歡李子怡,就希望周冶也喜歡她。可這不能說明她不是個好母親,作為母親,希望周冶能擁有幸福美好的生活,而沈暄曾經的所作所為顯然讓她生了抵觸。

“媽,我說了很多遍了,她從來沒想過要把這事鬧到網上。”周冶一門心思替沈暄說話。

“她說沒想過,你就信。我說她不适合你,你就不信!”範晔聲音也大了起來。

周冶洩了一口氣,被氣笑了,“這兩件事不能相提并論。”

範晔反問他:“我只是一個母親,我只想讓我兒子好,我不想讓我兒子跟居心不軌的女人在一起,我有什麽錯?”

周冶走到她身邊,“媽,我沒有說您不好的意思。”

“周冶,我只是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遇見一個混蛋,然後一輩子不得安生。”範晔哽咽了起來。

話題兜兜轉轉最終還是落在了周毅身上。

周冶鼻尖一酸,也不怕染發劑弄髒自己的衣服,輕輕摟住範晔的肩膀。

範晔是個執念很深的人。別人随着年紀漸長學會了釋懷,可她就是頭腦一根筋,永遠怨恨、憎惡,永遠不願意因為別人的錯誤放過自己。

前些年,周冶還會明着或者旁敲側擊地來開解她,讓她放下。可近兩年,周冶放棄了這個念頭,他覺得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在範晔面前提及周毅。

不提不想,也就不怨不恨了。

周冶及時提及別的話題揭過了這茬,幫着範晔把頭發弄好。

眼看着太陽落山,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周冶覺得自己也該走了,他掐掉手上的煙,然後從沙發上坐起來。

範晔一眼就看出周冶要走,立刻攔住了他。

“不是說好吃完晚飯再走嗎?”

周冶皺皺眉頭,擡頭又看了一眼表,玩笑着說:“我看您也沒有要做晚飯的打算啊。”

範晔拍了他一下,“等會兒人到了我就去做了。”

聽見範晔的話,周冶神經立刻敏感起來,不安地問:“什麽人啊?”

“人到了你不就知道了?”範晔反問,和他打啞謎。

範晔越是這樣遮遮掩掩,周冶心裏的煩躁感就越發濃烈。他索性直接挑明了說:“您別告訴我,來的人是李子怡。”

範晔笑笑,“她下課就過來了,但是這個點路上有點堵車。”

周冶頂頂後槽牙,臉上挂着壞笑和範晔理論,“合着今晚上又是鴻門宴在等着我啊!”

類似的這種情況周冶已經經歷過很多次了,所以範晔推推搡搡不着急去做飯的時候他就猜了個大概。

“說什麽胡話。”

範晔低頭看手機,是李子怡發的微信,說她已經到小區門口了。

“你快點,子怡到小區門口了,你快去接她一下。”

周冶坐在沙發上不起來,又點燃了一支煙,猩紅的煙火倒映在他的眸子裏。他緩緩開口,“這個家她來的恨不得比我還勤,她比我更像這個家的人,還用我去接她?”

他的眼裏都是諷刺。

範晔邊回微信邊擡頭看周冶,“不去就不去,一會兒你別給人擺醜臉。”

周冶聳肩,他什麽時候給李子怡擺臉子了,他最多就是不願意搭理她。

周冶抽完這根煙,李子怡恰好推門進來。

他聽見了開門的聲音,但依然沒有擡頭,他認真地将煙蒂在透明的煙灰缸裏反複磨碾,像是在畫一幅很重要的畫作。

李子怡已經習慣這樣的場景了,她咬咬唇,自然地把包放好,然後解釋說:“今天下課之後我就走了,但是碰上了晚高峰,在路上堵了好久。”

周冶沒擡眼,直接默認這句話不是對他說的。

範晔怕李子怡尴尬,立刻說話來打圓場。

“不急不急,一天三頓飯,晚飯晚吃就好,也不着急。”

周冶依然在那玩兒煙蒂,連頭都沒擡起來過。李子怡将視線落在他身上很久,然後無奈地去看範晔。

範晔對她擡擡下巴,示意她先去打破這份平靜。

李子怡咬緊牙關,攥緊裙擺,終于鼓足了勇氣。她一步一步走到周冶面前,坐在他的身旁。由于過度緊張,她連沙發都不敢深坐,只好使勁兒挺着身子。

“周冶。”她叫他的名字。

周冶把煙蒂扔在煙灰缸裏,突然起身,“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範晔吼住他:“你給我站住,今天不吃完這頓飯,誰都不許走!”

周冶看看範晔,又看了看低着頭的李子怡,點點頭,輕言輕語地說:“吃,吃。”

他如果不吃這頓飯,不知道要被範晔念叨多久。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他沒有必要給自己以後找不痛快,他又坐下了。

李子怡苦着臉笑笑,她坐在周冶身邊,知道他有多不情願。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感到了迷茫,周冶的心比北冰洋的溫度還要低,她無論如何都捂不熱。

她好想好想放棄。

“子怡,想什麽呢?”範晔把她從思緒裏拉回來,“快洗洗手和我做飯。”

範晔是真沒拿李子怡當外人,像使喚女兒一樣使喚她。

“嗯。”李子怡站起來。

“你看看我這頭發染的怎麽樣?”範晔拉住李子怡的手。

“挺好的,範姨您看上去更年輕了。”

李子怡說話甜,哄得範晔心花怒放,直言:“你可比周冶乖多了,他啊,就會惹我生氣。”

周冶不言不語,卻還是被點名了,“周冶,你也去給我幹活。”

“媽,我能幹什麽啊?”他無奈地問。

“來廚房洗菜。”

做飯的時候,範晔為了牽紅線,硬是把周冶和李子怡留在了廚房。

周冶知道範晔的心思,也不反對,就待在水池旁邊安安靜靜地洗菜。

李子怡舔舔嘴唇,站在周冶身邊,伸手去幫他洗菜。

周冶本想直接無視掉她,可她絲毫不老實,故意搶周冶手裏的菜。

周冶“啪”的一下把菜扔在了水池子裏,順手關了水龍頭,他鎖眉問她:“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李子怡揉捏着手中的菜,幾乎要把菜揉爛了。她反問:“你不知道我想要幹什麽嗎?”

周冶退後一步,靠在冰箱上,“說明白。”

李子怡擦擦手上沾的水,“周冶,我喜歡你,我在追你。”

“那我現在拒絕你。”周冶煩躁地揉揉太陽穴,斬釘截鐵地拒絕她。

“為什麽?你為什麽突然對我的态度這麽不好了?是因為沈暄回來了嗎?”話到最後,李子怡都泛起了哭腔。

周冶舒了一口氣,認真地和她說:“子怡,我早就和你說過,我們倆的事早就翻篇了。那時候年齡小,你做的事我也不怪你了,我那時候也有錯,我們就這事過去吧。”

“我做什麽了周冶,我不就是參加了舞蹈比賽沒告訴你嗎?我不就是和林子走得近了一些嗎?我不就是違背了你的意願繼續比賽嗎?我知道錯了,我沒想騙你,我跟你解釋過了,我們為什麽就是不能重新開始呢?”

“破鏡難重圓,覆水難收,這道理你不是不懂。”周冶冷靜地說。

“那沈暄呢?破鏡難重圓,覆水難收,她憑什麽和你在一起?”李子怡用他的話來嘲諷他和沈暄的關系。

“她不一樣。”周冶淡淡地說。

“那是因為你喜歡她,所以打破了你的原則!”李子怡一針見血地說出他的想法。

“對,我就是愛她。”

他把“喜歡”用“愛”替代,這話激怒了李子怡。

“周冶,我曾經真的已經下定決心放棄你了。知道範姨不支持你們在一起,我甚至好心地對沈暄說過怎麽哄範姨開心。可前提是,她是真心愛你的,她要待你好。

“可她呢,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她騙你說她愛你,她騙我說要從你的世界裏消失,她……”

周冶緊緊捏住她的肩膀,“你說什麽,沈暄什麽時候跟你說要從我的世界裏消失?”

他的眸子像染了火,紅的徹底。這眼神吓到了李子怡,她也意思到自己說漏了嘴,只好逃避地垂眸。

“你說啊!”周冶怒吼。

兩人的聲音終于把範晔吸引來了,她掰開周冶的手,摟住李子怡,“這是怎麽了?”

李子怡哭着複述了剛剛的情景,她是真的怕了,說話的時候都斷斷續續的。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周冶發了這麽大的火氣,當初周冶和她分手的時候遠不如這樣可怕。

周冶已經猜到了答案,又去問範晔:“當初出事的時候,你們找過沈暄對不對?你們都對她說了什麽?啊?”

範晔心虛得厲害,小聲說:“我們能說什麽?”

周冶笑了,笑得有些癫狂。原來當初沈暄除了輿論的壓力、自身的愧疚,還受到了範晔和李子怡的打擊。

自責、不舍、懊悔,複雜的情感湧上他的心頭。

他挺直身子,“這話我說最後一遍,我和李子怡永遠不可能了,你們死了這條心吧。”

臨出門之前,他頓住腳步,頭也沒回,“我愛沈暄,這輩子就認定她一個人了。無論別人支不支持,只要她願意,我就會娶她。”

說完,他大步離開了。

屋內,李子怡緊緊地抱着範晔,“範姨,我好累啊,我真的好累啊!”

李子怡和範晔一樣,都是執念很深的人。時至如今,李子怡已經分不清她對周冶到底是愛還是不甘心了。

她問自己愛嗎,答案無疑是肯定的。可她要問有多愛,她又回答不上來了。

良久,李子怡輕聲叫範晔:“範姨。”

“诶。”

“我放棄了,我放棄周冶了。”她擡頭看着範晔。

“子怡,你說過你愛他的,我希望你是我的兒媳婦。”

李子怡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我是愛他的,可我更應該愛我自己,我不應該為了一個男人讓自己失了尊嚴和體面。”

李子怡從範晔的懷裏掙脫出來,“我希望他幸福,我希望我能好好愛自己了。”

那夜,繁星當空,李子怡終于放下了執念,掙脫了愛的枷鎖。

她明白了一個道理:愛人先要愛自己。

往後餘生,她要灑脫、自在、熱烈的活着,找尋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獨愛自己的一片晴空。

愛自己是終身浪漫的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1.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荀子《勸學》

2.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增廣賢文》

3.愛自己是終身浪漫的開始。  ——王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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構思的時候,我給李子怡這個人物的設定就是周冶的前女友,我想通過周冶對李子怡的情感來襯托他對沈暄情感的特殊性。可是寫着寫着,李子怡這個人物好像就活了起來。她端莊大方有修養,只可惜一直囿于過去的情感之中,一直困在範晔給她勾勒出的美好幻想之中。她愛周冶,她有自己的執念在,她甚至也做過“錯事”。但我覺得這麽好的姑娘應該學會放過自己,她配得上一個更美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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