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陳念終于看清了她哥哥。

她知道,她這個哥哥不會給她找夫君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獸性大發,把她給關起來。

她得想辦法自己找個如意郎君,然後……離開這裏!

她得離開哥哥,哥哥就是個瘋子,變态,色魔!……

……

但是,盡管陳念徹底認清了她哥哥的本質,想盡辦法要從陳府嫁出去,但是,經過這次皇宮春日宴的事情後,陳念不再有任何出席宴席的機會……

不管她再怎麽纏着她哥哥,撒嬌哭鬧威脅甚至一哭二鬧三上吊都沒用,陳灼不再讓她去參加任何宴席。

陽春三月,賞花宴沒有,作詩會沒有,泛舟游湖也沒有……

在她哥哥的管束下,陳念根本沒辦法相看到年輕公子,先前她在宮宴上看到的俊俏公子,陳念也沒辦法去尋找。

雖她哥哥還沒囚禁她,但也不讓她随便出府。

就算偶爾出府也有人跟着,若是有陌生男子上前搭讪,旁邊的侍衛直接上前亮劍……人不被吓死也被吓跑。

就這樣,陳念的桃花都快被她哥哥摧折殆盡了。

她恹恹地待在府裏看話本,希望能從話本裏找到些解決之法,比如,如何才能擺脫變态兄長,如何減少兄長對自己的管束,如何讓兄長走上正道,被囚禁了怎麽辦,如何才能反囚禁,如何比兄長更變态……

除此之外,陳念還開始思考直接逃離的可能性。

閑來無事時,看話本看膩了時,她會端正坐在窗前的書桌,提筆,極其認真地在小本本上寫下諸多逃離之法,但最後,經過陳念的一一分析後,都因為其可行性以及她兄長的瘋狂程度,被她顫抖着手,一一劃掉……

經囚禁一事後,陳念看到了他內裏隐藏的瘋狂和扭曲,她知道,若是她一聲不吭直接死遁消失,會徹底激怒她哥哥。

他不會善罷甘休,不會讓她走了就算了,他權傾朝野,一定會動用所有力量,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一定會找到她……

而找到她之後……将會是比囚禁更可怕的局面……

直接死遁是沒有辦法的下下之策。

在如何逃離她兄長這件事上,陳念思慮了很久,最後,在進行一一排除後,陳念還是覺得,她不能直接激怒她哥哥這個變态。

她還是得先找個如意郎君,然後同她哥哥周旋,緩和他的情緒,借着嫁人的名義擺脫她哥哥……然後逢年過節問候下她哥哥,當個好妹妹,這樣一切都圓滿了!

這是陳念經過多多番研究,排除,确定的上上策。

而如意郎君的人選,陳念心裏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身影,便是那位她在宮宴上看到的俊俏公子。

雖然陳念只看了他一眼,但他在席上的一衆王公貴族,纨绔子弟裏極其出挑,陳念只看一眼便記住了他。

身姿如鶴,氣質清雅,相貌俊俏,遠遠望去如松如竹,一身周正之氣,是一溫潤的文人雅士呢。

哼,才不像她哥哥那般變态,可怕。

……

确定了今後要怎麽逃離哥哥的計劃後,陳念卡在了第一步——去尋找那位公子,認識那位公子。

她出不去。

就算出去了也有人跟着。

幸好,陳念沉住了氣,經過一段日子後,她終于等來了一個機會——宮裏來聖旨了。

這日,她哥哥剛剛不知道去哪了,上朝之後并未如往常一樣回府,直至未時都沒回,而恰好此時,宮裏來了人,是皇帝身邊的太監福全。

福全傳了皇帝旨意,召她進宮陪伴太後,陳念不敢多問,便接了聖旨。

此時她也需要這聖旨。

有了聖旨,就算是府裏的侍衛也不敢攔她,她有了離府的機會。

只要能離府,她便可以去找那位公子了!

“姑娘,接旨後便和奴才們走吧,聖上還等着呢。”太監宣讀完聖旨後,彎着腰對她做了個請的的手勢,笑呵呵的,谄媚到臉上抹的粉都要掉了下來,帶着明顯的讨好意味。

太監福全是皇帝身邊的人,他侍奉多年,雖摸不透皇帝的心性,但皇帝對這位姑娘的在意和特別,他自然是察覺到了幾分。

此番表面上是傳聖旨,讓這小姑娘進宮陪太後,但實際上卻是皇帝想見她。

還特地吩咐他,讓他将人帶到禦書房去。

福全自然明白這其中深意,對陳念越發谄媚,腰都快彎到地下了。

說不定這眼前的主日後會寵冠後宮,直接承了這皇後之位。

他在皇帝身邊跟了這麽多年,還從未見他對哪位女子這般過。

連後宮都空置極久,許久未去了。

接了聖旨後,想到可以出府,小姑娘雙眸明亮,恹恹之氣頓時消散無蹤。

她連忙應下,見勢就要跟着太監走:“有勞了,我們這便走吧。”

只是此時,府裏奉命守着陳念的侍衛和丫鬟皆惶惶不安,互相對視幾眼後,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被吓的。

“小姐……”清荷面上一片糾結之色,小聲叫住了陳念。

陳念回頭,往她這裏走了幾步:“怎麽了,清荷,你怎麽要哭了一樣。”

清荷的确是要哭了,一張胖嘟嘟的小圓臉都急紅了:“将軍吩咐了奴婢,讓奴婢們看着小姐,不讓您出府呢……将軍還沒回來,清荷怕……”

說着說着,小丫鬟便想到之前府裏的傳言。

原先有個下人在她家小姐庭院這裏打掃,只因為多看了她家小姐幾眼,恰好被将軍看到,後面便消失了,聽人說……是被剜去眼睛被喂了野狗。

還有一次,因為小姐獨自出府,被幾個男子搭讪調戲,後面那幾人還上門提了親……将軍大發雷霆,當即一劍刺了過去……

那幾人被刺了一劍,血流滿地落荒而逃,差點命就沒了。

而自那次後,之前守着小姐的下人也再沒出現過,後來她聽人說,也是……也是被喂了野狗……

清荷想到這些腿都軟了,害怕到眼淚一直掉。

以他們将軍的行事風格,那些傳言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要是這次小姐沒回來,她怕是也會被喂野狗……

“哎呀,好清荷,你怕什麽。”陳念并不知道那些事,挽着她手臂盈盈一笑,“要是哥哥回來問起我的話,你就說聖上召我進宮了,這事又怪不到你頭上,你放心。”

“小姐,您一定要快點回來,不然……”

“小姐,奴婢們的命可都在您的手上了。”清荷被吓得流眼淚,緊緊扒拉着陳念的手,撲通一聲,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您一定要回來……”

清荷突然朝她下跪磕頭,好似今日她若是不回來,她哥哥就會把她殺了一樣。

陳念微微愣了下,臉上的盈盈笑意逐漸消失,眼裏的喜悅忽就被恐懼掩埋。

經清荷這麽一跪,她忽然想到……之前守着她的兩個婢女好似……很久都沒在府上出現了。

有一個經常在她庭院這處打掃的男子,好似也未再出現……

一個血腥的念頭緩緩浮上腦海,陳念嘴唇都白了。

難道……她哥哥竟把那些人都殺了嗎,就是因為她不聽他的話,私自出府,就是因為她在街上被人搭讪,有人來提親嗎……

頃刻間,一種從未有過的寒冷瞬間爬遍全身,陳念不寒而栗,被她這哥哥吓到身子都在顫。

她不敢去想,要是有一日她忽然消失了,哥哥會怎麽樣……

會不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會不會真的把府上的人都殺了。

他做得出來嗎?

陳念問自己這個問題,發現她也無法回答。

哥哥變了,不再是以前那個寵愛她的兄長了。

現在的他好似瘋狂到什麽事都做的出來。

陳念想要離開的念頭越來越深,對她這個兄長的恐懼也越來越重。

但她卻不敢逃了。

——

皇命不可違。

後面,陳念還是跟着太監去了皇宮。

太監沒把她帶去太後所在的宮殿,而是把她帶去了禦書房。

“姑娘,陛下就在裏面,已經等您很久了,您快進去吧。”

陳念雖心有疑惑,但也不敢多說什麽,便點頭進了禦書房。

推開門,陳念提起裙擺,一只腳剛跨入禦書房,便有一陣寒涼之氣往她皮膚裏鑽。

一股濃烈的香味充斥其中,還有古樸清雅的墨香和陳久的書籍氣。

禦書房偌大寬敞,莊嚴厚重,房間正中高懸牌匾,外頭細碎的春日陽光透過雕花窗棂照進,卻驅不散這種寒涼。

處處都透着天子和皇室不可侵犯。

陳念終究是個小姑娘,第一次來戰戰兢兢,她努力回想之前府裏嬷嬷教她的禮節,連走路的姿勢都收斂了許多。

她并不清楚皇帝召她進宮的目的,但陳念隐隐覺得,這皇帝不會傷害她。

她心裏并未有害怕之意。

那次春日宴,她第一次看見這個年輕的帝王,他比女子還要漂亮幾分的臉慘白不已,眉眼間萦繞着揮之不去的憂愁。

病弱的身體似乎搖搖欲墜,随時都要咳出血來。

陳念看到這樣的皇帝,只覺得他可憐,孤獨。

盡管他眼裏的情緒很深,像一汪不見底的深潭,冰冷難測。

“念兒姑娘。”

錦簾隔開的裏間傳來男人聲音,清冷低緩,似是帶着若有若無的笑,“過來朕這裏。”

陳念聽到皇帝喚她,輕聲應了句,便加快腳步去了裏間。

“民女陳念參加陛下。”陳念進了裏間,并不敢擡頭看皇帝,先跪下行了禮。

皇帝蕭懷正執筆批閱奏折,少女走進帶來一陣春日氣息,緩緩飄至他這處。

蕭懷眼眸微動,随即,他擡袖放了筆,單薄的眼皮微掀,看向面前的小姑娘。

少女略施粉黛,今日穿了身淺綠裙裝,越發襯其嬌豔。

纖細腰肢被束,軟羅絲綢貼着肌膚,更顯其玲珑身段,這是介于青澀與成熟之間的美好身體,在光亮下,她的肌膚透明似玉,無暇細膩,那張臉媚态初生,嬌妩又無邪。

雖她此時跪着,只能看到那微紅濕潤的眼尾。

可只見這眼尾,便能知那眼眸裏藏着一池春水。

陳念是歡快明媚的小姑娘,她身上有着他這個病弱帝王所沒有的康健和生機。

蕭懷想到了……需要精心護養的花,嬌氣的花。

她是美好的。

再多人喜歡她都不足為奇,更何況……

蕭懷淡淡一笑,眼底卻透着琉璃般的脆弱。

帝王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這目光雖如水平緩,但還是居高臨下,帶着皇帝與生俱來的的審視,陳念頓覺背脊發麻,心中猶如螞蟻嗜咬。

蕭懷攏了攏大氅,緩緩走至跪地的女子前,拿出帕子咳了幾聲後,那蒼白的嘴唇上沾了點點鮮紅。

他擦拭嘴角,繼而沙啞着聲音問:“念兒姑娘,朕上次如何同你說的。”

“啊?”

陳念垂首跪在地上,看不見皇帝此時的神情,聽到他這冰冷的斥問頓時心一沉,帝王威壓如山一般壓在她身上。

這是不同于她哥哥身上那帶了殺伐氣的将軍威嚴,盡管只是小小的一句詢問,但壓在她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身上,陳念仍是倍覺窒息。

這是帝王皇家帶給百姓天然的壓迫感。

陳念知曉,他不是她兄長,而是九五之尊,萬人之上的皇帝,她不能放肆,也不能有任何一絲逾矩的行為。

但她努力回想,想了許久都沒想出來蕭懷是何意,也不知他上次同自己說的到底是什麽。

許是宮女太監都皆被皇帝遣散,禦書房此刻便只有陳念與蕭懷二人。

房內太靜了,靜到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一人清淺,似有若無,一人劇烈,心髒似乎都要跳了出來。

小姑娘沮喪又惶恐,一張桃花小臉驟然發白,失了顏色,頭低到就要磕地上了:“念兒,念兒不懂,請,請陛下明示。”

“吓到了麽?你怎這般膽子小。”

蕭懷微斂眉眼又似是在笑,攏了攏寬袖,朝面前跪着的小姑娘伸出手去。

這手清瘦修長,手背至小臂處的青色經脈清晰可見,皮膚透着病态的白,還有冷,就連屋外的陽光落在上面都不能消解半分。

“朕何時讓你跪了?起來吧,念兒姑娘。”

蕭懷的手伸到了少女面前,陳念一擡眸便看到了。

她還是戰戰兢兢的,但也深知不能違抗,便只好擡起腦袋,小手就搭了一點皇帝的手。

只是她的手将将觸他指尖,冰冷的寒氣便使得她渾身一顫。

這根本就不像一個正常人的體溫。

陳念不敢露出任何不适的神情,只手指微微抖了下,任憑皇帝扶着她起身。

“朕有這麽可怕麽?念兒姑娘。”

少女指尖的顫抖傳到蕭懷掌心,他勾着蒼白的唇笑了笑,但笑聲聽去卻沒有起伏。

令人猜不透他的半分心思,也不能掌握到他此時的喜怒。

陳念聽此忙搖頭,不經意間與蕭懷對視,那雙眼眸若春水初生,潋滟生光。

皇帝攏在大氅下的手有了顫意。

方才,他扶她起身,少女脂玉般溫暖的手在他掌心停了一瞬,待她收回時,仍有暖意留在他掌心。

男人蜷起手指,手指輕撫了下少女在掌心的餘溫,面上仍舊不動聲色,笑和怒都看不出來。

掌心的餘溫很快被他病體的寒涼所掩埋,蕭懷松開手,狀若無事般,指了指早就擺放在他龍椅旁邊的椅子。

黃花梨圈椅,雕花繁複做工精細,上面還特意放了個軟墊。

“朕方才的意思是,上次春日宴初見朕曾告訴過你,以後不必跪朕,行禮即可。”

蕭懷一提,陳念才記起這件事,方才她自己吓自己,面頰上的香汗已濡濕她耳鬓秀發。

“念兒一時沒記起……”

“無礙,你坐朕旁邊。”蕭懷示意她坐下,自己亦也坐于書案前。

陳念不敢拒絕,便坐在了蕭懷旁邊,背挺得極直。

面前的書案堆積着如山的奏折,整齊放着名貴筆硯,除此之外,還擺了衆多精致的糕點和瓜果,

“朕特地讓禦膳房做的,都是小姑娘愛吃的口味,不知道念兒姑娘喜不喜歡吃。”蕭懷問道。

“念兒喜歡的。”陳念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盈盈地回。

“喜歡便好,念兒姑娘還有什麽想吃的可和朕說,不必拘束。”

“謝陛下。”陳念着實不知道皇帝喚她來是為了什麽,此時此刻皇帝又坐在她旁邊批奏折,小姑娘如坐針氈,只能大着膽子問,“只是陛下今日喚念兒來所為何事?還望陛下明示。”

皇帝手中的筆一頓,繼而溫和笑道:“朕最近批閱奏折,看到了諸多煩心之事,朕便記起了念兒姑娘,想着若是念兒姑娘在旁邊,批閱奏折的心情也會好些,說不定看到念兒姑娘的笑顏,朕還可少服些湯藥。”

陳念被他說得都有些臉紅,為表對皇帝的關切,只好硬着頭皮問:“陛下是為何事憂心呢?”

蕭懷輕輕勾唇,似是在笑,眼底那汪深潭卻更冷了:“近日,朝中不斷有大臣上書,言朝中有人結黨營私,私自豢養軍隊,有謀反之嫌,朕頭疼得很。”

陳念端坐在一旁,正想說些貼心話安慰蕭懷時,蕭懷剛攤開一本奏折準備批閱。

陳念眸光四散,便剛好看到了皇帝這份剛攤開的奏折,随意一瞥,竟是在奏折上看到了她哥哥陳灼的名字。

陳念愣了下,目光在那裏多停了片刻,皇帝提筆時,她又慌忙收了回去。

開始心緒不寧。

她方才多看了兩眼,即便是匆匆瞥過,透過零星幾個字,她猜出了這本奏折的內容……

這本奏折,是參她哥哥的。

“念兒姑娘可以為朕研墨嗎?”

皇帝似是在專心批閱奏折,并未發現陳念看到了奏折上的內容。

雖已是春日,外頭豔陽高照,但他似乎極是怕冷,身上還披着厚厚的雪白大氅,襯得他病容更是明顯。

明明相貌漂亮,比女子更甚,但身上的病弱之色卻始終纏綿不散,似是脆弱得随時都要咳血。

陳念不由微蹙黛眉,只能應下:“自是可以,念兒遵命。”

她應了聲,便開始為皇帝研墨,心裏還在想着那奏折的事。

只是不知為何,她研着研着,這屋裏的檀香味越來越濃烈,陳念意識模糊,昏昏欲睡,最後竟是在禦書房睡了過去。

在睡夢裏,她也記着有人要參她哥哥的事,小嘴一直微微張着,呢喃着,不知是夢到了什麽。

小姑娘睡着後,蕭懷拿來一件衣袍,欲要給她披上。

他走進端詳着小姑娘的睡顏,靜默良久,冰涼的手不由自主地擡起,想要再次觸碰那溫暖。

只是此刻,當蕭懷湊近時,小姑娘紅潤軟嫩的小嘴唇張開,夢呓時,唇齒間吐了兩個字:“哥哥,哥哥……”

似是還帶着焦急的哭腔,不知是夢到了什麽。

沒有血色的手收了回去。

随即,他直起了身子。

眼眸幽寒,依舊探察不到絲毫情緒,只是蒼白的唇卻勾起了個極其明顯的弧度。

他在笑。

成竹在胸的笑容。

——

禦書房裏一直焚着龍涎香,香味不僅不散,經過一個下午的時辰,反而越發濃郁。

只是今日這龍涎香裏,還加了些使人嗜睡的藥物,陳念聞着聞着便生了困意,在這處睡了過去。

因而,她在這禦書房裏待了近乎一個下午,身上早就浸滿了龍涎香的香味,只稍稍湊近,便可聞到這香味。

陳念不是皇室之人,對這後宮之事不熟,也從未有人告知她……這龍涎香極其珍貴價值連城,京城裏,只有皇帝在用。

且多用于後宮妃子侍寝時,即皇帝房事時。

只是,陳念不知道這龍涎香的事,但陳灼卻清楚得很,清楚到一聞便知。

陳念在禦書房睡了一個下午,待她醒來後,已是日暮時分。

落日熔金,夕陽照進空蕩蕩的禦書房,落了縷在小姑娘白皙的臉上,微顫的眼睫上。

皇帝已經離開了這裏,陳念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後,只覺腦袋混沌疼痛,一起身,蓋在身上的衣袍便滑落在地。

是明黃色,上面用金線繡就五爪金龍。

皇帝給她披了衣裳麽?

為何要待她這般親近?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

經過下午一事,對這個病弱的皇帝,陳念除了可憐外,還多了一層防備。

她不知道……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

是哥哥麽。

他今天召她來是故意想讓她聽到那些話,故意讓她看到她哥哥被參的奏折,還是只是想讓她陪他,替他研磨?

……

陳念想不明白。

但她知道了,這位帝王披了一層皮,她不知道皮囊下面會是什麽。

陳念醒來後沉思了會,待思緒漸漸清明後,她将衣袍放在龍椅上,還是決定快點回去,告知她哥哥這件事。

告訴她哥哥有人參他!說他結黨營私,私自豢養軍隊,皇帝已經對他起了疑心,她得讓哥哥小心被人陷害……

想到這些,小姑娘方才睡醒時的紅潤小臉一下就白了,吓到手裏的皇帝衣袍掉在地上都忘了撿。

雖然陳念想離開她哥哥,但小時候是他救了她,還把她當千金小姐般養大……況且,她知道……她哥哥不會做那種事!

在以前,除了養妹妹,他就只會打仗而已……

越想越着急,陳念顧不得再找蕭懷,同守在禦書房外的太監說了聲後,便離開了皇宮。

太監也沒阻止她。

待陳念走後,蕭懷從禦書房的屏風後走了出來。

他走至方才少女睡卧之處停下,纖薄的睫毛垂下,在日間昏暗的房間裏,他的膚色透過于白皙,着一層冷意和脆弱。

蕭懷盯着地上的衣袍片刻,後終究還是彎腰拾起。

将沾了少女氣息的衣袍在他手心,男人手指微動,摩挲着……然後,他微微仰起了冷玉般易碎的脖子,将衣袍蓋在了自己臉上。

少女的氣息盡數湧入他鼻間,還有……皮膚,血液,骨髓裏……

半晌,男人蒼白的臉浮上了極其罕見的紅|潮。

垂着的清瘦手指也在微微發顫,指尖發白。

他喜歡聞……她身上的味道。

溫暖,像春天。

而他如寒冬,一身冰雪,終年寒涼。

“念姑娘……”

“念姑娘……”

皇帝輕喃了兩聲,待臉上紅|潮褪去後,他拿下衣袍扔在一旁,面上又恢複了冰雪般的清冷神色。

仿若方才那事,那紅|潮,從未在他這個帝王身上出現過。

——

府裏的馬車在宮外等候,陳念擔心她哥哥,也就顧不上什麽儀态,從禦書房出來後便提着裙擺跑了起來。

夕陽下,少女裙裾翩跹,輕盈若蝶,在這一片莊嚴的紅牆綠瓦間很是醒目。

恰好此時一人路過,看到了少女如蝶輕舞的樣子,不禁駐足而立。

男子意氣風發,豐神俊朗,一身朱紅官袍盡顯清正之氣。

他便是陳念當時在宴上一眼看中的人,她如意郎君的人選。

只是陳念此時并未看到他。

而男人立在原地良久,目光一直追随着那翩跹的蝶,待耳廓漸熱,有發燙之勢時,他心中一動,才恍然收回。

這非他能肖想之人。

後面,待陳念緊趕慢趕地回府,想要告訴她哥哥這些事時,她剛進正堂,便被眼前的場景吓到愣在原地,渾身僵硬。

她的哥哥回來了。

手上拿着一柄沾血的雪亮長劍,劍鋒上是血,他的手上是血,就連那張臉上也濺了點點血跡。

鮮紅的顏色将他的臉映照得極俊美,透着種瘋狂冷血的美感,卻也極駭人。

他遠遠凝望她,薄唇彎起一個弧度,似是在笑,眼裏的瘋狂和占有欲熾熱到像是一團火,随時都會将她吞噬,燒成灰燼。

不,是灰都不剩。

“念兒啊,哥哥的好念兒……”

哐當一聲,男人扔下手裏的劍,腳步有些搖晃地朝她走過去,一邊走一邊溫柔呢喃,問她——

“好念兒,告訴兄長,你今日……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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