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陳念的确去了皇宮。
今日,她将将出府時,宮裏來了人,說是皇帝傳喚她。
冊封一事,陳念自是也知曉。
為了離開她哥哥,她選擇嫁入皇宮為妃。
只要離開她哥哥,嫁誰都好。
盡管陳念覺得這皇帝心思深沉,并非如表面那般溫和病弱,這冊封一事,怕是他另有所圖……
但是,陳念也知道,不管是出于什麽因由,若真是皇帝想要冊封她,她怕是也沒有拒絕之法。
歸根結底,在皇權面前,她不過是蝼蟻而已,怎麽都反抗不了。
她想逃離她哥哥那令人窒息的牢籠,卻不知道,自己跳入的是另一處禁锢。
層層高牆,陰謀算計,怕是比牢籠還令人窒息。
而陳念,的确被她哥哥養壞了。
他自小便豢養了她,溫柔且極其縱容地豢養了她。
之前,她對她哥哥嬌縱任性,無法無天,對她哥哥生出那般病态的依賴,生了那怪病,對他如嬰孩對娘親,索取無度,不過也是因為這豢養。
陳念自以為怪病已經戒斷,她可以離開她哥哥正常地過日子,但事實并非如此。
被他豢養的依賴長年累月深入骨髓,只是她現在未曾發覺而已。
他們這對兄妹,誰都離不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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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領着陳念到了承明殿後,便離開了此處。
殿門緩緩關上,皇帝似乎不喜被人打擾,宮女太監依次退下,守在了殿外。
陳念走進殿內,在正殿處牌匾下,看到了端坐案桌前的皇帝。
同上次所見那般,身披厚厚大氅,面目漂亮勝過女子,卻也病容盡顯,脆弱蒼白。
陳念擡眸瞥了一眼便不敢在看,正欲下跪行禮時,想起那日皇帝蕭懷同她說的話,不讓她跪,便福了福身:“民女陳念,參見陛下。”
小姑娘的聲音脆生生的,聽去嬌意橫生,蕭懷當即擱筆,纖薄的睫毛微掀,少女映入眼底,冰雪眸色亦是随之消融了幾分,染上笑意。
然後,鼻尖微動,眼眸漸紅……皇帝似是聞到了什麽讓他動容的氣息。
眼眸裏的紅蔓延,那過分蒼白的肌膚似是也被這紅浸染,消了些病态,多了幾分豔麗,這般,倒是顯得他的面容越□□亮了。
就連那沒有血色的唇都染了鮮豔。
陳念。
果然,還是如春天一般的小姑娘。
蕭懷在心裏喊了聲這名字,随即,那出現在皇帝眼裏,肌膚裏的紅只出現了這麽一瞬,很快又被掩埋在漫天冰雪中。
雙眸如初,清冷寂然。
皇帝拿起絹帕抵着唇,重重地咳了兩聲後,喚陳念過來:“念兒姑娘,朕又見到你了。”
“坐朕這處來。”
陳念捏着手遲疑了下。
皇帝微微斂目,微笑說:“念兒姑娘,難道你想抗旨不遵麽。”
着話聽來雖似玩笑一般,但卻帶有十足的帝王威嚴。
陳念心一顫,當即跪在地上:“念兒不敢!”
聲音帶着哭腔,看樣子就要被吓哭了。
說來,她也只敢在她哥哥面前無法無天,在皇帝面前,陳念也不敢放肆。
蕭懷嘆氣,走到陳念身側,從大氅裏伸出冷白纖長的手,青筋掩在手背那薄薄的肌膚下,清晰可見。
這是一雙比女子還要秀美的手。
饒不是第一次看到皇帝的手,陳念掀起眼皮時還是被驚到,不禁感慨了下。
怎麽能有男子的手生的比女子還美。
跟她哥哥那長了繭的大手完全不一樣。
她哥哥的手常年拿刀劍,又粗又糙,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他都喜歡抱她撫摸她,經常愛不釋手地把小姑娘抱在懷裏逗弄,許久都不撒手,就跟在逗小貓一般。
陳念皮膚嬌嫩,陳灼的手卻又粗又大,指腹處滿是薄繭,每次撫摸小姑娘的皮膚,捏捏小姑娘的臉時,陳念便會嬌氣地喊疼,然後眼睛紅紅地泛着水意,嗔怒地瞪他,不準她哥哥再摸。
往往看她眼泛淚光地瞪他,可愛又可憐的這副模樣,陳灼笑得極混,越發地想欺負她,叫她哭得再可憐點。
但到最後陳念當真大哭起來,說着再也不要理他的這些話時,陳灼又會認錯哄她,任她對自己為所欲為,做盡荒唐之事。
哥哥抱她哄她的樣子,還有哥哥的那雙手忽就在陳念腦中閃過,她一瞬恍惚,雙眸失神,待皇帝不待她回應,便徑直捉住她手腕将她扶起時,一陣冰雪寒意随着肌膚侵入骨髓,陳念頓時遍體生寒,一個哆嗦,思緒便回了神。
“謝,謝陛下。”
她起了身和皇帝道謝,思緒卻還在飄着,微微低着頭,面頰不知為何悄然紅了,勝過三月桃花。
皇帝領着陳念朝堆滿了奏折和書籍的案桌走去,引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坐在離他極近,兩人又不會有肢體接觸,肌膚相碰的地方。
她身上的味道、氣息、芳香……可以毫無阻隔地傳到他鼻尖。
他可以嗅到,吸入肺腑。
陳念走進,雖覺得這椅子和旁邊皇帝坐的龍椅隔得着實近了些。
她微蹙黛眉,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但她也說不上來這不對勁在哪裏。
并且,皇帝的命令,她也不敢違抗,便行禮坐下了。
坐下後,皇帝并未同她有過多交談,像上次那般,只讓她靜靜坐在一旁,他低頭批閱奏折。
陳念如坐針氈,指尖都被攥得發白,忍了一會後終于忍不住開口:“陛下,您喚我來宮裏是有什麽事情嗎?”
皇帝聽此放下奏折,側過身,病容上暈開淺淺笑意。
乍一看,似是還透着些溫柔。
只是這溫柔都結着一層薄薄的冰。
陳念被這目光看得渾身發寒,倏然間,身體就顫了下。
“朕最近心神不寧,聞着念兒姑娘的體香,朕會好受些,便喚了念兒姑娘過來陪陪朕。”
“聞,聞……”陳念被皇帝這話驚到了,她鼻尖輕嗅,從來沒發現自己身上有什麽體香。
而且……
陳念眼角微抽,看皇帝的眼神又變了,畏懼之中帶着一絲震驚。
聞味道這種事……屬實有點病态。
更何況他表面看上去溫和清隽,清冷淡雅,實在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
“陛下,念兒身上從未有任何體香,許是陛下聞錯了。”陳念低垂眼眸,如實回答。
“是嗎,那念兒姑娘身上的體香……應是只有朕聞得到了。”皇帝笑笑,身子往陳念那處側了下,纖白透明的手擡起,指尖将要碰觸到陳念的臉時,陳念餘光瞥到皇帝湊近的手,眼皮一跳,也不知道怎麽,下意識便往後挪了挪身子,還別過了臉。
抗拒的意味很是明顯了。
她的身體先一步做出反應,不想皇帝碰她的臉。
盡管陳念清楚,他是皇帝,已冊封她為妃,他若碰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亦不能拒絕。
但是……
在小姑娘将将別過臉的時候,蕭懷那玉般清透的手亦也頓住。
琉璃眼眸中風雪将起時,他卻忽然勾唇笑了,随即,他垂下了手去,将手悄無生意地伸至少女背後,五指劃過她柔順烏發。
手将将收回時,蕭懷的手心多了幾縷少女的烏發。
他面上帶笑。
他的動作極其輕微,陳念無知無覺,絲毫不知面前這皇帝竟是扯了幾縷她的頭發攥在手心。
“過些時日,你就是朕的妃子了,為何對朕如此抗拒呢。”
陳念頭低的更下了,抿抿唇:“念兒沒有,念兒只是不明白,陛下為什麽要封我為妃,陛下,是想從我這得到些什麽嗎,還是因為……”
後面的幾個字,陳念沒有說出來。
皇帝輕笑了聲,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搭在扶手,沒有絲毫血色。
他微眯眼眸,看向面前的少女,眼底的情緒不辨真假。
“念兒姑娘,為何朕就不能因為喜歡而封你為妃?”
“你生的如此美麗,又活潑讨喜,朕也是個男人,如何能免俗。”
陳念擡起頭,看着這位漂亮卻病弱的帝王半晌,然後搖了搖頭:“你不是這樣的人。”
陳念一時之間竟是忘了用尊稱,但皇帝也只是彎了彎唇,沒有責怪她。
“念兒姑娘如何知道,朕不是這樣的人?”
陳念回他:“直覺。”
“是麽。”
蕭懷攏了攏大氅,收回落在少女臉上的目光,似是嘆了聲:“那姑娘的直覺有點不準啊。”
陳念沒說話了。
話已至此,無話可說。
皇帝冊封她的目的,定是她哥哥陳灼。
會是什麽呢……
陳念想不明白,但她隐約覺得,不會是好事。
……
就這樣,陳念在承明殿待了一下午……
整整一個下午,她便坐在皇帝旁邊,看他批奏折,看他寫字……就這樣坐着,什麽都沒叫她幹,也甚少同她說話。
後面待她要回去時,皇帝賞賜了許多奇珍異寶金銀玉石給她,陳念剛開始拒了,但皇帝默然看她,似是已有不悅,陳念便不敢推拒,只能一一收下,由着太監随她一同送入陳府。
待陳念回去後,承明殿便空了下來。
夕陽暮色照進殿內,蕭懷站在窗棂旁,周身染上夕陽餘晖,更添清冷孤寂之感。
他垂着纖薄睫毛,凝望陳念遠去的窈窕身影,許久,待那抹倩影消失之際,皇帝輕嘆一聲,從袖中拿起方才藏匿的少女秀發,輕撚幾下後,緩緩靠近口鼻之處……
他微微閉上眼睛,似是在嗅着少女身上的味道。
獨屬于她的,春天的香味。
不知過了多久,至夕陽暮色消失時,皇帝睜開眼睛,眸子裏冰雪消融,水意泛濫,甚至還染了些微的紅。
适才還蒼白的臉上已是一片豔色,盡顯昳麗。
對她,他自然是喜歡的。
但是,他也非利用她不可。
——
陳念走後,皇帝喚了太監過來。
“陛下。”福全恭恭敬敬地行禮。
蕭懷吩咐道:“喚吳康過來,朕要立即見他,不得耽擱。”
皇帝口中的吳康是陳灼下屬,跟着陳灼已征戰多年。
陳灼行事狠厲,對下屬頗為嚴苛,他管轄的軍隊紀律嚴明,若是有人觸犯軍紀,陳灼不會講分毫私情。
有次打了勝仗,軍隊在當地駐紮,此人酒後意欲侵犯一良家婦女,被陳灼當場砍傷呵斥,并連降幾級。
自此,吳康便對陳灼懷恨在心。
蕭懷借由此事将吳康策反,并允諾他官職財寶,如今,這人已成了他的眼線以及棋子。
不多時,吳康便入了承明殿。
身穿勁裝,看去膚色黧黑,須發濃密,年紀約莫而立,目露精光,面相頗為兇狠。
皇帝揮手,殿內的宮女太監便盡皆退下了。
“臣參加陛下。”吳康走至皇帝身前,忙跪拜行禮。
蕭懷并未轉身,仍舊看着窗外,冷聲問:“武寧王謀反的證據可準備妥當了?”
吳康回:“回陛下,人證物證皆已準備妥當,望陛下放心,臣在武寧王部下多年,可以保證,他在京城并未豢養私兵,若是沒有禦林軍的兵力,縱使戰力通天,三百死士也足以拿下。”
“并未豢養私兵麽……嗬,武寧王真是忠君愛國,為這個國家出生入死啊……”蕭懷似笑非笑,冰寒的雙手攏進衣袖,指腹緩緩摩挲少女的發絲,“可是皇權旁落,便是他最大的罪,帝王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陳氏一族之勢在朝盤根錯節,非除不可。”
吳康趕緊附和道:“陛下說的是,武寧王權傾朝野,又掌兵權,就連京城布防禦林軍都是他的人,着實該殺。”
蕭懷對吳康的話未置一詞,他默了片刻,随即勾了勾透紅的唇,冰冷道——
“待冊封之日,将武寧王引入玄寧殿側宮門,集結死士,直接就地誅殺,以謀反之罪告諸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