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深淵暗洞笑歌聲
更新時間2004-9-3 9:16:00 字數:3252
無邊的黑暗,怎麽樣飛速的下墜也沖不破層層的黑暗,黑暗的深淵似乎沒有盡頭,若不是懷中那抱着一具溫暖的身體,鼻端還嗅得到那淡淡的甜香,肌膚還感覺得到那略微溫暖濕氣的呼吸,張晦簡直要以為他墜入的是無間地獄,這樣的黑,這樣的冷。
在不能預知未來的下墜中,他仿佛又似回到了十年前,他絕望而茫然的林中奔逃,內心深處充斥着淚水與悲哀,仿佛在那時,他就已經悲哀的意識到,再也見到母親了!身邊的人都離他而去,因為他是妖,他是異類,母親凄涼的聲調始終在他的耳邊回響着:“我是妖,可是我沒害過任何人……孩子,人就是這樣讨厭妖的……”,母親離開了,消失了,化成一縷黑煙,白虎大叔說,母親并沒有死,可是在白虎大叔的眼神中,他明白,就算母親沒有死,要尋回她也是千難萬難之事,她也許在沉睡,也許失去了真身,可是不論如何艱難,他總是要找回母親的……
身子還是沒有依靠的往下墜,可是充滿勇氣與信心向上的只有這顆心罷?只有變得更強,才能找回母親。
懷中的少女輕輕櫻咛了一聲,不過在這個聲音裏聽不出恐懼,張晦于是感到有趣了,他問:“你害怕麽?”
那少女費了不少力氣,才将右手從他的胸口之處抽了出來,然後擡起了右手,石鐘幽蘭溫潤的光華照亮了小小的方圓,雖然不能穿透黑暗的深淵,卻可以照見少女臉上的笑靥,一時間,張晦有些恍惚了,這樣的笑容,似乎還要比她手中的奇花還是燦爛嬌豔得多了,這樣的笑容,便暫時驅走了他心裏面的陰霾,他也不禁笑了起來,道:“你膽子真大,一點也不害怕麽?”
話音未落,突然摔到實地,這一下倉促間他毫無準備,而下墜之力何等巨大?倏然摔倒,繞是他有道家真氣護體也覺抵受不住,只覺背部劇痛,五髒震蕩,總算神智不失,反手便将那少女抛向半空,否則她血肉之軀猛然觸及硬地,只怕立時要變成血泥一灘!那少女尖叫一聲,又墜了下來,不過這次張晦已經站了起來,伸手穩穩接住放下。
那少女腳踏實地,便見他一雙眼眸在黑暗中瑩瑩發出綠光,便似兩顆貓兒眼寶石一般,微微一呆,不禁失聲笑了起來,她清脆的笑聲在黑暗的淵底回蕩着,張晦卻不免苦了臉,忍住背部的隐隐傳來的疼痛,說道:“還笑!剛才要是先落地的是你,我瞧你現在多半笑不出來了!”
那少女一手托着石鐘幽蘭,一手從懷裏拿出一顆明珠,兩種最美麗的光芒交相輝映,便映亮了兩人的方圓,這才嫣然笑道:“既然你已經先落了地,那還有什麽可說的?”環顧四周,又問道:“那個老妖呢?”
沒有了妖霧的遮攔,張晦此刻視物絲毫無礙,展目望去,卻見兩人身處于一個空曠之極的地方,一眼竟望不到邊際,周圍也沒有什麽東西,腳底只有堅硬的泥土,更加沒有獦旦的身影,當下不禁搔了搔頭,說道:“要找到它,只怕還須費番手腳了!”
那少女環顧四周,無知者無畏,身邊又有可以信賴的同伴,雖在黑暗之處,卻也絲毫不怕,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張晦心想她既然跟自己來到了此處,倒也不必再瞞她,便如實說道:“據說這裏便是群妖藏寶之處!”
那少女輕“哦”了一聲,似乎絲毫不感驚訝,頓了頓,說道:“我爹爹早已經蔔到昆侖山近日有異寶出世,難道說的便是此處?”當下手掐指骨,心中默算,過了一會,才道:“坤為地!君子有攸往,先迷後得主,利西南得朋,此為卦象一也;飛龍在天,利見大人,有水流濕,火就燥之象;雲從龍,風從虎。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地者親下?嗯,有些道理!可是,各從其類?這是什麽意思?”
張晦聽見她面色端凝,可偏偏聽不懂她說什麽,忍不住問道:“你說些什麽?”
那少女擡起頭,看着他微笑道:“我說,這裏藏有寶貝,大致不會有錯!”
張晦微微撇撇了嘴,不過這動作自然極輕微不敢叫那少女看見,他不相信這少女的裝神弄鬼,不過這少女動不動便能滴出眼淚的本事他也不敢招惹,只敢微微表示一下不信,還不敢叫她看出。
那少女見他不答,只道他覺得自己所說大有道理,當下便向他一一解釋,什麽叫做乾天坤地,張晦不耐之極,只不敢明說,左耳聽入,右耳便即流出,終于等她一一說完,這才問道:“咱們這便向前去找寶貝好不好?”
那少女見前面一片黑暗,不免躊躇,說道:“我沒帶了卦具,否則蔔上一卦,便知往何方去!”
張晦再也忍耐不住,叫道:“往哪裏走還要算蔔占卦?”當下一把拉住她手,便向前方大步而行。
那少女踉跄了一步,皺了皺秀眉,叫道:“我自己會走,跟着你便是了!”只覺随即手腕一松,張晦毫不遲疑便放了手,然後說道:“好啊!不過走得須快一些!”心中便覺出了無限委屈,索性便不說話,嘟着嘴跟着他身後。
也不知走了多久,張晦雖然竭力行慢,在他認為,這幾乎已經是比爬還慢的速度了,可是還是聽見了那少女粗重的喘息聲,不過她還是咬牙堅持獨自走這段她一生走過的最長的路,雖然心中不滿可也沒有發出怨言,只是默默的跟随着少年的身後,石鐘幽蘭帶來黑暗中唯一的光芒,照亮了少年的後背,這讓她的心覺出一種說不出的溫暖,在黑暗與寒冷之中。
大約又走了裏許,便走進一條黑暗的甬道之中,那少女再也支持不住,只覺全身酸軟無力,只得倚在石壁上喘息。張晦聽她呼吸粗重,也知她再也堅持不住,當下回身笑道:“我來背你好不好?”
那少女倚在壁上,她這麽一停,剛才只憑信念硬提着的一口氣便散了,全身酸痛,只覺說話都沒有力量,再看到張晦似乎是譏嘲的笑容,淚水便流了下來,吸了口氣,這才哽咽道:“你管我做什麽?”
張晦此刻最最害怕之事的便是她掉眼淚,此時果見,不禁嘆了一口氣,他自然沒有聽過一位後賢的妙論:女人都是水做的,否則他是必定會将那人引為知己論交的。“那麽咱們坐下來歇一會好不好?”
那少女确是也再支持不住,軟軟的便順着石壁滑坐在地上,卻見張晦倚在石壁邊敲敲打打,一邊側耳傾聽,忍不住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麽?”忽然想起張晦說過是來這裏尋寶的,恍然大悟道:“你要看看這裏藏有什麽寶貝麽?”
張晦向她展顏一笑,說道:“我聽說這裏面藏了很多好東西,”想象間便不禁心馳神往道:“如何想個辦法,把這裏的寶貝都搬了出去,一天換一件法寶使使,可不是好?”
那少女撇了撇嘴,說道:“貪心!”
張晦笑道:“這怎麽叫貪心,世間異寶留贈有緣,我教它們不至空埋于地下,與歲月共朽,它們若有靈氣,不知道要多感激我呢!”
那少女眼見通道兩側的石壁,說道:“這些石壁中會有什麽異寶?”
張晦撫摸石壁,笑道:“沒有異寶我也要教它們變出異寶啦!”
那少女“哧”的笑出聲道:“喂,石頭縫裏還能炸出油來麽?我唱首曲子給你聽,裏面呀,說的便是你這樣的人!”
張晦還沒聽人唱過曲子,當下不禁精神一振,叫道:“你唱呀!”
那少女掠掠鬓發,想了一想,輕啓朱唇,曼聲而歌,唱的正是一首時下風行的《醉太平》,只聽她歌道:“
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面細搜求,無中覓有。
鹌鹑嗉裏尋豌豆,鷺鸶腿上劈精肉。
蚊子腹內刳脂油,虧老先生下手。”
她聲音清脆宛轉,唱至最後一句,竟以《梅花三疊》之韻連唱三遍,原是為了特意誇張,但這麽一改,也頗有一種不同尋常的韻味。
這首曲子正是挖苦世人貪得無厭,便是燕口之中也要奪泥出,針尖之上也要削出鐵來,刻薄幽默,所舉之例妙趣橫生。只可惜張晦自小大到沒聽到戲,品不出其中有什麽獨到之處,雖覺她唱得倒也好聽,但自己稀裏胡塗,卻也沒怎麽全聽明白,只約略知道這曲子是在挖苦貪心之人。當下搖了搖頭,看着那少女,正自遲疑是不是動問,卻見她的翦水雙瞳凝視着自己,目光充滿了一種難以訴說的溫柔笑意,一時間不禁有些癡了。
兩人不知相互望了多久,那少女這才驀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态,當下假意伸手掠掠鬓發,然後垂下眸子,心中歡欣無限,剛才的怨氣的傷心一時間早已經抛到了九霄雲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