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第 一 章 寶馬香車 千裏護花

夜深沉!

寒風飒飒,侵入肌骨。

天上的星光,忽被一堆烏雲掩去,大地剎那間變成一片昏暗!

這時,在荒道上,突然出現一個人。

他眉清目秀,長衫粉履,氣宇不凡,嘴角間除了一絲冷傲的笑容外,眼神中,流露出駭人的光芒!

他略一擡目四顧,肩頭—晃,已掠出十數丈遠!

他緩緩走到—所巨宅門前,擡頭向橫匾蔔一看,那門樓橫匾上鬥大的“郡主宮”三個金字便映入眼簾,他自言自語道:“對了,就是這家啦…”

突然,背後一個粗暴的聲音喝道:“什麽人?深更半夜,在這兒鬼鬼祟祟的?”

少年猛地一旋身,卻見一個濃眉大眼、身着玄色緊衣的莊丁正冷冷地盯着他,于是,拱手陪笑道:“在下姓武名繼光,今天剛到貴地……”

不等他說完,那莊丁又是一聲暴喝道:“這裏不準任何人逗留,快滾!”

少年俊眉—掀,臉上倏現怒容,但即瞬又強自壓下,帶笑問道:“兄臺尊姓大名,憑什麽不讓人存此逗留?”

“大爺乃是點蒼派七絕鳳尾鞭丁奉,不讓你逗留,便是不讓你逗留,你還是快走為妙!”

“假如我不走呢?”

丁奉哈哈拄笑道:“那簡單之極!”

嘩啦一聲,抖手從腰間抽出—條七尺來長的軟鞭來,輕輕一震腕,把它抖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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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微徽一聳肩,嗤地一笑道:“憑這點還唬不住人,深更半夜動刀動劍的,不嫌驚世駭俗麽?”

丁奉若有所悟,倏地大吼道:“我知道你是什麽來歷了,明晚二更,大爺在江邊候教,你若不去,便是龜孫!”

少年冷峻地一笑道:“你一定要抖露你那兩下子,那就随你的便吧!”

丁奉重重哼丁一聲,收起軟鞭,揚長而去。

少年仍然若無其事,又繞着大宅,慢慢轉着,—雙眼睛,不時向宅內張望。

驀然……迎面又走來一個手搖紙扇的青衫莊丁,向他打量廠一番,冷冷地道:“朋友,半夜深更便來探路,不嫌太大膽了點麽?”

少年斜睨了他一眼,沒有理他,心想:“怎麽盡遇上一些毫無教養的人?”

青衫莊丁見少年不理不睬,倏地往前一趨身,把他攔住道:“朋友,招子放亮點,你若想在我白面書生徐子平的面前賣狂,嘿!嘿!只怕沒有你的好處。”

少年倏地縱聲狂笑道:“又是—位自命不凡的角色,你是不是也要約我去江邊較量?”

徐子平白慘慘的臉色倏現一重殺機,折扇呼地張開道:“朋友,你是哪個門派的?竟敢大膽地向我白面書生挑戰?好吧!明晚三更我等你。”

“少爺武繼光,沒有門派,來到貴地原有公幹,不料,長沙城裏的人,除了打架外,什麽都不懂,真是化外之民!”

少年說完,只是搖頭,似有無限感慨。

白面書生是衡山派年輕一輩中的傑出人物,祖籍就是長沙,被少年連諷帶損,氣得渾身發抖,猛地一震腕,紙扇帶起一縷急風,徑襲少年“氣門”、“玄機”二穴。

少年面容一變,腳下輕飄,疾閃三尺。

就在這當兒,突然又一個嬌音響起,嬌喝道:“哪來的野小子,深夜在這裏撒野,長沙城可由不得你胡來!”

少年眼睛一亮,見又來了一個身穿紫襖、斜背雙劍的少女。

那少女緊繃着一張粉臉,杏眼滿帶煞光,只是瞪着他。

這少年自懂事以來,就很少和女孩子打過交道,不禁臉皮一紅,嗫嚅道:“在下初來貴地,又沒有得罪任何人,是他硬找我的岔兒嘛!”

說着,用手一指白面書生徐子平。

少女瞥了白面書生一眼,露齒一笑道:“原來是白面書生徐少俠,小妹飛雲堡王珍珍。”

白面書生有點受寵若驚,慌忙雙手一拱道:“久仰,久仰,飛雲堡名震西南,在下仰慕得緊!”

少女珉嘴一笑,又轉頭對少年喝道:“你來長沙的目的,不說我也知道,哼!就憑你?……你不是明晚三更和徐少俠有約麽?姑娘也有一份。”

少年來長沙,确有一項特殊任務,聽王珍珍一語道破,他也會錯了意,以為白面書生和王珍珍是對頭一方的,不禁熱血沸騰,臉上殺機隐隐,一陣狂笑道:“不論你們來多少人,小爺絕不在乎,再見了!”

雙手一抱拳,轉身昂頭大步揚長而去。

這少年姓武,名繼光,是一位風塵游俠的弟子,因他師父萬裏雲煙陸通有—樁關系整個武林劫運的事,須得連夜北上,便把長沙城的千斤重擔交付給他。

繼光初出江湖,什麽都不懂,他師父更沒有向他明白交代什麽人,什麽時候,要來加害郡主宮的千金,因此,—來長沙,便招來了許多誤會。

離開郡主宮後,他信步踏進了—家酒樓,獨自要了點酒菜,慢慢吃着。

驀然,一陣扶梯聲響,上來了三個長相十分猙獰的江湖漢子。

為首一個,吊睛斜眼,一臉橫肉,左頰有—條長長的刀疤,直拖到嘴唇,連嘴唇皮都帶去了一大塊。

三人一上樓,便粗犷地連喊道:“小二,拿酒來!”

店小二正和一個客人算帳,嘴裏卻連聲答道:“來啦!來啦!這就來啦!”

劈啪一聲,刀疤漢子已一掌拍在桌上,暴吼道:“龜兒子,快點嘛!格老子慢吞吞的,你想死啦!”

操的純粹—口川語。

繼光冷眼旁觀,心想這三人準不是什麽好東西,只是自己重責在身,便不願多事。

這時,小二早把酒菜端了上來,三個兇漢立即狼吞虎咽,大吃大喝起來,而且不時發出一陣陣粗野無比的狂笑。

其中—個長有一擻鼠須的矮小個子淫邪地笑道:“聽說那妞兒,長得美極了,得手後,格老子先痛快一陣兒,再說,反正瓢把子,只是為了斬草除根。”

另一個面色陰沉的颀長個子,把肘猛向他一碰,壓低嗓音道:“輕聲好不好?聽說老鬼生前很有幾個江湖朋友,也許會有人趕來保镖的,這也說不定呢!”

刀疤漢子縱聲狂笑道:“就算他有人保镖,憑我們川南三傑,還會怕了誰呀?”

颀長漢子不以為然,道:“咱們兄弟,雖然不會怕了那個,總以小心為妙。”

繼光聽後,不由心裏一動,立刻傾耳繼續聽下去。可是,三人只是狂飲大嚼,再不開口說話了”

—天的時間易過,轉眼日已西斜,長沙城中已是萬家燈火,熱鬧異常。

武繼光悄悄踱到郡主宮的後門一看,只見裏面仍是靜悄悄的,偌大的一座府第,只有幾盞黯淡的燈火,從窗棂射出。那淡黃色的幽光,顯示出這座昔日聲威顯赫的宮府如今已經衰敗得如同破廟一般。

憑吊徘徊了一陣,暗忖:“如今時間尚早,諒來不會有事,不如先去江邊把昨夜的約會解決之後再回來。”

當下,念動即行,倏地把身法展開,急如星瀉地向江畔趕去。

也許他是初次和人約鬥,不免神經緊張。誰知到達江畔,只見江流滾滾,呼嘯澎湃,卻不見半個人影。

略一定神,不禁啞然失笑,時間約的是二更,現在才是剛天黑嘛!他獨自在扛畔徘徊了一陣,方見—條人影激射而來,遠遠就喊道:“小子,你可是信人,恕我來遲一步。”

繼光見他跑得面紅氣促,不禁微微一笑道:“兄臺盡管歇息—會再動手不遲。”

風尾鞭丁奉,猛地一抖手,嘩啦長鞭撒出,粗聲暴吼道:“大爺還有事呢,還有時間和你瞎纏?”

長鞭一抖,“靈蛇出洞”,劈面點到,他人雖粗魯,內力不凡,鞭出一股銳風,嘶地射到面門。

繼光腳下一滑,铮地長劍出鞘,一溜精芒電閃,身前身後,布起一道銀色光幕,當啷,把長鞭直封開去。

丁奉驚喊一聲道:“咦?你看不出嘛!”

手腕猛地往回一抖,七絕鞭法施開,一輪的纏、點、卷、打,一口氣之內,便攻出七式,勁風虎虎,急疾如飄。

這一仗是武繼光出道以來的第一仗,陡見對方攻勢如此兇猛淩厲,不禁心裏微感着慌,當下謹慎地把師傅劍法施開,一招—式,按規使出,一時竟打了一個平手。

漸漸地,他記得這般打法不是道理,因為自己一方面馬要接戰白面書生和王珍珍,而且,還得趕回郡主宮巡視。

于是,他劍術一變,倏地喊道:“兄臺請準備,武某要得罪啦!”

驀地銀芒暴長,只聽嘶的一聲,風尾鞭丁奉的玄色緊衣後擺竟被如虹的劍芒削下了一大幅。

驚得了奉長鞭連舞之下,疾撤八尺,一看下擺,不由滿臉通紅,讪讪地一拱手道:“兄臺劍術果是高明,這場比鬥,我輸啦!”

一回手,把長鞭卷起,轉身往城裏狂奔。

繼光一劍把丁奉的緊衣削下後,心裏很有點後悔,及見丁奉敗了之後,并沒有普通江湖一般人那種怨毒之間,覺得此人倒不失為一個正直的漢子。

把劍回鞘,剛想歇息—會,驟然一陣飒然風響,白面書生已到了他的面前,紙扇傲然—

指道:“你進招吧!打發了你,大爺還有事呢!”

繼光劍眉一剔,冷笑道:“你就有把握能贏我嗎?”

“不信咱們就走着瞧!”

折扇野地張開,一招二式,疾點繼光面門。

繼光絕想不到,他會突然動手,一驚之下,暴退五尺,白面書生傲然長笑—聲,紙扇車輪般一陣橫揮疾點,頃刻之間,又攻出三式八扇。

武斷光江湖閱歷亳無,一着失去先機,竟被他攻得連連後退,連抽手拔劍的工夫,都騰不出來。

急怒之中,正待出險招,争取先機,驀然……一條紅影,電疾地射到,嬌喊道:“徐兄,快走吧!我們中了人家調虎離山之計啦!”

話落,弓鞋一點,又複向城內疾撲。

白面書生徐子平疾速地一收招,啧啧獰笑道:“好小于,大爺幾乎被你騙了,你等着好啦:哪天撞在我手裏,我不揭你的皮才怪呢!”

折扇一插,也疾遭向城中奔去。

繼光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弄不清他們指的是什麽事情,怔了一會,猛然省悟,自己身負重責,怎麽糊裏糊塗還站在這裏呢?一急之下,身形驟起,也向城內猛撲而去。

到達郡主宮,裏面已是一片慘呼暴喝,縱身躍入後牆—看,只見午間酒樓所見的川南三鼠,正兇神惡煞地在和七絕風尾鞭丁奉、白面書生徐子平、飛雲堡王珍珍動手,另有七八個玄衣大漢,正在趕殺護院的和家丁,并由後院架出一個宮裝少女來。

這宮裝少女,雖然身落強徒之手,并沒有驚慌畏縮之态,仍然指着那群兇徒,不住地大罵;繼光一見這情狀,不禁熱血沸騰,大喝一聲,縱身撲下,揮劍有若一道長虹,淩空倒卷。只聽一陣鬼嚎般的慘呼,兩個江湖漢子應聲滾到。

他腳尖才着地,驀地一個回旋,銀芒暴射,又向架住少女的兩個兇徒卷去,那兩個漢子,卻是奸狡得很,倏地把少女往前—推,人已翻身,向後躍去。

繼光早防到這點,猛地劍勢一收,就勢一掌,向前拍出,—聲慘嗥之後,又一個兇徒子賬。

正在拼鬥的三鼠,驀見平空來了—個少年,勇如獅虎,把幾個手下頭目打得落花流水,刀疤漢子氣得雙目兇光閃射。他虎吼一聲,一掌把風尾鞭丁奉劈得口噴鮮血,踉跎後退。

然後雙掌一挫,向繼光撲去,呼,呼,沒頭沒腦,連攻八掌。這刀疤漢子,手上有二三十年的精修功力,掌勢有如狂濤,威猛已極。

繼光不敢正面攫其鋒,長劍—抖,幻起鬥大的一團劍花,側身跨步,疾的一轉,嘶嘶,長劍有若—串流星,從側面攻進。

刀疤漢子不由大吃一驚,疾忙收掌回身,猛然一掌,斜劈而出,他應變固然神速,但因這宗流星劍法快捷、神幻,只聽嘶的一聲,脅下衣襟竟劃破了足有三寸長的一個口子。

刀疤漢子一着失機,更加暴怒起來,掌風虎虎,又迅捷無比地連攻了十餘掌。

一場更加兇狠的拼鬥,又複展開!那白面書生徐子平和川南三鼠中的老二都是一般的陰沉毒辣,比拼了足有一百多招。

驀然一聲狂吼,吭的—聲,白面書生竟被二鼠一判官筆敲中肩膊,踉跄倒退八尺,但二鼠也被白面書生一扇把右耳扇去半只,鮮血淋漓,兩敗俱傷。就在這緊張的剎那,陡聞下王玲珍一聲驚呼,—支長劍,競被三鼠的鋸齒刀一式橫掃千鈞,砸得直飛到屋脊。武繼光在全力和刀疤漢子争鬥之際,驚見二人都遭失敗,急怒之下,倏地把流星劍法中的救命二劍施出。

劍氣森森中,一陣慘嚎聲起,刀疤漢子的一只左臂竟被一劍齊肩削去,鮮血淋漓,漫天飛濺。

刀疤漢子不愧兇狠硬漢,猛地伸手把傷口按住,凄厲無比地怒吼道:“今晚老子們認栽,小子,你有種就報個報名。”

“小爺武繼光!”

“好!老子認得你了,你等着吧!‘川中五鬼’決不會饒恕你”

話落,縱身上房,帶着一串凄厲嘯聲,晃眼不見。

怔在一旁的風尾鞭丁奉、白面書生徐子平,一聽川巾五鬼之名,不禁一絲寒意從脊梁直冒。

只有武繼光根本不知川中五鬼是何許人,仍然神色自若,不作理會。

這時,王珍珍已姍姍走到宮裝少女面前,執着她的手道:“宮主,你受驚啦!小女子王珍珍奉家父飛雲堡主之命,特來救援宮主。”

丁奉、徐子平也強忍傷勢,上前行禮。丁奉道:“在下丁奉,奉點蒼三子之命,特來保護姑娘。”

“在下徐子平,奉家師‘衡山一鶴’差遣,來此照拂姑娘。”

只有武繼光,皺着眉頭,望着滿地屍體,一語不發。

宮裝少女雖然滿面凄容,仍然落落大方地和大家見禮。禮畢,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這批兇魔,真是萬惡無比,将家父殺害後,仍嫌不足,還要來個斬草除根,幸遇諸位前來,不然後果不堪想象。”

突然,武繼光遠遠插嘴道:“姑娘,我們今晚雖然救了你,可是以後呢?”

“是呀!我們只能救你一時,不能永遠跟随你左右呀!”

“況且,況且……川中五鬼,也不是我們幾人能夠抵抗得了的。”

武繼光一經提出,大夥兒也跟着一齊亂吼。

宮裝少女凄然道:“事到如今,難女也沒有了主意。”

王珍珍突然接口道:“你可有什麽親戚投奔?”

“家舅父現在京城,官居吏部尚書,可是,萬裏迢迢,也是可望面不可及,唉……”

“我送你去!”

又是武繼光的聲音,他總井才只說了兩句話,但給予這宮主印象卻是最深刻。她慢慢擡起臻首瞥了他一眼道:”這樣行麽?”

“這是死裏求生的辦法,不行也應闖一闖。”

他說得斬釘截鐵,堅決異常。

白面書生慘慘的險上,掠過一絲陰陰的詭笑,暗罵道:“不知死活的呆鳥,只怕未出湘境,使得橫屍古道。”

但表面仍然随聲附和道:“如此最妙,有這位兄臺護送,途中定然萬無一失。”

随把手—拱道:“在下因略受微傷,暫時告退。”

話落,紙扇輕搖,轉身躍去。

七絕風尾鞭丁奉為人畢竟較為熱腸,目注繼光道:“目前雖只有這個辦法,但川中五鬼絕不好惹,兄臺途中還宜小心。在下囚身負內傷,無法一同護送,只好失陪了。”

王珍珍也順水推舟道:“願你們能早日平安到達京城。

剎時,三個人都走得無影無蹤。

宮裝少女不禁眼望繼光,露出—絲苦笑。

武繼光卻是面色凝重,緊咬雙唇,默默屹立。半晌,突然開言道:“姑娘如果決定要走,就請馬上進房收拾。”

驀然,暗影中,顫巍巍地走出一個老家人來,把手連搖道:“使不得,使不得,宮主幹金之體,怎能輕易往外奔走,不若明日差人送信,請京裏舅老爺派人來接吧!”

宮裝少女—指階沿橫七豎八的死屍道:”你是說讓舅老爺來替我收屍?”

身子一扭,姍姍往房內走去。

老家人碰了一個釘子,伸頭向階沿看了一眼,吓得全身一哆嗦,又巍巍地走到武繼光面前,顫聲道:“你護送宮主,有這把握麽?”

“把握?路途萬裏,沿途仇蹤,誰敢說把握二字。”

“那……那不是很危險嗎?”

“與其坐着等死,不如死裏求生,在下也說不上把握二字,只是抱着教人救徹的心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只要武某留得命在,便還你一個活跳新鮮的宮主,如果不幸武某遇害,那就無話可說了。”

老人似為他的激昂語調所感動,含着二泡熱淚,顫聲道:“那麽老奴,馬……馬上套車去。”

繼光目住老人家那副佝偻的身影,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慨。雖然他還不知道這位宮主是一位何許人,但有這麽多俠義道和他有交情,諒來是個好官,究不知如何得罪了川中五鬼,竟落了如此的一個下場。

昔日鐘鳴鼎食的王府,今天只剩下了一個纖纖弱質和風燭殘年的老家人。

約摸過了半個更次,宮裝少女已從房中走了出來,一手提了一個大包袱,一手拿了—支一尺多長,四指來寬的亮藍玉劍,送到武繼光手中道:“承壯士高義,小女子無以為報,就把這柄傳家玉劍,送給你吧!”

繼光推辭道:“這個如何使得?”

宮裝少女慘然一笑道:“寶劍贈烈士,紅粉送佳人,壯士得此利器,正好用得着。”

繼光接過五劍,暗中窺笑道:“這宗裝飾品,一碰就斷,還說是利器呢!”

輕輕用指一彈,铮然聲響,竟然堅硬異常,當時也無暇細看,随意往腰間一插道:“宮主,是不是現在就走?”

宮裝少女又是一陣苦笑道:“難女莫丹鳳,以後請壯士再莫喊我宮主了。”

繼光默然點頭,扶着她,緩緩向門外走去。老家人早已替他們把馬車套好。那是一輛極其豪華精致的香車,套上的兩匹馬,也頗為健壯。

扶着宮主,坐進車廂,老家人又唠唠叨叨叮咛了一番,方才長鞭一丢,拍的聲響,打馬登程。

且說武繼光驅車出城,循着官道北上,走不到數十裏,已發現仇蹤,但他此刻已抱定破釜沉舟的決心,仍是不理不睬,繼續前趕。

突然,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兩匹駿馬,由後急奔而來,擦着車轅,一閃而過,馬上坐的是兩個勁裝佩劍的江湖漢子,目光炯炯,朝着宮主坐車一瞥,驟然面現驚容,一夾馬腹,疾馳而去。

繼光一見這情形,心頭暗覺吃驚,暗忖:“前面仇蹤已現,恐怕難以保全了。”

但他此刻有進無退,猛地長鞭—抖,拍地聲響,兩馬一陣長嘶,八蹄翻飛,速度陡地加快。

如此又趕了有頓飯時間,已來到一處林木濃密的矮山之下,四顧茫茫,荒僻已極,繼光暗暗摸了摸腰間寶劍,長鞭—卷,拍:拍!又是兩鞭,暗想:只要沖過這座荒林,前面便有人煙驀然,林中一陣狂笑聲起,沖出十幾匹快馬來,哈哈狂笑道:“小子,就憑你這個德行,居然做起護花使者來了,今天你就認了命吧!”

繼光一驚之下,猛地把馬一勒,那馬奔跑正急,經他猛地一勒,噓聿聿,一陣長鳴,陡地人立起來,蹬,蹬,向後連退了七八步,方才把沖力卸去,尚幸道路很寬,沒有把車弄翻。

這時,十幾匹來騎,已四面敞開,把車圍住,一個手執旱煙杆的精瘦老者,煙鬥向他一指獰聲道:“娃兒,你是哪個門派的,膽敢打傷川中五鬼旗下的川南三鼠,又劫走莫老賊的女兒,哈哈,我說你呀!太不知死活了!”

繼光緊咬雙唇,斜睨了他—眼,铮地長劍出鞘,從車輪上站了起來,雙目炯炯注視着四面蠢蠢欲動的群兇。

老者哈哈大笑道:“現在舍她而去,或可保全蟻命,若圖反抗麽,那就死得更快啦!”

繼光長劍一震,怒吼道:“究竟是你死,還是我活,現在還說不定。”

老者猙獰地一陣狂笑,旱煙鬥揮了一下,正待發動攻勢,先前在途中遇見的那兩個江湖漢子,突然走到老者耳邊,說了幾句,老者陡地面現驚容,閃着一雙鼠眼,神色緊張地朝宮主所乘的香車一瞥。

驀然把手一揮,輕喝一聲道:“撤!”

懊然帶轉馬頭,枉奔而去。

一場突臨的暴風雨,總算就此煙消雲散,繼光輕呼了—口氣,還劍入鞘。

突然,他想到剛才這批人明明要發動攻勢,為什麽看了香車一眼,即便退去,難道香車之上,有什麽古怪?想到這裏,不由朝着香車仔細看了一番。那香車除了一左一右斜插了兩支鮮豔奪目的紅玫瑰花,比較有些刺目外,什麽都沒有。當時也未作理會,又繼續驅車前進。

自此,一路上,再沒發現川中五鬼的手下人,更沒有什麽人跟他為難。

但,香車一經進入京襄大道,情勢突然感到有些異樣起來,每日似乎都有人暗中向香車窺探,可是,任你如何注意,卻無法發現來人究竟是什麽人。

繼光不禁有些發慌。他有自知之明,如果這些人暗中要對宮主下手的話,他是絕對無法抵抗,盡管自己心裏忐忑不安,卻又不敢把這些事向宮主透露。

一連三天,情勢已越來越緊張,他們—舉—動幾乎都有人在暗中監視着,這種無形的威脅,較比真刀真槍,面對面的斫殺,還要來得難受。繼光幾乎是白天黑夜,都不敢交睫,他但盼能早日到達京城,把這千斤重擔卸下。

車辚辚,馬蕭蕭。

路程已逐漸接近京城,而危機也已迫在眉睫。

這天,他正想趕過一座亂草岡,向前往前面的—個集鎮歇息時,驀然,一陣風聲飒然,亂草岡上,出現了好幾十個武林豪客。但這批人絕不象普通的草莽英雄,一個個舉止沉穩,神态雍容,有憎,有道,有—派俊逸的文生,有威猛雄偉的武術名家,把一座亂草岡,生死只有極短的一瞬間。不過,他此刻反倒出奇地鎮定起來。

猛地一勒缰繩,把馬勒住,屹立車轅,靜以待變。因為他初出江湖,對江湖人士,極少認識。盡管來的這些人中有少林惠空禪師、南海妙因師太、太極劍陳煜、鐵掌震三湘岳中陽、摩雲劍客慕容貞、潇湘羽士、辣手書生等,都是武林中頂尖高手,他仍以為是川中五鬼手下的爪牙。

一行人,目光炯炯,對莫丹風所坐的香車看了一會,驀然鐵掌震三湘岳中陽一聲大吼道:“對了,一點不錯,那兩朵玫瑰花便是那妖女的最好标記。”

惠空禪師口誦佛號道:“駕車的不是此人,且等問清楚再說。”

摩雲劍客冷冷一笑道:“何必那麽費事,某家一試便知。”

縱身一躍,鷹隼一般直向車上撲來。

繼光大喝一聲道:“滾回去!”

長劍一抖,攔腰削出。

摩雲劍窖募窩貞,向以劍術馳譽讧湖,繼光的幾手劍法,都不在他眼裏,他身在空中,雙腳一蕩,反手一掌,斜切繼光手腕,右手拼指如戟,倏向肩井穴中敲來,一招二式,端的快如電掣。

繼光身在車轅,長劍已被封住,若不退讓,肩井穴上,勢必被敲個正着,當下猛一咬牙,嘿的—聲,長劍收回,左掌往脅下一穿,砰地一聲,和摩雲劍客硬對了一掌,慕容貞數十年的修為,內力何等榷渾,競把繼光劈得一個翻滾,跌下車轅。

但繼光此刻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二度騰身,又向車轅上的摩雲劍客撲去。

摩雲劍客一招把武繼光逼下車轅後,仲手正待掀開香車的軟簾,驀然……一陣蝕骨的寒風驟起,連念頭還沒容轉,便即托嚎—聲,仰面翻出一丈多遠,叭噠—聲,摔落地面,一聲未哼,便即七竅沁血,暴斃地下。

跟蹤撲到的武繼光,驟不及防,也被這股寒風刮得一個翻滾,又倒翻了回去。

突起的變化,竟把他驚得呆了,心想:“這就奇了!難道車內藏有精靈鬼怪!”

此刻亂草岡上,已是一片狂喝暴吼。

鐵掌震三湘岳中陽,辣手書生何浩,雙雙揮掌又向香車撲去。

岳中陽素以掌力雄渾馳譽江湖,猛地雙掌一圈,平胸推出辣手書生何浩,是以陰柔掌力見長,單掌斜舉,遙遙按出。

—陰一陽二股掌力,隐挾雷霆萬鈞之勢,滾滾濤濤,向前壓去,眼看這兩股掌力打實,別說用木頭做成的-輛車廂,就是一塊千斤巨石,也将被擊成粉碎。

繼光關心車內宮主的安危,奮不顧身地,往前猛沖,同時狂吼一聲道:“使不得!”

卻被少林惠空撣師展袖拂出一股佛門無相禪功擋莊。

就在這時刻,只聽鐵掌震三湘、辣手書生,雙雙悶哼一聲,踉跄倒退了六七步,口角沁沁流出兩行紫血,顯然,都受到了極重的內傷。’在場的人,都是江湖數—數二的高手,眼看鐵掌震三湘與辣手書生集二人之力,竟抵不住車內的人一擊,不禁—絲寒意,從脊梁直冒。

他們都有自知之明,如果和鐵掌震三湘正面交手,不見得都有必勝的把握,鐵掌震三湘既一招未走,便受重傷,自己上去也是白送性命。

于是,亂草岡上,一時竟變得象死一般沉寂,武繼光也以為這奇事驚得怔怔地站在一旁,暗忖:“難道宮主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旋又自己推翻假設道:“不可能,不可能,如果宮主會武功,怎會放過殺父之仇不報,而自己遠遠避難呢?”

天色已漸漸地黑了下來,一陣晚風拂過,使得在場諸人不住地全身打着寒戰。

香車、怪風、死亡,聯串成一個極其可怖的陰影,随時都有攫奪生命的可能……這批武林風雲人物,既然風雲際會,驟集在一處,而且是有為而來,絕不會因為這砗怪風便被吓走。

沉默了一陣,少林惠空禪師突然高宣一聲拂號,緩步上前道:“哪位高人,隐藏車內,何不請出一見。”

話落,場中一陣寂靜,除了駕車的兩匹駿馬不時發出輕嘶外,沒有半點反應。

惠空見車中沒有回答,又低低宣了—聲佛號,大袖-揮,猛向軟簾拂去。惠空禪師為少林派惠字輩中有數高僧,佛門無相禪功,無堅不摧,一拂之力,力逾千斤。

突然,又是一陣寒風,霭霭迎出,惠空禪師驚蛇一般,疾轍二丈多遠,震駭無比地喊道:“玄陰罡煞?”

妙因師太灰發輕飄,已閃身到了惠空禪師身旁,手打問訊道:“禪師不礙事吧?”

惠空閉目搖頭,臉上一片慘白。

妙因低低喟嘆了一聲道:“既是‘玄陰罡煞魔功’,那一定是她了,這個妖女不除,江湖将永無寧日,禪師,我們暫時撤吧!”

惠空撣師……驀然……一縷極其凄厲、陰森的怪嘯,倏告傳來,尾音搖曳,歷久不絕。

亂草岡上諸人一聞這聲怪嘯,一齊駭然色變。潇湘羽士一聲不哼,倏然轉身,枉奔而去;他這一溜走,跟着太極劍陳煜等,也紛紛轉身逃逸。

妙囚師太一拉惠空禪師道:“撣師,我們也暫時避她—避吧!”

一僧—尼,立時聯袂飛起,不一刻工夫,場中群雄走得一個不剩。繼光這時方才如夢初醒,猛然縱身撲上車轅,連喊道:“宮主!宮主!……”

他委實擔心宮主已經遇害了。

突然軟簾一掀,莫丹風由裏面棵出頭末,揉着惺忪睡眼道:“武兄,你叫我有什麽事情嗎?”

繼光暗道:“你倒會裝蒜吧!”嘴裏卻漫答道:“剛才的事情,你一點不知道?”

“我一直睡到現在才醒嘛!”

“那就奇了!”

“究竟有什麽事?”

“沒有什麽。”

繼光沒好氣地答着,長鞭一卷,“劈,拍”,二馬輕嘶—聲,車輪轉動,卷起一陣黃塵,猛向亂草岡上沖去。

莫丹風不知繼光為什麽不高興,見他不作聲,只得又把軟簾放下,縮進車廂。

繼光這時心裏卻充滿下疑團,看剛才來的那批人物,簡直無一庸手,怎麽會抵不住車廂內的這陣怪風?車廂既只有莫丹鳳一人,這怪風又是誰發出的?他們口中的說的那個妖女,究竟是誰?那個怪嘯的人,又是哪個?何以他們都會怕了那人?左思右想,得不到答案。

過了前面的市鎮,再有一天的路程,便是京城了,想到千斤重擔即将卸下,心頭陡感一陣輕松,不由長嘆了一口氣。

京城已經在望了,莫丹風雖然深慶自己已經脫離虎口,但另一樁困擾又襲上了心頭。

這些天來,她和武繼光朝夕相處,已經産生了深厚的感情,雖然他們彼此都有這樣的—

個感覺,一個是郡宮的宮主,一個是江湖游俠,要想結合,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但,愛情這兩字,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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