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1)

這一男一女竟然是童光武與“天地會”主前妻的女兒素心,說起來該是第二房的女兒,因為華容的元配是華錦芳的亡母。

只見素心冷若冰霜地道:“童巡監,你既然愛的是我妹妹素珍,為什麽還要糾纏我?”

童光武笑笑道:“素心姑娘,說句良心話,我并不愛令妹,是她一廂情願。”

素心口角一撇,道:“那你為什麽對她表示親密?”

“不得不虛與委蛇!”

“你在玩弄感情?”

“姑娘言重了,在下沒這意思,只是……”

“只是什麽?”

“她是會主千金,十分得寵,在下不敢得罪她。”

“我這不得寵的便可欺負?”

“不,不,姑娘大人,在下是誠心仰慕。”

“你知道我妹妹是認真的,如果她知道你只是應付她,結果将如何?”

“這……”

素心倏然轉為疾言厲色地道:“童巡監,一句話,不管你愛不愛素珍,我不喜歡你,請便吧!”

童光武居然臉不紅,耳不赤,死臉厚皮地道:“素心姑娘,在下真的不值一顧麽?何必拒人于千裏之外?”

素心冷笑了一聲,道:“什麽也談不上,你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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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光武聲調一變,道:“在下知道姑娘心目只有‘無情劍客’武同春,但別忘了他是有婦之夫,好事難偕的。”

素心挑眉瞪眼,怒叱道:“你放屁!”

武同春心頭“咚”地一跳,這一點他是知道的,只是不願想罷了。

童光武略顯尴尬之色,道:“素心姑娘,在下并沒說錯,事實是如此。”

素心毫不留情地道:“我個人的事不勞別人操心,言止于此!”

說完話,拂袖而去。

童光武怔在當場。

武同春雖然不願去想素心的問題,但心湖裏不免泛起了漣游,人是感情的動物,不會毫無反應。

當然,只止于反應而已,他并非登徒子。

遙注素心背影消失,武同春暗忖:“董光武的身份,終有敗露之日,不知會得到什麽樣的下場,當初他出現中原道上時,曾揚言找自己挑戰比劍,自己以‘冷面客’的姿态擊敗了他,現在自己露了真面目,他卻絕口不提了,可能是白石玉的關系……”

心念未已,忽見一條人影,從對面的林中出現,半隐在枝葉之後,目光所及,不由瞿然而震。

來的,赫然是“流宗門”掌令宋天培,依然是文士裝束。

宋天培是方桐的殺父仇人,方桐仍在追索,可能他還不知道宋天培就是他要找的“萍蹤劍客”。

武同春頓時激動起來,在道義上,他可以代方桐誅仇,但方桐一再申言,祖父嚴令,不許旁人插手。

童光武側轉身,發現了宋天培,臉色一變,忙施禮道:“見過掌令!”

宋天培冷冷地道:“不許如此稱呼!”。

童光武立即改口,又道:“宋大俠,有何指教?”

宋天培冷峻地道:“你剛才做什麽?”

童光武臉色再變,退了一步,吶吶地道:“屬下……”

“什麽,又忘了規矩?”

“是,在下……沒做什麽。”

“特別警告你,別失了身份,忘了門規!以你的立場,如果動了男女之情,你明白會有什麽結果!”

言中之意,是禁止他動私人感情,也是針對他方才對素心的行為而言,作為卧底者,這的确是件危險的事。

童光武躬下身去,應了一聲:“是!”

宋天培加重了語氣道:“希望你牢記勿忘,別觸犯門律。”

童光武嗫嚅地應道:“是!在下……記住了。”

宋天培目中淩芒一閃,道:“查出對方來歷沒有?”

“還沒有!”

“什麽,你究竟是在辦什麽事?”

“醜惡女堅不肯吐露,不過……”

“不過什麽?”

“在下獲悉了一件相關的事。”

“說?”

“對方在南方先後結了兩次婚,一是‘彩玉主人’之女,業已亡故,遺下一女,就是剛才的女子,叫素心。

另一個是現在的會主夫人,‘赤面殘神’的孫女,叫符瓊花,醜女的生母,據所知,對方兩次結婚的目的是為了得到武功與秘技。”

武同春這才明白“天地會”會主華容重婚的目的,的确是卑鄙,為了圖中原武林霸業,竟如此不擇手段。

宋天培點點頭,道:“繼續設法追查,必要時用非常手段。”

童光武恭應了一聲道:“是!”

宋天培似要離開,腳步一挪,又止住,道:“還有,新出現的‘無情劍客’,與以前現身的‘無情劍客’老窮酸賈仁,是否同屬一人?”

童光武道:“是的,是一個人以不同面目出現。”

武同春“怦”然心驚,自己的一切,對方全然查出來了,“流宗門”不知将要如何對付自己。

近旁的白石玉瞟來一眼,目光中暗示秘密已全折穿了。

宋天培沉吟了片刻,像自語地道:“有争取的價值!”

武同春心中又是一動。

童光武期期地道:“要在下來做麽?”

宋天培斷然地道:“不,那會暴露身份,你仍舊照原來的計劃做你的事。”說完,轉身疾閃而沒,身法玄奇得令人咋舌。

緊跟着,童光武也彈身離開。

武同春深深透了口氣,道:“奇怪,對方沒提崗上發生的事?”

白石玉道:“童光武不敢提,因為他的行為,是替第三方面效力,以他的立場而言,是不許有這種事發生的。”

點點頭,武同春暗佩白石玉心思敏捷,一下子就想到了問題重心。

白石玉又道:“看來‘天地會’與‘流宗門’的争鬥,已經全面展開了。”

武同春心有所感地道:“虎狼之争,希望兩敗俱傷,便是武林之福。”

白石王眸光一轉,輕聲道:“她又回頭了!”

武同春轉動目光,只見素心遙遙穿林而來,下意識地道:“她像是在找人。”

白石玉道:“你出去,看她說些什麽,也許……又是一次對付你的陰謀。”

深深一想,武同春現身迎了過去。

素心一見武同春,雙眸登時一亮,疾行而前,口裏道:“武少堡主,我正愁找不到你呢。”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姑娘要找在下?”

素心深深注視着武同春,眸中流露幽怨之色,半晌才開口道:“我不該找你,但又憋不住這顆心……”

心頭微覺一蕩,武同春暗忖:“她對自己仍不死心麽?”

當下故意淡漠地道:“姑娘有何指教?”

“我……到現在才明白,原來……”

“姑娘明白什麽?”

“這……不說也罷,我找你,只是想告訴你一句話……”

“姑娘清說?”

“江湖險惡,少堡主犯不着趟在渾水中,退出江湖,明哲保身是上策。”

這一說,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他還以為是素心是前情難泯呢!

想了想,忽然省悟過來,她剛剛所謂明白,是明白華錦芳與她之間的關系,她尚以為自己不知道她父親的真面目,所以不說出來,明哲保身,是暗指天地會主對付自己的事,想來她定有所聞。

心念之間,故作糊塗道:“素心姑娘,身為武士,豈能獨善其身,不求名,但也不能埋名。”

輕輕一咬牙,素心機聲道:“你剛剛僥幸脫過一場死劫,對麽?”

心頭一凜,武同春道:“是的!”

“這樣的事,還會發生!”

“姑娘怎麽知道?”

“這你不必追究,我來是給你忠告,本來……我不該這樣做的。”

“在下感激姑娘盛情。”

“聽口氣……你不想退出江湖?”

心念數轉,武同春正色道:“素心姑娘,對你,在下不願虛假,說實在,在下不能退出江湖,有許多事必須作了斷。”

素心眸中又泛出異樣的火焰,但在輕嘆一聲之後熄減了,悠悠地道:“我只是忍不住不說……”

“在下非常感激!”

“下一次你可能沒這麽幸運。”

“姑娘……有所聞麽?”

“我……真不應該……”

“如果姑娘有困難,就不必說了,在下随時準備迎接橫逆之來。”

口裏說,心裏在想:“素心此舉,仍然是當初的一絲情念未泯,她的困難是對付自己的人是她的父親,不管父女之間有無感情,這層關系是斷不了的,從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芳心深處的秘密。”

素心像突然下了決心,咬咬下唇,以激動的口吻道:“好,我告訴你,你現在危機四伏,注意每一個接近你的人,我只能說到這裏,別了,我……不想說再見,夢醒了,一切都成了虛幻,珍重!”

說完,眼眶裏已泛出了晶瑩的淚光,一咬牙,狂奔而去。

武同春大為感動,素心的表現,使他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少女芳心,她一定後悔當初為什麽要動情!

白石玉現身走近,淡淡地道:“人,不能愛其所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這話是別有所指麽?武同春望了她一眼,沒開口,事實上他能說什麽?白石玉接下去又道:“恨不相逢未娶時,她定然後悔用錯了情!”

武同春還是默然。

白石玉斜瞟了他一眼,道:“最難消受美人恩,你不會無動于衷吧?”

武同春答非所問地,自顧自地道:“天地會主又将施展什麽陰謀毒計?”

白石玉道:“她的忠告必有所本,她要你注意每一個接近你的人。”

點點頭,武同春道:“我得走了!”

白石玉道:“不跟我一道?”

武同春正想堵她一句,但想到剛剛受她的恩惠,還救了師弟梁大元父子倆,把到口邊的話咽了回去;盡量和緩地道:“那樣很不方便,我現在是鷹犬追逐的目的物。”

白石玉想了想,道:“也好,在暗中更方便照應!”

照應兩個字使武同春的心湖大泛漣漪。

白石玉的态度是在最近才突然轉變的,而且有意無意地流露出來,她真的有這種存心麽?她不以素心為鑒,而要明知故犯?抑是“黑紗女”有意如此安排以排除華錦芳?想到這裏,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暗忖:“這不能由它發展,必須在沒形成風波之前予以阻遏。”

心念之間,故意以極冷漠的語調道:“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照應的。”

白石玉一副滿無所謂的樣子道:“我是奉命行事,不管你需不需要!”

呼吸為之一窒,武同春脫口道:“是‘黑紗女’的主意?”

白石玉道:“這不是明知故問麽?”

武同春冷冷地道:“我不受人左右,更不願被人牽制,告訴她!她會失望。”

眉毛一挑,白石玉道:“你說失望是什麽意思?”

武同春道:“算了,彼此心照不宣吧!”

就在此刻,一聲冷笑倏告傳來。

武同春與白石玉齊感一愕,擡眼望去,兩丈外俏立着,赫然是華錦芳,她會在此時此地現身,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

白石玉笑着道:“大嫂,是你,真想不到……”

華錦芳寒着粉腮,冷哼了一聲道:“你當然想不到!”

她的語意相當不善。

武同春此刻內心激動如潮,妻子,仇人的女兒,這算什麽夫妻?如果在崗上,她父親的陰謀得逞,她此刻已是寡婦。

她父親的計劃中安排她改嫁,她來了正好,幹脆把事情拉明了解決,長病不如短痛,可是……問題是她是否已經知道她的父親就是瞞盡天下人耳目的天地會主?華錦芳咬着牙,怒視着武同春。

武同春定了定神,強忍激動,道:“你……怎麽又來了?”

華錦芳沒好氣地道:“我不能來找你麽?”

“我不是……要你回家?”

“回家……回什麽家?那叫家麽?哼!武同春,我現在才明白……”

武同春心弦一顫,道:“明白什麽?”

華錦芳盯了白石玉一眼,寒聲道:“你有意遺棄我!”

武同春瞪眼道:“什麽意思?”

華錦芳咬着牙道:“你心裏有數,何必說破。不過,告訴你,我華錦芳不是如此容易欺負的,你先想清楚。”

武同春內心痛苦至極,華錦芳并沒有錯,而卻做了無辜的犧牲者,誰令為之,孰令致之?她必須要承擔上一代的罪孽麽?可是,天下間沒有向父親索仇,而與其女兒維持婚姻關系的道理,父子夫妻,同屬倫常,實在沒有兩全之道。

白石玉笑道:“大嫂有什麽話可以慢慢漩,何必動氣呢?”華錦芳冷歷地道:“少跟我來這一套,以前我還把你真當一個人,想不到你這麽下賤,籠絡我的目的,原來是別有居心……”白三長兩短玉笑容倏斂,寒聲道:“你罵人?”華錦芳大聲道:“不錯,是罵人,你不要臉!”白石玉臉色泛了青,咬牙道:“華錦芳,你口裏放幹淨些,我什麽不要臉?”

華錦芳道:“你勾引我丈夫!”

白石玉歷聲道:“你放屁!”

武同春全身發了麻,他必須立刻制止這爆炸性的場面。

白石玉是個大閨女,惱羞成怒之下,後果便不堪收拾,激動地開口道:“錦芳,你不要胡說,你的想法完全錯了……”

華錦芳氣呼呼地道:“我胡說?哼!武同春,你藉故不回家……你……自己心裏明白。”

天底下,男人絕對無法忍受的是戴綠頭巾,而女人則是被人橫刀奪愛,破壞家庭,因為女人一生所唯一的寄托便是家庭。

白石玉臉孔由青轉白,眸中殺機熾燃,厲聲道:“華錦芳,你迫我殺人?”

華錦芳切齒道:“我們本就勢不兩立,動手吧!殺死我你就可以如願了。”

白石玉腳一挪,作勢就要動手……華錦芳撲了過去。

武同春毫無考慮的餘地,橫身朝兩人之間一隔,抓住華錦芳的手臂,激叫道:“你不能這樣!”

華錦芳掙不脫,厲吼道:“你幫野女人來對付我?”

白石玉雙眸盡赤,手掌劃出……武同春無奈,側身去擋,“砰”地一聲,肩背結結實實挨了白石玉一掌,痛澈心脾,眼前金星亂冒,迸血直沖喉頭,他咬牙吞了回去,狂聲道:

“白石玉,請你離開,讓我解決自己的事,我求你……”

白石玉想了又想,怒哼一聲,飛彈而去。

武同春放開了手。

華錦芳伸手就是一掌,武同春偏開頭,一掌哼一聲,退了兩三步,華錦芳氣得花枝般簇籁亂抖。

武同春喘着氣道:“你……無理取鬧。”

華錦芳咬牙切齒地道:“武同春,八年夫妻,想不到如此下場,算了,我認命,從此一刀兩斷。”淚水挂了下來。

狂激到了極致,便是麻木,武同春喃喃地道:“一刀兩斷?”

華錦芳道:“不錯.破了的東西,永遠無法還原,這樣省得彼此痛苦。”

武同春痛苦地道:“這應當是一個分手的好機會,痛苦只一次,父仇是非報不可,而自己答應‘黑紗女’事完自了的諾言仍然要踐,到那時,一樣要分手,何不現在就下狠心?”

可是一想到華錦芳的無辜,一顆心便滴血,夫妻之義能抹殺麽?這是絕情寡義的行為啊!

造物何其殘忍,給雙方安排這樣的命運!

現在,只消一句話,一切便告終結了。

如何出口呢?休妻,對方并未犯七出之條。

華錦芳拭了拭淚痕,凄怨欲絕地道:“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現在……什麽也沒有了,但我不向人乞憐,也不要人可憐,我認命,我要活下去,看你們的下場。”

照此一說,她還不知道天地會主就是誤傳客死南荒的父親。

現實,像一柄鋒利的刀,不斷地在武同春心上刺紮。

他想:“該不該道出真相?後果會如何?算了,寧可自己先負個不義之名,讓她慢慢去了解真相……”

心念之中,努力一咬牙,沉痛地道:“分手也好!”

短短四個字,他用了全身之力才說出來,口裏說,心裏在滴血,這四個字決定了雙方的命運。

華錦芳面孔陣陣扭曲,眸子裏一片凄厲,嬌軀在晃動,似要倒下,但她還是穩住了,那份神情,令人看一眼便終生難忘。

武同春想收回話,想逃、想……華錦芳的下唇咬出了血,齒印宛然,乏力地道:“事實上……我們一年前就已經不是夫妻了!”

她徐徐轉身,目中無神,嬌軀是僵直的。

幻滅,八年的婚姻像一場夢,醒了,消失了,唯一消失不了的,是心靈的巨創。

武同春想開口,但發不出聲音。

走了兩步,華錦芳又回過身來,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玉匣,道:“這是人家托我轉交你的,拿去。”

武同春愕然,木木地道:“這是什麽?’“不知道!”

“誰托你的?”

“一個無名老丐!”

“無名老丐?”

華錦芳把玉匣放在地上,轉身又走。

武同春脫口叫道:“錦芳!”

華錦芳止步,但沒回顧,顫聲道:“什麽?”

武同春的意志崩潰了,他想喚住她,抛開一切,夫妻雙雙永絕江湖不再見任何人,他擡手,碰觸到腰間的劍,劍,又喚回了他的意志,終于硬起心腸道:“沒什麽,我們……都認命吧,将來……你會有明白的一天。”

華錦芳突然口發厲笑,狂奔而去。

人影消失了笑聲也沉寂了武同春木然呆立,似乎靈魂已随風飄散,剩下的只是一副軀殼。

算了,一切都是命定的。

他俯身擡起華錦芳遺置地上的玉匣,道:“這玉匣裏是什麽東西?‘無名老丐’是誰?

對了,可能是‘鬼叫化’的同門,很可能是‘千面丐’……”

玉匣封得很嚴,還有絲縧縛牢,打的是死結。

端詳了一陣,武同春用指頭撚斷絲縧,費了很大的手腳啓開,一看,大為怔愕,裏面放的是一本絹冊,沒有書簽,看似秘芨一類的東西,激奇之下,用手指翻開扉頁,是空的,一個字也沒有,再翻,空白依然。

他傻住了,對方為什麽要帶給自己這本無字絹冊?想來必有道理,于是,他懷着激奇的心理,耐心地指醮口水,一頁一頁翻閱,空白、空白……一共二十頁左右,全是空白,全書沒半個字。

他真的木住了,這實在是件不可思議的怪事。

站着,站着,他忽然感覺全身似有蟲蟻在爬動,愈來愈烈,雙眼也開始發花,不由駭然劇震,緊接着,腹內開始絞痛,呼吸窒塞,眼前景物呈現模糊。

“毒!”他狂叫一聲,抛去了手中的絹冊和玉匣。

突然,他想到素心的警告:“注意每一個接近你的人……”

這人竟然會是華錦芳!

顯然她受命要毒殺自己!

怨毒沖胸而起,他要追上華錦芳,殺了她,最毒婦人心,不是臨時起意,是預謀,她的戲演得不錯,假作吃醋,謊稱無名老丐托她送東西……沖出不到一丈,“砰”然撲了下去,再也爬不起來了,意識逐漸模糊,連恨也不存在了,最後,一切成為空白。

青燈娓娓,寂靜中帶着柔和。

武同春睜開眼,發覺自己躺在錦帳裏,被褥溫軟,略帶幽香,看來這是女人的閨房,不錯,床頭還有妝臺。

這是什麽地方?是誰帶自己來的?武同春茫然轉動着目光,房裏沒別人,靜極了,他想起身,但全身乏力,軟得像棉糖,掙起一半,又躺了回去。

路邊林子的一幕,湧現腦海。

于是,無邊的恨開始擡頭,變成火,在心裏熊熊燃燒,他捏緊拳頭,咬緊牙,想:“自己一再想顧全夫妻之義,不料華錦芳蛇蠍其心,竟然用詭計毒害自己,當然,她是受她父親的指使,自己不死,非殺她父女不可,她既已先無義,自己就不必存仁,今後可以放手的去做了。……記得自己毒發倒地,以後便人事不省,是誰救了自己?女人……”

錦帳外出現人影。

武同春收拾起狂亂的情緒,定睛細看,是個十六七歲的青衣少女,長得很清秀,但從未見過。

青衣少女走近床邊,挂上帳門,露齒一笑,道:“武大俠,您醒過來了!”

武同春一時不知從何問起,想了想才道:“這是什麽地方?”

“我家主人的卧房!”

“貴主人是誰?”

“家主人吩咐暫時不告訴大俠。”

“為什麽?”

“不知道!”

“是貴主人救了在下?”

“一半!”

“一半?”

“大俠是由別人帶來此地的。”

“誰?”

“不知道。”

武同春啼笑皆非,但也相當困惑,對方是女的沒錯,但會是誰呢?誰會把一個大男人安置在閨房裏呢?為什麽這小婢不肯說出真相?問了半天,等于什麽也沒問,吐了口悶氣,期期地道:“看起來姑娘是什麽也不會告訴在下的了?”

笑了笑,青衣小婢顯得天真又慧黠地道:“不,能說的我還是會說。”

武同春道:“那姑娘就說說能說的如何?”

青衣小婢偏了偏頭,道:“可以,首先別叫我姑娘,我只是個下人,我叫荷花,叫我名字好了!”

“荷花!這名字很好。”

“不好,但父母給我取了這名字,沒辦法改,因為我是秋天生的,所以叫荷花,聽起來就是個丫頭名字。”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我認為很好,說下去吧!”

“大俠已經昏迷兩日夜了……”

“噢!兩日夜?”

“聽我家主人說,大俠是中了奇毒,我家主人也解不了,只用藥阻住毒勢,大概可以維持七天。”

“七天?”

“是的,至多七天。”

“貴主人呢?”

“求解藥去了!”

“七天回轉?”

“很難說,不過……她希望能及時趕得回來。”

武同春默然,一顆心直向下沉,七天去了兩天,還剩下五天,如果不能及時得到解藥,仍是死路一條,恨,在心裏變成了稠膠,如梁不幸而死,的确不能瞑目,多殘酷、多諷刺,父親毀在華容手上,自已死在他女兒手裏,而毒害自己的,是結婚了八年的妻子。……荷花粉腮一黯,期期地道:“我家主人還說……”

“說什麽?”

“說……她不能及時趕回救治的話,就要我告訴大俠她是誰。”

“那就是說……在我死前才告訴我?”

“大俠別說得那麽難聽,這……只是萬一的話,家主人一定會趕回來的。”

凄苦地一笑,武同春悠悠地道:“聽天由命吧!”

荷花吐口氣,道:“我去給大俠端參粥來!”

說着,轉身出房。

武同春像掉在冰窟裏,從腳直涼到頭頂,生死仍在未定之數,五天,也許毒勢提前發作,即使這裏的主人能及時趕回,依然活不了命。

何況求藥不是取藥,誰能保得定準能求到。

荷花端了碗熱騰騰的參粥進來,道:“大俠,我來喂你。”

武同春拚命掙紮着坐了起來,喘着氣道:“荷花,我……自己喝吧!”

荷花眸光一閃,道:“這又何苦呢?”

說着,把粥碗遞到武同春手上,然後另外拿了一條被,折成方形,墊在武同春身後。

武同春讪讪一笑,道:“荷花,我……不知道該如何感激你和你家主人!”

荷花在床沿上坐下,大方地道:“用不着,我家主人說……”

像是發覺失言,突然頓住了。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說什麽來着?”

粉腮一紅,荷花期期地道:“沒什麽,是我……說溜了嘴。”

武同春不舍地追着道:“我知道,你不肯告訴我,對嗎?”

菏花調皮地一嘟嘴,道:“知道就成了,我不否認。”

這一說,武同春詞窮了,心念一轉,旁敲側擊地道:“荷花,你家主人……一定長得很美?”

荷花雙睛一亮,道:“當然!”

武同春跟着道:“你家主人是小姐還是夫人?”

荷花咕叽一笑,道:“武大俠,你想套我的話麽?對不起我不便饒舌,家主人知道了我會吃不了兜着走。”

武同春面上一熱,道:“好吧!我什麽也不問。”

荷花道:“除開我家主人的事,別的您可以随便問。”

武同春喝完了粥,把空碗交給了荷花,又道:“那我問帶我來此地的人是誰?”

荷花笑着道:“您還是想诓我,剛才您問過了,我說不知道。”

武同春抿上口,他知道無法從這慧黠女子的口裏套出任何話。

荷花轉了話題道:“武大俠,聽說……你的本領十分高強?”

“談不上,你聽誰說的?”

“當然是我家主人!”

頓了頓,又道:“既然本事大,怎會被人暗算呢?”

一句話,勾起了武同春心裏的恨,眸子裏登時射出可怕的光焰。

荷花不安地道:“是……婢子我說錯話了麽?”

搖搖頭,武同春道:“不幹你的事,我在想我自己的事。”

荷花道:“我家主人交代,您不能動氣的,不然會使毒勢提前發作。”

深深嘆了口氣,武同春道:“我能不動氣麽?唉!算了,江湖上不是人殺我,就是我殺人!”

荷花站起身來,皺着眉頭道:“練武是為了互相殘殺麽?”

武同春沉聲道:“當然不是,不過,有少數的人确是,而多數的卻又是被迫走上這條路的。”

荷花道:“是有道理,不過……”

一陣暈眩,雙眼發黑,武同春昏死過去。

荷花推了武同春幾下,大聲道:“夫人,他昏過去了!”

一個素衣少婦應聲而入。

這少婦年在二十七八之間,清麗絕俗,有如空谷幽蘭,眉宇間籠着一層愁霧,由于蛾眉緊鎖,眉心間形成了兩道縱溝,很深,像是從來就沒有舒展過。

荷花再次道:“夫人,他……是毒發了麽?”

少婦點點頭,悠悠地道:“是毒性發作,一會就過去的,再給他服三粒藥丸。”

荷花面帶憂容地道:“夫人,如果他捱不到解藥來怎麽辦?”

少婦神色慘淡地道:“以他的內功根基,再加上藥力,應該可以多捱幾天的。”

“如果捱不過去呢?”

“希望不致如此。”

“解藥準能取到麽?”

“這……希望能順利取到。”

“這樣說,根本是沒把握的事?”

“生死有命,有些事……人是無法辦到的。”

“夫人,萬—……”

少婦瞪眼道:“少饒舌,快給他服藥!”

荷花低應了一聲:“是!”

少婦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嘆口氣,出房去了。

荷花望着房門,喃哺自語道:“我真不明白,夫人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武同春醒轉,覺得更加虛弱.心裏暗道:“看來我的生命行将結束了,可恨許多大事未了,恩怨未結,兩代人,毀在仇家兩代人的手裏,如果真有所謂命運之神的話,這種安排,未免太酷虐了!”

荷花趨近床邊,關切地道:“武大俠,您必須振作!”

武同春感激地望了荷花一眼,弱聲道:“我會的,我還不甘心死,我……不能夠死啊!”

心頭的恨又在翻攪,而使他恨到極處的是華錦芳,他在知道了她的父親是仇家之後,一再考慮委曲求全,而她竟沒有半點夫妻情義,下這毒手。

荷花期期地道:“武大俠,您……心裏充滿了恨,為什麽?”

武同春心頭一震,道:“你怎麽知道!”

荷花道:“您的眼神已經明白地說出來了!”

武同春默然不語。

荷花又道:“您……是在恨那下毒的人麽?”

武同春觸中心事,脫口道:“我不死就會殺她。”

荷花面色一變,道:“是個什麽樣的人?”

武同春咬牙齒地道:“我不想提起她。”

荷花籲口氣,道:“武大俠,您歇着吧,有事叫一聲,我就在門口!”說完,轉身出房,順手帶上了房門。

空氣又恢複死寂,武同春沉浸在恨裏。

希望,給人以生的勇氣,但恨也能增加人活的力量。

算來是第六天,武同春數次昏厥,肉體上的痛苦,使他受不了,但他仍抱着最後一絲的希望。

希望能捱到此間主人求到解藥。

人的生命,有時顯得很脆弱,但有時卻又無比的強韌,強韌得出奇,武同春只剩下奄奄一息,可是他還希望活下去。幾番油盡燈枯,他還強掙着保持一念不混,他盡力抗拒死亡,他不甘心認命。

昏迷再醒轉。

武同春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劇震,連呼吸都窒住了。

眼前景物全變,上望不是帳頂,而是古舊的椽梁,躺處不是溫暖的床褥,而是冰涼的磚地。

再望,鐘、鼓、神龛、供桌,天啦!這裏是古廟殿堂。

自己怎會到此地來?是夢麽?不是,一切都那麽其實。

他一挺身,蹦起老高,毒解了,武功也恢複了,他木立在當場,想,苦苦地想,什麽也想不起來。

唯一的記憶,是昏迷在床上,以後的是一片空白。

荷花呢?她的主人是誰?為什麽要如此神秘?療毒的卧房就在這廟裏麽?殿門外的院地中,陽光燦爛,是大白天,靜無人聲,殿裏打掃得很幹淨,當然這不是無人住持的廢廟。

人語聲喧,步聲雜沓,四五個道士自外而入,手裏拿着法器等物。

武同春步出殿門,看樣子,這些道士是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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