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2)
未釋地道:“怎不見動靜?”
“鬼叫化”道:“耐心等着吧!”
這時,有個漢子走出圍牆門,左右張望了一眼,喚進那只大黃狗,把門關上,空氣顯得更沉寂了。
武同春始終不相信,這間農戶住宅會是“天地會”的秘舵,死不設防,又沒樁卡,何密之有?眼看已是三更,仍無絲毫動靜。
武同春已相當不耐……突然,附近響起了沙沙之聲,似不止一人穿枝拂葉而來。
“鬼叫化”用手肘碰了一下武同春,兩人縮得更緊。
一個蒼勁的聲音道:“童護衛,這是你立功的好機會,記住,地下室的暗門在正屋的供桌下,停會你只緊守住暗門,見人出來就殺,那暗門是向上開的,殺人不會費事。”
武同春心中一動,原來這屋子只是幌子,秘舵是設在地下。
接着,一個熟稔的聲音應道:“殿主,我們何時進去?”
蒼勁的聲音道:“等信號!”
武同春聽出應聲的是方桐,他為了報父仇,化名童方加入“流宗門”,聽稱呼,他已做了護衛。
目光透過葉隙,果見方桐與一名老者站在兩丈之外的陰影裏,稍遠處,還有五六條人影,不用說全是“流宗門”的高手。
照“鬼叫化”的判斷,情況顯示童光武果然暗通了消息,現在的問題是童光武的身份是否被“天地會”方面識破積了。
如果被識破,這便是個可怕的陷阱,方桐插足其中,弄不好便是遭劫,如何設法通知他呢?過了片刻,那被稱作殿主的老者道:“童護衛,你見信號就照原定計劃行動,本座去巡視一番!”
說完穿林而去,遠處的幾條人影也跟着老者離開。
機會來了,武同春搖動了一下枝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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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桐警覺,沉聲喝問道:“什麽人?”
武同春輕喚道:“方兄弟,你過來,是我武同春。”
方桐快步走了過來。
武同春低聲道:“兄弟,跟我說,這是怎麽回事?”
方桐道:“‘流宗門’高手盡出,準備把秘密集會的一網打盡。”
“噢!如何行動?”
“主力集中在屋後方向,那裏是秘舵進口。”
“兄弟,這當中可能有詐,也許‘天地會’在張網以待,你不能冒險。”
“真的嗎?”
“這是據理判斷!”
“可是……小弟剛入門,如果抗命不前的話……”
一道流星火箭,從屋後林子裏沖天而起。
方桐急聲道:“這是信號,小弟得進屋了。”
“鬼叫化”道:“稍待片刻,立即可見分曉!”
十幾條人影,飛越土圍牆而入,看身手都是一流的。
方桐緊張地道:“我不能再等了!”
武同春道:“你們預定如何行動?”
方桐道:“照計劃是待對方進入地下秘室之後,控制住林子裏的進口,熏人毒煙,然後在兩端進出口等着殺人……”
話聲未落,“轟隆!”之聲震空而起,令人動魄驚心。
武同春與“鬼叫化”雙雙自樹叢裏現身出來。
“鬼叫化”激聲道:“被老要飯的料中了,這是以牙還牙的陷阱,“流宗門’将元氣大喪了。”
牆倒屋塌,夾着慘號之聲,林子裏也冒起濃煙。
“鬼叫化”道:“小兄弟,現在你可以去做樣子應卯了!”
方桐已經驚呆了,聞言之下,“啊”了一聲,彈身奔去。
遠遠只見人影奔竄,還夾雜着搏擊與呼喝之聲。
“鬼叫化”沉聲道:“兄弟,我們可以去混水摸魚,不管那一方的人,見功力高的就把他廢掉。”
話說完,人已一溜煙地越官道撲去。
武同春心念一轉,取出汗巾蒙上臉,然後跟着撲去。
屋後林子裏,一片淩亂,殘屍斷體,觸月可見,只有零星的拚鬥,看來“流宗門”方面能跑的全跑了,剩下被纏住的只好拚命。
武同春轉動着目光,找不到值得出手的對象。
也只片刻工夫,強存弱死,零星的拚鬥也結束了,死的躺下,活的奔離。
武同春緩緩走了過去,屍體狼藉中,發現一個大洞,已被炸坍,僅露出一段石階,看來就是秘舵的進口。
到底是“天地會”安排的陷阱,還是“流宗門”的傑作,仍無法證實,只有一點可以認定,被害的一方定然犧牲慘重。
往前看,四合院正屋全倒,東西耳房半倒,南房還屹立無恙。
“這裏來!’”坍倒的木石堆上,“鬼叫化”在招手。
武同春奔了過去。
“鬼叫化”手指半坍的東耳房承梁道:“你看那是什麽?”
武同春順手指望去,只見一條人影頭下腳上倒吊着,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彈身迫近去一看,驚“啊”出了聲,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倒吊着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衣衫零撕碎挂,變成了些破布絮狀,慘不忍睹,仔細辨認,脫口栗呼道:“是童光武!”
一望而知,童光武生前曾受慘無人道的酷刑。
“鬼叫化”點頭道:“不錯,情況已經明朗了,”天地會’方面,已經發覺了死者的身份,将計就計,利用死者傳出假消息,引誘‘流宗門’上鈎,而在地下室中預置火藥,等對方進入圈套之後,予以引發。”
武同春深深吐了口氣,道:“方桐險些遭了殃,能有機會阻止他,實在是僥天之幸。”
“鬼叫化”閃動着目芒道:“不知這一役‘流宗門’方面損失了多少高手……”
武同春掃瞄着現場道:“‘流宗門’主會不會在內?”“嗯”了一會,“鬼叫化”道:
“可能不會,照江湖上的慣例,幫之主是極少親自出動的。”
武同春将頭微點,道:“經此一役,雙方的争鬥将更激烈。”
“鬼叫化”道:“這是勢所必然的,虎狼互殘,是武林之福,我們可以拭目以待,等兩敗俱傷之際,就是完成‘無我大師’的遺願之時。”
豪氣沖胸而起,武同春揚眉道:“大概為時不會太遠!”
話鋒一頓,又道:“貴幫邱長老被殺害的公案,準備采取什麽樣的行動?”
深深一想,“鬼叫化”道:“當然要天地會主還出公道,照本幫祖師爺立下的規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迫主謀,不計從兇!”
武同春又想到了華錦芳,這件事必須先行解決,然後全力對付天地會主,暗忖:“華錦芳與自己已經恩斷義絕,她會再待在家裏麽?自己公開露面,等于告訴天地會主毒謀未遂,圖報複是必然的事,對方當然有計及此不知天地會主如何安頓他的女兒?”
“鬼叫化”見武同春目爆恨芒,久久不語,沉聲問道:“你在想些什麽?”
武同春一挫牙,道:“小弟要立刻去辦一件事。”
“鬼叫化”張目道:“辦什麽事?”
武同春道:“一件非了斷不可的私事,老哥,容再相見!”
拱手一揖,彈身掠去。
無雙堡,更形荒涼。
它曾有過輝煌的過去,曾名噪一時,然而現在是一片廢墟,連前堡僅剩的幾棟屋子,因為沒人居住,也成了蛇鼠之窩。
武同春兀立在廢墟中.面對發妻吳凝碧的墓,欲哭無淚,他已不再傷心,因為心靈已麻木了。
他不再緬懷過去,只想着眼前,他在想:“華錦芳去了哪裏?如何才能找到她?”慘被毒殺的一幕,又浮現腦海,以往對她的矜憐,已被恨所取代,他不再認為她無辜,父女之情再濃,竟能完全否定夫妻?想不透。
恨,在他的世界裏,似乎除了恨之外,什麽也沒有。
一條人影,緩緩移近。
武同春擡眼一望,不由大感激動,來的竟然是拜弟許中和,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內疚,使他愧對這異姓手足。
傷心往事,電映心頭,當初中了奸人之計,誤會拜弟與發妻凝碧有染,結果凝碧縱火***而死,異姓手足幾演流血慘劇之後,誤會冰釋,奸人授首,但事實已無法挽回,空遺終生之恨。
許中和立定,面罩寒霜,目蘊殺機。
這神情,使武同春大吃一驚,期期地道:“賢弟,久違了,今天……”
許中和冷哼了一聲道:“武同春,我要殺你!”
平地一個乍雷,武同春心神皆震,連退三個大步,粟聲道:“賢弟,這是為什麽?”
許中和咬牙切齒地道:“因為你沒有人性!”
窒了窒,武同春慘笑一聲道:“賢弟,我是對不起你,要殺盡可下手,我不還手。”
許中和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大聲道:“不是我的問題,我的事早已不放在心上。”
意外地一震,武同春驚聲道:“那是什麽問題?”
許中和氣呼呼地道:“我問你,凝碧的事尚不足以引為殷鑒麽?你竟然覆轍重蹈,毀了別人,你自己很快意……”
武同春錯愕地道:“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拔劍!”
“我不會對你拔劍!”
“你以為你不拔劍我就下不了手?”
“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非要我說出來?”
“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好!我問你,為什麽休了華錦芳?”
武同春臉色大變,再退了一個大步,不知該從何說起。
許中和手按劍柄,激烈地道:“你無言回答,是嗎?”
武同春激越地道:“我不但休她,還要殺她。”
“嗆!”地一聲,許中和亮出劍來,向前一欺身,冷厲地道:“說,為什麽?”
猛一咬牙,武同春顫聲道:“賢弟,她……”
“她怎麽樣?”
“你見到了她?”
“不錯!”
“她告訴了你些什麽?”
“她說你喪失人性,無故休她!”
武同春突地仰天哈哈狂笑起來……許中和暴吼一聲道:“沒什麽好笑的!”
斂了笑聲,武同春凄厲無比地道:“賢弟,你知道……我險些被她毒殺麽?”
許中和神色立變,栗聲道:“你說什麽?”
“她企圖毒殺我,若非遇救,我早已不在人間了。”
“有……這種事?”
“你可以問她。”
“那是為什麽?”
“為了上一代的仇,她受父命毒殺我。”許中和激顫地道:“我聽不懂?”
深深吐了口氣,武同春激顫地把一切經過,和盤托出。
許中和垂下了劍,臉上的肌肉連連抽動,久久才迸出聲音道:“她父親就是天地會主?……他沒死?……”
武同春怨毒地道:“若非在先父靈座之下得到遺柬,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仇人之女。”
“這……這實在想不到,太可怕了!”
“命運的安排。”
“她……真的要毒殺你?”
“賢弟,我能騙你麽?”
“可是……”
“什麽?”
“照情形看,她相當痛苦……應該不會……”
“為什麽不會,難道是我信口胡謅?”
許中和回劍入鞘,緊皺着眉頭道:“大哥,你知道她現在怎樣?”
武同春道:“怎樣?”
許中和道:“我是無意中碰上她的,所以才違誓出山找你,她已經削發為尼。”
這是想不到的意外,武同春雙目暴睜,厲叫道:她已出家為尼?”
“是的!”
“嗯!她一定以為我已經死了……”
“不,如果她以為你已經死了,就不會向我哭訴你無情意。”
“你沒想到她是在做戲?”
許中和瞠目無語。
武同春咬着牙道:“她在哪裏,帶我去找她。”
許中和點點頭,目光移向凝碧的墓碑,睑上的神色轉為凄苦。
武同春當然明白許中和心裏的感受,但他能說什麽?這悲劇是他造成的,半響之後,才期期地道:“賢弟,愚兄我……罪孽深重,實在無顏對你和你大嫂,我……将來會作交代的,現在我們走吧!”
許中和擡眼道:“遺珠呢?”
又是一陣推心痛楚,武同春兩眼一紅,道:“我在路上慢慢告訴你,說起來話長。”
許中和颔首道:“那我們就走吧!”
古木幽深,隐藏着一座尼庵。
緊閉的庵門前,來了一對儒裝武士,他倆,正是武同春與許中和。
梵呗聲聲,悠然回蕩在空氣裏,令人有說不出的感受。
武同春心裏充滿了恨,絲毫沒有平靜的感覺,祥和的梵呗聲,入了耳但不能進入心,他此來,是要流血。
殺妻,這當是世間最慘酷的行為,可是,他別無選擇,因為華錦芳下毒手于先,乖滅了倫常。
兩人在門外止了步。
武同春把心一橫,上前叩動門環。
腳步聲裏,庵門“呀”地開啓,應門的是一個中年女尼。
中年女尼驚異地望了兩人一眼,合什道:“阿彌陀佛,二位施主光臨,有何貴事?”
“此地是尼庵,不接待……”
“在下知道。”
“噢!對不住,落發之尼,便已斷絕俗塵……”
“在下一定要見她!”
“這……”
“佛門重因果,不了因便無法證果,師太當很清楚。”
“貧尼不能作主。”
“那主不請陳達當家住待。”
“施主是……”
“在下姓武名同春,是她的丈夫。”
女尼臉色一變,瞠目結舌,窒了片刻,一言不發,向裏奔去。
武同春心亂如麻,面色成了鐵青,他不願想即将發生的是什麽,許中和顯得怕然不安,手指不斷地捏放。
梵呗之聲頓歇,盞茶工會之後,一個灰衣女尼,低着頭蹒跚而出。武同春一眼便已認出是華錦芳,全身不由發起抖來。
華錦芳步出庵門,立定、擡頭,粉腮是蒼白的。
四目交投、這瞬間,武同春連血行都停止了,腦海裏“嗡嗡”作響,但很快就平靜了,因為恨太深,殺機否定了一切。
他首先開了口:“華錦芳,想不到你……”
華錦芳合什道:“小尼法號元真!”
武同春猛挫牙,冷厲地道:“半句廢話也不必說,我問你,為什麽要毒害我?”
華錦芳陡地一震,圓睜雙目,栗聲道:“毒害你,這……從何說起?”
武同春激越地道:“你不承認也不行,你出了家我一樣要你付出代價”
華錦芳粉腮一變再變,久久才顫聲道:“你是捏造殺我的藉口?也罷,你下手好了!”
“我問你,那玉匣是誰交代你的?”
“說過是一個陌生的老年乞丐。”
“哼!恐怕不是吧?”
“什麽意思?”
“匣內藏了劇毒,若非巧被人救,我早已死了。”
華錦芳打了一個踉跄,狂聲道:“劇毒,這從何說起?”
“你心裏明白!”
“我指佛為誓,不明白。”
“我不相信你的假誓。”
華錦芳面孔起了抽搐,好半晌才冷厲地道:“我已出了家,與你再無瓜葛,你既不肯放過我,用不着任何藉口……”
淚光滾動,咬牙又道:“我曾經有很、有怨,想過報複,但現在皈依佛門,什麽都滌淨了,當着許施主,你照你的意思行吧!”
武同春狂激地道:“你為什麽不承認?”
“承認什麽?”
“你受命殺我。”
“受命?……受誰之命?”
“天地會主!”
“天地會主?”
“不錯,詭稱二十年前客死南荒的父親,以卑鄙手段謀害我父親的兇手。”
說着,全身發起抖來。
華錦芳像遭了雷須,退靠門牆,口唇翁動了半天,才迸出話聲道:“天地會主……我父親……你的殺父仇人?……”
牙齒咬了又咬,武同春目瞪如鈴地道:“你還是不承認?”
華錦芳擡頭望天,歇斯底裏地喃喃道:“這會是真的麽?我佛慈悲,這……不是真的……”
合上眼,淚珠從眼縫滾出,久久,睜淚眼正視着武同春,面上變得毫無表情,一字一句地道:“我沒有父親,自幼便是孤女,但名份不可滅,你動手好了,只一句話,我完全不知道,什麽也不知道,我願承受這因果。”
許中和開口期期地道:“武大嫂,你……”
“小尼元真!”
“啊!你……真的不知情?”
“出家人戒妄!”
“那玉匣的事……”
“是實情,只有一個可能,別人利用小尼達到目的。”
看情形,華錦芳真的是不知情,武同春呆住了。
許中和激動地道:“大哥,你要三思,前車可鑒啊!”
連打了兩個冷額,武同春凝視着華錦芳,心想:“她已經削發為尼,悲慘的結局,但比夾在父親與丈夫之間好,算了,自己只有一個對象,天地會主華容,從此而後,再沒葛藤牽纏了!”
心念之中,痛苦地道:“兄弟,我們……走吧!”
華錦芳變成了雕像,石化在門牆上,只有淚水還在下滴。
許中和深深嘆息了一聲,悠悠地道:“小弟早已絕意江湖,為此而破誓出山一次,大哥……請從此別,今後,可能不複相見了。人生……本來就是虛幻,生死恩怨,到頭來什麽也沒有!”
說完,緩緩轉身,螨跚離去。
武同春實感意冷心灰,腦海頓成空白,似乎什麽都已不複存在,連他自己本身在內。”
幻滅!一切成空。他沒有思想,他沒有話說,木木地車轉身,挪動腳步。一聲佛號,自庵門裏傳出。武同春沒回顧,空茫地搬動腳步。幽森的林蔭道,像是通向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