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戚啊,你怎麽就走了,我才剛下課呢,哪有來學校不見面的道理,我現在在辦公室,你應該還沒有出學校吧?我還有事想咨詢咨詢你。”王敞在對面熱情洋溢道。

一陣風把樟樹的葉子吹落枝頭,綠葉乘風而行,紛紛揚揚落在校園各處,恰好有一片刮到林戚額頭上,被黑發纏住了手腳,于是只能囚禁于此。林戚摘下那片葉子,在手心卷起來,應道:“好吧。”

但是還沒有進教導主任辦公室,林戚就知道自己不該來,裏面異常吵鬧。他扣門三聲,辦公室裏的人紛紛側目,表情不一而足:王敞是了然,賀蘭明煦是驚訝,賀蘭雅則是茫然。

“你先在這坐會,一會兒就好了。”王敞大步走來,跟林戚附耳說道。林戚隔着王敞的肩膀看到賀蘭瞬間陰沉的表情,于是乖順點頭,坐到一邊去看戲。

“哥,我真的不去!”賀蘭雅眼角的淚還沒擦幹淨,紅着眼睛嚷嚷。她長得與賀蘭不太像,性格也大相徑庭,林戚從前看過她的照片,倒沒想到她是這樣的脾性。

賀蘭明煦道:“說話可以,不要吵。”

賀蘭雅還想耍賴,奈何一觸到她哥的眼神就乖乖息聲,她雖然喜歡無理取鬧,全是仗着賀蘭寵她。什麽時候能潑皮無賴什麽時候不能,她心中自然有分寸,例如現在,就不能。

可也太奇怪了,剛才還好好的,突然就變得這麽可怕。

王敞見氣氛不好,下意識和稀泥道:“同學,你不去S班也可以,轉別的班你看怎麽樣?S班競争壓力也是太大,對你的成績也許沒多大幫助。”

賀蘭雅咬着下唇道:“我不想轉班,主任,我保證再也不打架了,比珍珠還真。哥,別讓我轉班,我的親朋好友都在原班,你叫我轉班不是要我的命嗎。原本我就不想報盛雅,家裏非要我報,我、我好不容易跟同學打好關系又讓我轉,好欺負人。”

她說着說着,眼尾又濕了,因為不讓大聲,只好壓着嗓子抽抽搭搭,看起來太可憐。

林戚撐下巴袖手旁觀,覺得太有意思,這位姑娘的眼淚有如感應聲控燈,一喊就亮,說來就來。賀蘭似乎特別吃這招,頭疼地按太陽穴,讓步道:“你保證別再打架。”

“我保證。”賀蘭雅耷拉着嘴角擡起頭,一張小臉梨花帶雨,對王主任保證了一遍,又對她哥保證一次,連帶着林戚她也保證一下。

王敞于是接道:“那好,就這樣,賀蘭同學也別轉班了,以後好好學習,跟你們班那江同學和平相處,千萬別再意氣用事打人了啊。”

矛盾解決,兩兄妹一起往外走。林戚被賀蘭明煦盯着渾身不自在,把鴨舌帽帽檐壓低了躲避。王敞走去把門關上,轉身去辦公桌邊拿起一個表盒,打開蓋子。盒子裏放着一枚鑽石戒指,充足的光線裏它微微泛藍,顯得流光溢彩。

“這是我們在雕像裏發現的。”王敞道,說了鑽戒的牌子,“是很久之前發布的款式,所以八成找不到原來的主人,畢竟大家畢業那麽久,都散在五湖四海,哪裏能一個個聯系。”

“所以?”林戚不明白,這跟他有什麽關系,還需要專門來辦公室談話,簡直浪費生命。

王敞笑道:“所以想托你幫忙捐了,早就聽說你成立了青州慈善基金會,這不是剛好嘛,咱們也為慈善事業做做貢獻。”

林戚接過這枚戒指,看了一會兒:“行。”

從辦公室出來,外頭的陽光依舊毒辣,林戚被天光晃得眼暈,扶着欄杆休息,四下看了看。走廊處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不見,教室裏倒是有好奇的學生往外望,見到他又縮回去,接着更多人又探出頭來。

林戚覺得好笑,走近些,學生們卻都不好意思地退回去,少年果真是有摸不透的心思。他想走了,還未轉身,便聞到一股味道,于是驀地彈開。身後果真站着賀蘭明煦,他正把手擡到一半,位置不上不下地僵在空中,不知道原來想碰林戚哪裏。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他放下手,眼睛很微妙地合到一種程度,像獵豹盯着遠處的麋鹿。

林戚敲敲鐵欄杆,身子往後退,不屑道:“關你什麽事,我走了。”身都沒轉,賀蘭已經制住他的肩膀,不讓他動。

“你記不記得,我們在這裏做過什麽?”他微微傾身,在林戚耳邊問,隔的很近很近,像要刻意與別人的附耳區分開來似的。

這裏是哪裏?什麽是什麽?林戚目光掃到換過不知道幾輪的嶄新班牌號碼,又掃到教室門上那個不知道被哪個小兔崽子踢進去的凹坑,這才被景喚起一絲回憶。

他想起來了,就在這個教室裏,很多年前這裏坐的還是高三學生,也坐過賀蘭明煦。而少年的林戚有多輕狂放肆,在哪裏都敢胡來,又不顧一切,不管後果,他只知道自己喜歡。

林戚臉皮奇厚無比,從來不知道臉紅是什麽感覺,但在校園裏被提及年輕時做的混事,兩個當事人面對着面,身後的教室窗戶裏還有學生在好奇地觀望。恥意奔騰不息,他火氣直接蹿到太陽穴,咬牙道:“你他媽……”

賀蘭抓到他出的拳,合掌包住,賣慘道:“不要怪我了,因為你不在,我也只天天想着這些舊事,喂自己吃些發黴的糖。”

林戚無話可說,賀蘭慢慢松手,垂眼問道:“你去哪?我送你。”

原本想回公司,遇到他就無心工作,左右也快六點多,林戚決定直接回家。路上接到個電話,是越清打來的,他接道:“有屁快放。”

“氣性這麽大,我給你預約的精神病院有沒有打電話定時問候你?”越清莫名被怼,不罵回來是不可能的,互相扯了兩句,他說:“通知你一聲,我估計你也沒來得及看郵件,過兩天城西畫城有個青商酒會,你跟蘇承霜一起去。”

“讓我去?公司人死光了?”林戚一百個不願意,跟吃了火藥似的。

越清說:“性質不同,派幾個什麽也不懂的呆頭魚去,回頭把形象全毀盡了,我哪找後悔藥去。據說東家是個挺大的人物,有很多本地富商都會出席,你到時候也收收那暴脾氣。成功結束之後,我給你發紅包放假,想去哪玩就去哪,你說,世界上哪有我這麽好的老板,你知足吧。”

林戚皺眉摳手道:“那我跪謝隆恩。”

說完正事,越清燃起一絲八卦之心,多問了一嘴:“那什麽,你跟賀蘭同學有苗頭嗎?有沒有可能死灰複燃?”

賀蘭同學你媽,林戚差點把手機從車窗丢出去,心裏大罵姓越的婆婆媽媽。別人可能還好,越清是跟林戚做過那麽多年同學的,一句“賀蘭同學”就能把林戚拽回十年前,仿佛各自還在循着學校制定的課表飛奔着上下學。

餘光中賀蘭明煦握方向盤的手好像緊繃起來,車裏的氣氛像被凝固,只等着什麽來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越清在等林戚回話,賀蘭也在等。

汽車駛過一個路口,林戚開口說:“關你屁事,少他媽唧唧歪歪。”

越清遺憾道:“可別,我還以為你等這麽久就是在思考猶豫呢,哎你明明還對人家念念不忘,上回我去你家……”

林戚立即把電話挂了,過了會收到越清的短信:“真心提醒:不要矯情,萬事大吉。”他把手機一關,打開車窗,散走車裏沉悶的空氣,心中一片冰涼。

天邊被血染似的得通紅,道路邊的樹也隐泛赤色。汽車在單元樓前緩緩停下,林戚按了按鈕,卻打不開車門,于是偏頭道:“開鎖,我要下車。”

“不想開。”賀蘭明煦駁回得十分輕巧,他沒有輕舉妄動,只靠在那不動,說道:“畫城的酒會是我家主辦,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林戚擰眉道:“開鎖。”

“你家有什麽?”賀蘭問,他聽到了前面的話,自然也聽得到後面。問這句話他明知沒有必要,得不到答案,但偏要試試。林戚抿嘴把幾句罵人的話吞下去,只瞪着他,眼底盛滿抗拒。

賀蘭像是被這樣的眼神激怒,傾身過來。林戚以為他要做什麽,但竟沒有後退,只冷冷地用視線推拒,接着眼上一沉,眼前一片漆黑,是賀蘭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這樣看我,我到底是做錯什麽了?”賀蘭離得很近,聲音含怒又含傷,接着所有情緒都漸漸消弭,只餘下柔軟的無奈,他幾乎是哀求了:“告訴我,好不好?”

他把姿态放得這樣低,林戚反倒一同難過起來,睫毛在賀蘭手裏裏撲騰,像只受驚吓而扇動羽翼的蝴蝶。林戚回不了話,又在掐自己的手,唇傷裂開,血跡彌染。賀蘭便漸漸收回理智,心中安慰自己道來日方長。

他放下手,林戚的眼睛都已熬紅。賀蘭不明白他為什麽明明都這樣了,還死不承認誓不低頭。他掰開林戚緊握的手指,不讓掌心遭受侵害。林戚無知無覺,齒間寒冷,心中反複都是疼。

賀蘭轉回去“咔噠”一聲開了鎖,林戚卻不立刻下去,只看着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沒有錯。”

他以為自己聽錯,或者是期待已久的幻聽。偏頭,林戚紅着眼睛正盯着他,又重複一遍,一字一頓,字正腔圓,賀蘭便聽清楚了:“你、沒、有、錯。”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