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周末早上玫瑰花卻蔫答答的,沒精打采地縮在桌角,林戚好幾天忙得忘記澆水,此時頂着一頭炸毛坐在桌前,十分煩躁地想,老子根本不适合養花,小孩也太不懂事,送什麽不好偏偏送最難養的玫瑰,嬌氣得要死。
上網搜了些養花方法,林戚一一地試了,心如死灰,已經給楚曦晨的微信編輯好道歉的字句,就等着哪天花一死就發過去。
煩得不行,林戚戴上拳擊手套去房間打了半個小時,郁結之氣才稍稍散了些。劇烈運動完一身都黏黏糊糊,洗完澡接到個電話,沒名沒姓的一串號碼。他接起來,對面傳來個女孩柔和的聲音:“林工,您今天有時間嗎?”
“有。”林戚聽出是杜真的聲音,也想起前些天答應她的事,讓她把地址發來,他丢了手機去拿吹風機把長發吹幹。
吹着濕發腦子裏浮出昨天賀蘭那頭清爽幹練的板寸。他自從做了這行就格外不修邊幅,經常忙得忘記剪頭發,洗個頭還得用電吹風,實在麻煩得死,還不如刮掉。
林戚把半長不短的頭發紮起來,拿了鑰匙便出門。他不喜歡開車,照樣去擠公交車,花了将近兩個小時才到那個新樓盤,熱得在一棵樹下用手扇風休息。
“林工!”杜真早就在遠處喊他,她打了把粉色的傘,穿一身同色系的連衣長裙,在審美和搭配上都十分和諧與養眼。林戚走過去,她便微笑,露出兩個甜美的酒窩。
林戚和她走了幾步,說道:“你叫我林戚就行。”
杜真驚喜道:“好的,林戚……”
電梯在十一層停下。杜真家買的戶型并不大,是複式小公寓,四面牆壁雪白無物,家具也只有零星幾個,應該是臨時搬來備用的。
杜真的父母分庭抗禮,坐在沙發的兩邊,杜真爸爸堅持要歐式裝修,杜真媽媽表示更青睐中式。兩人持理各占一半,杜真在一邊笑着道:“別吵啦,我師父來了。”
林戚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明不白地就成了這姑娘的師父,他也無從争辯,跟兩位家長打了招呼,說道:“見笑,我只給參考意見,具體的裝修還是得自己決定。”
他上樓看房間的結構,杜真一家坐在下面,杜爸爸繃着的臉立即消失,看着樓上小聲道:“這小夥可真帥啊,阿真,你眼光可太好了!”
“是是是,我也覺得好,打招呼的時候也不粘糊,落落大方的,一看就是個好孩子。”杜媽媽跟着附和道,一張老臉上盡是滿意的神色。他們女兒一早就說過公司有個暗戀對象,把人誇得天花亂墜,見面才知道并非虛言。
杜真羞澀道:“他剛剛還讓我不要尊稱他,我好開心啊。”
有戲,他們樂呵呵地在下面聊起來。杜真媽媽起身去廚房洗了幾個臨時買來的水果,切好裝盤,端出來的時候林戚剛好下來,她熱情道:“小林啊,來來來,我切了點水果,一起吃。”
林戚不愛吃水果,他老祖宗轉世,嘴挑得很,以前連黃瓜都得吃以色列進口的。坐**勉強吃了一兩片蘋果,說:“複式公寓一般人都會選擇裝修成歐式風格,這樣房子看起來更簡約大方。不過選擇風格的時候大約也看預算,我的意見是如果預算足,中式和歐式都能把房子裝飾得很漂亮,看到成品的那一天絕對不會有分歧。”
幾個人都忙點頭,林戚想起什麽,道:“你們樓上放了一座歐式複古座鐘,建議在樓梯拐角專門騰一個放置的空間,看起來會和諧很多。”
杜爸爸恍然大悟道:“哦、哦,那是我大女兒前幾天寄回來的,就随便擱在那了,以後她還會來拿走的。”
林戚對此并不感興趣,不失禮貌地道:“那就不用了。”
杜真父母太熱情好客,又說還有點技術性問題,生拉硬拽地把林戚留下來吃飯,說舊房子離得不遠,林戚無法生硬地拒絕長輩的挽留,左右也沒事,便坐上他們的車。
杜真家的舊房子坐落在老城區,家中十分有煙火氣,比起她家,林戚家瞬間落配為貧民窟。電視屏幕上播着國內綜藝,林戚在沙發上玩手機,杜真隔了段距離,偷偷摸摸地瞄他的側臉,悄悄發花癡。
“新消息提示。”一登上YOU'RE, 就顯示有消息通知,林戚點進他的心願船,看到Moon在一分鐘前發來消息:“你在做什麽?”
林戚道:“樂于助人。”
Moon秒回:“什麽意思??”
“幫人看看房子裝修,雖然我只懂皮毛,但助人為樂何樂不為呢。”林戚一個字一個字打過去,覺得自己極度讨厭打字,真不知道為什麽要跟這人聊天,應該是閑得發慌。
“我在加班。”過了一會,Moon才發來回複。
林戚懶得戳穿,心想加班你他媽他一上線就來問他在幹什麽?誰信誰蠢。他道:“加的什麽班,大周末還要勞動,我猜你不是工地上搬磚的,就是馬路上掃大街的。”
“猜錯了,而且不能職業歧視。”Moon立即扭正林戚的思想,給他發了一段長篇大論,簡直堪比一篇歌頌祖國社會的小作文:“新時代青年要杜絕這樣的思想,每一個人生來平等,社會上的人外貌、職業多種多樣,要對所有人抱以相同的尊重與禮儀……”
林戚看了,嘲諷道:“太根正苗紅了,我給您鼓個掌。”
他關了手機,心裏啼笑皆非,真不能理解世界上為什麽還會有這種人。
一頓飯吃得并不開心,林戚因為沒吃幾口,被詢問了好幾遍為什麽不多吃點。還是杜真解釋說他飯量一向不多,林戚蹙眉道歉,雖然杜真父母連連說沒事,但他心裏還是十分不舒服。
吃完飯,林戚告別,杜真堅持要送他,林戚在門口換鞋時瞥到門後的挂鈎上吊着個亮晶晶的墜子,因為他多看了一眼,杜真笑道:“這是我姐挂在這的,可能是忘了拿走,一直放了好多年。”
林戚卻驀地像被潑了一盆冷水,渾身上下冰涼,他把墜子拿起來在指尖仔細察看。銀質的細鏈子穿過镂空的長青樹形吊墜,這并不是多麽價格不菲的東西,仿造鑽石的舊石頭在時間的沖洗裏失了色澤,劣質得不堪入目。
“怎麽啦?”杜真疑惑地問道。
她的聲音如此耳熟,在吊墜入眼以前,林戚一直以為只是個無端的巧合,現在他終于知道了原因。他松開手,墜子摔在門上刺啦一聲,林戚閉了閉眼,問道:“你姐姐叫什麽名字?”
“杜敏之。”杜真答道。
杜敏之,果真是她。林戚穿好鞋,指頭還有隐約的痛楚,他想破腦袋都想不通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事。一路上杜真說什麽他都置若罔聞,頭腦充斥着嗡嗡作響的一團雜音。
有一段時間裏,杜敏之這三個字是林戚的反骨,他對這三個字神經過敏,簡直有了PTSD,就像他吃不下許多的飯,見不了太過純粹的黑暗一樣。
別人視若珍寶,在夢裏一遍遍出現、想念、魂牽夢繞、放不下脫不去的東西,竟然被她當作不名一文的廢物垃圾,随随便便地挂在一扇破落的門板之後。
也太可恨。
林戚從公交車上下來,往單元樓走,額頭上的冷汗被夜風一吹就蒸幹。他再不是随便發脾氣的少年,再生氣也不會随便亂發,成年人的自制力鎖住了他的爛漫。
他迷迷茫地胡思亂想起來,不如雇人把杜敏之揍一頓算了,了卻掉他這麽多年的心結。或者幹脆他親自來,但杜敏之其實沒有真正做錯什麽,喜歡一個人又有什麽罪過呢。
他又不怪別人,所有的事早被林戚歸結到自己身上,要說罪人,催眠自己問出來的答案一定是“林戚”兩個字。只是人活下去總要找個理由,不然也太累了,把一部分責任偷偷推給別人,才不至于那麽早地崩潰,還可以再撐幾年。
拐過一個路口,單元樓前竟然停着一臺車,車燈還亮着,不知道在等誰,林戚慢慢走過去。那臺車卻忽然發出聲音,接着有人開門下來。
那人太高,林戚才發現自己需要擡頭看他,夜色把他的五官柔化許多,顯得寧靜又安心。隔的遠,所以林戚沒有後退,賀蘭明煦便主動走近,微微笑着,把一枝剪了刺的玫瑰送到他手裏,問道:“這次還願意收嗎?”
林戚忽然鼻酸,抿嘴沉默,又恨自己太沒出息,遂擡起頭強裝兇狠道:“你他媽等了多久?誰求着讓你等了?!”
這貓又想咬人,賀蘭手指往他眼角輕蹭,明明他什麽都不知道,卻又像什麽都了然于心,輕聲說道:“誰也沒求着,就是我自己願意,不付出點真心,哪有光坐那等着人自己回心轉意的,你說是不是?”
林戚的手指松開又掐上,他說:“只這一次。”賀蘭明煦不明所以,正要詢問,下一秒便被林戚粗魯地推到牆邊。光明與視線都沒有眷顧的一角,林戚伸手抱住他,下巴蹭在他的頸部,呼吸一斷一續,像在極力忍耐什麽。
他以為賀蘭會問為什麽,但是沒有。賀蘭只是緩緩擡起手,回擁住他,無聲地縱容了他這種一面竭力拒絕又一面尋求安慰的流氓行為。林戚自己也恨自己,嘴裏卻不分青紅皂白地罵別人:“誰他媽讓你來的?老子心情不好偏你又上趕着來,不抱你抱誰?!”
賀蘭明煦微微低頭,林戚覺得發頂一沉,似乎是被他親了頭發。賀蘭的聲音在此刻太像十九歲,裝腔作勢地軟和着,用不太熟練的方式給他無休止的退讓和寵愛。
他道:“可不是,都怪我不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