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晨光在窗簾縫隙間撒野,想趁着風再侵入更深一寸。一雙手将緊閉的窗簾往兩側拉開,房間裏霎時鋪滿夏日裏熱烈的金色陽光,床上角落裏那只布偶貓不适應地叫了一聲,跳下地來,在賀蘭明煦腳邊乖巧地蹭弄。
賀蘭明煦蹲下來勾了勾它的下巴,貓咪惬意地微眯眼睛,發出舒服的叫聲,他又摸摸毛茸茸的腦袋,輕聲道:“顆顆,起來。”
名叫顆顆的貓聽話地松了爪子,賀蘭做什麽它都黏着,趕都趕不走。總不能帶去上班,賀蘭把它關在房間裏,顆顆在裏面撕心裂肺地嚎叫,那聲音太凄慘,撓門的噪音也極為可怕。賀蘭開了門,顆顆躍出來,先是兇狠地抓破了他的褲腳,他一伸手,顆顆又跳上來,驚魂未定地縮在他懷裏哼哼。
“……”賀蘭明煦用氣音笑了一聲,說道:“還真是像他。”
賀總第一次帶貓上班,助理小李頻頻側目,他的事情多的很,直接把貓給了小李,吩咐道:“別給它吃東西,容易生病。”
小李把辦公室的窗戶關好,把這只不愛動的貓放在辦公室,一天下來這只貓就一直乖乖待在原地,她此生都沒見過這麽聽話的貓,心裏更佩服賀總了。
這怎麽調教的啊。
“賀總,您上次濱南那棟別墅已經開始施工了,那邊的負責人問是不是就全按您給的方案做?”小李彙報完畢,想起這麽一件事,于是也一并問道。
賀蘭道:“不然我把設計方案給他們墊桌角?”
“哦……”小李回不過神地出去了,心想賀總最近說話的方式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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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戚家的玫瑰花又滿血複活,花瓣變得嬌嫩明豔,林戚把編輯欄裏的字飛快删掉。梳頭發的時候又想起剃頭發的事,一到公司又把頭發忘得一幹二淨。
下屬們都來的很早,有的還在打哈欠,哈欠打到一半忽然看到特聘顧問林戚來了,驚得張口停在那裏。然後被擦肩而過的林戚冷冷刺一句:“閉上嘴,太不雅觀。”
“我不是看錯了吧,林工周一居然來上班。”連顧問助理小劉都覺得詫異,偷偷跟隔壁同事聊天。聊了兩句沒得出實質性結果,于是起身去給林戚泡黑咖啡。
林戚倒是不想來勞累,但是最近經朋友介紹又接了設計,他在家工作效率太低,只好早早來公司,為生活累死累活。一上午無數的事情在設計間隙插進來,占奪了時間,還消磨精力,他又要煩死了。
忙起來就跟閻王殿裏爬出來的修羅似的,誰都躲得遠遠的。唯獨設計部長蘇承霜進來了一回,跟他确認去青商酒會的事,林戚道:“沒錯,我和你一起去,看着我幹什麽?又不會吃了你,我是惡鬼?”
蘇承霜笑得太勉強,道:“哪兒的話啊,林顧問,跟你一起去我可太高興了,你以前是林家大少爺,肯定認識挺多人吧?這不就相當于你們熟悉的朋友們聚聚會。”
林戚冷笑道:“哪門子的林家大少爺?你當林一帆死了還是怎麽的?熟悉的朋友又是哪個?莫非你認識的哪位敗家廢物會去?”
蘇承霜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觸到林戚的逆鱗,連忙賠笑道歉道:“林顧問你也不必生氣,全是我胡扯的,我老糊塗嘛,記錯了,我誰也不認識。到時候記得一同去,別忘啦。”
職場上的道歉不叫道歉,叫手段。林戚也懶得怪他,難道他自己不能碰的地方那麽多,別人随手便按到了痛腳,他就去怪人家手太大?斷沒有這樣的道理。
再者,無知者無罪。
別人都下班回家,林戚還在電腦桌前看他的方案。助理小劉走之前敲了敲門,為這個上司操心了一回,因為林戚還曾經有過在公司通宵的經歷,這人一專心起來誰也攔不住。
林戚才後知後覺地收起思緒,正要拿手機收拾東西離開,忽然發現桌上多了些東西。一張明信片,壓在電腦鍵盤下方,只堪堪露出羞澀的一角。林戚把它翻過來,發現上面是幾句年輕人的酸詩,署名是杜真。
昔日眼中釘的家屬居然對他存這份心思……林戚一方面覺得無比荒謬,另一方面又不免生出些惡毒的念頭來,比如假意迎合,再把人家的真心玩弄一番,也算可以報過往的仇。
視線餘光掃到還擺在高處凄凄慘慘的一大捧蔫巴玫瑰,林戚才撿回自己瘋狂發散的思緒,心想自己莫不是是發了瘋了,他也只配在精神世界奪取勝利,現實裏又能做什麽。
關了燈和門,林戚拎着鑰匙出了公司大門,還沒有走到公交站臺就看到一臺熟悉的汽車開過去,過了路口徐徐轉往公司的地下停車場。他往站臺走了十來步,最後還是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對方很快接通,他說:“我在站臺等公交。”
“……”對面沉默許久,跟着有些迅速地打轉向盤,聲音急促,還引起背景裏一頓不明所以的粗魯叫罵,林戚便挂了電話,像另一種逃避方式。
他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太過分,不知道賀蘭怎麽想。
林戚在站臺坐下,百無聊賴地勾着腿,四周夜風凜凜。附近有所公立初中,有穿着校服的學生也在一同結伴等待,林戚便想起自己曾經也這麽等過一趟車。那班車把他帶往種着香樟樹的校園裏,去擁抱親愛的少年。
随着兩聲悠長的喇叭,公交車緩緩進站。身後緊辍着一臺黑色的大衆輝騰,林戚瞥見那輛車從遠處橫沖直撞到眼前,終于被擋在這輛龐然大物後面,再也無法超越。
林戚拿着手機起身,公交車已經停下,驚心動魄地喘出一口粗氣,然後哐當一聲打開車門。幾個人陸陸續續地上去,賀蘭握着方向盤已經心若死灰,後座上的貓包裏顆顆喵嗚叫了一句,像在安慰。
他扭頭回去說:“你安慰頂什麽用?”
顆顆委屈地喵了一聲,賀蘭驀地失笑,心道他怕不是被林戚帶偏,好端端地搞什麽遷怒。他轉回頭,公交車已經上完客人,亟待前進。賀蘭怪自己不該選這條道走,還沒有開始自責,車玻璃就被人敲了敲。
他略有驚異地按下車窗,林戚已經要發火:“你他媽開窗不開門,我從這爬得進去?”
林戚進的卻是後座,但是只要他來了,就是坐車頂上賀蘭明煦都是欣喜若狂的。關好車門,車子往前開去,林戚在後面招貓玩,那只貓不喜歡生人,聞到林戚的味道就縮進去,怎麽逗都不出來,也不吱聲。
林戚就打開包把它抓出來,大言不慚道:“躲什麽躲,被我玩是你前半生修來的福氣。”
透過後視鏡林戚看到賀蘭明煦的嘴角,難得彎的很明顯。這人一向不愛大悲大喜,林戚不懂他為什麽那麽端着,逢年過節又沒人給他上香。再高興也就只勾勾嘴角,還跟施舍似的。
折耳貓的項圈上有名字,林戚借光看清楚了,叫顆顆。他覺得太粘膩,擡杠說:“叫什麽顆顆,毛這麽白就叫小白,不更簡單明了。”
賀蘭注意着路況,邊打方向盤邊說:“它愛拿腦袋磕桌子,就叫顆顆。”
林戚不可置信道:“磕桌子?你竟然是只瘋的?”顆顆在林戚手上極其無辜,許是知道他不是壞人,已經開始撒嬌,柔軟的皮毛在手指尖不住摩挲,半晌又軟軟地叫一聲,完全不見之前退避三舍的模樣。
林戚雖抿嘴不語,但實際上已經被顆顆俘獲,一路都目不轉睛地盯着它看。
到了地方才回過神來,賀蘭明煦已經在駕駛座等了幾分鐘,林戚臉上挂不住,四周看了看,佯作惱怒道:“這是哪?!”
“我朋友開的一家服裝店。”賀蘭也不戳穿,只說:“讓顆顆待在車裏,它不叫。”
林戚像被牽動什麽回憶,臉色微變。許久才慢騰騰下了車,跟賀蘭一同進了店,服裝的牌子林戚一向不是很關注。但這一連串英文字符很眼熟,在他還當“林少爺”的時候,經常買這些來送人。
所以以前他送賀蘭,現在賀蘭送回來?也太好笑。
笑容甜美的年輕女員工依照要求拿出兩套西裝,林戚接了一套,賀蘭拿另一套,兩人一起去試衣間,換衣服時,賀蘭說道:“青商酒會你沒有出席的衣服,一起買一套吧。”
林戚不屑道:“我有沒有衣服你又知道了?原來您這麽神通廣大。”不過他确實沒有合适的衣服就是了。
試衣間不大也不小,賀蘭沒有回話,于是這房間裏一時只有衣料摩挲的聲音,林戚又想,為什麽他們要用同一間?又不是沒有空餘的地方。
他脫衣服的時候,也許是腦子被驢踢了一腳,也許是在那一瞬間被鬼附身,總之林戚原本是背對着賀蘭,他把褪下來的衣服放到一邊的置物架上後,順勢轉過身去。
賀蘭明煦剛把襯衫穿上,正在扣扣子,指尖扣着瑩潤的紐扣,純白透明的布料下結實健美的肌肉線條隐約可見,這一幕極為富有吸引力,幾乎可以算作是“俊”色可餐了。
林戚卻沒有去看那些,他的視線鎖在賀蘭脖子上的一條紅繩上,繩子只串了一枚戒指,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銀色指環。
他剛穿上襯衫,然後連扣子都忘記扣,一心死死地看着那枚晃動的銀色戒指,腦子裏轟然刮起一陣狂風,搖晃着理智,催垮掉認知。
看錯了?沒有。
賀蘭扣完紐扣,走近來幫他系扣子,手指十分規矩,沒有刻意亂碰撩撥。從上到下扣到第三顆,手腕被林戚抓住。林戚很不懂得體貼人,就是抓手也要讓指甲以一種十分刁鑽的角度紮進皮肉裏,讓人難受又疼痛。
這便如林戚的感情、乃至他整個人一樣,不受些傷便注定不能接近他,不能愛他。
林戚啞着嗓音問他:“你脖子上是什麽?”
賀蘭垂眼看他密集的眼睫,睫羽的一小層陰影下是勾起的眼角,林戚天生笑眼,可他很少有什麽時候是完全開心的。他才開始覺得自己并不是很了解林戚,于是心中又煎熬又悲切,輕聲說:“是戒指,你親自設計的那一枚。”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