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戚最後一次見到林一帆和林安谧,緣自一個人為的巧合。每年凜冬将至的時節,他會去一趟青州慈善基金會,辦公室的地點買在一條幾乎盡是機構信用所的街上,一路走過去,檢察院、法院、公安局都在,有人調侃道這條路乃“青州區犯罪分子盡善盡美一條龍服務天堂”。
林戚照例在辦公室裏蹉跎許久,聽負責人介紹最近的情況,不知不覺說到那個每年都要捐一大筆款的匿名好心人,便笑着說:“那位朋友上個月又彙款過來了,還是一樣的數目。”
“人傻錢多,有什麽辦法。”林戚抱着手肘罵道。
負責人詫異地看着他,心想往常林戚應該附和,可不會說對抱有善心的人這樣的話,但那句輕罵倒不全然是責怪,倒像含着隐秘的炫耀與驕傲……
這幾天恰好立冬,處在北國的青州先天下之冷而冷,外頭好似飄着看不見的霜花。林戚穿上大衣,從溫暖的室內出來,才墜進瑟瑟的寒風中,手機鈴聲就不知趣地鈴鈴作響。他不得已接着電話,捂熱的手指剎那就被戶外的涼氣侵襲變冷。
“嗨?林戚!”打來電話的是王敞,聲音熱情,想必他每日在講臺上的時候也如此開朗積極。林戚一邊走路一邊應他,王敞便問:“咱們班要辦十年同學聚會了,你去不去?”
“有什麽好去的――”林戚漫不經心地說着,忽然發現遠處檢察院的門口,有一男一女兩個面貌頗為熟悉的人在拉拉扯扯。他遲疑地停住腳步,在想是否要繞行,又覺得何必躲躲藏藏,他又沒有欠他們什麽,于是繼續信步前行。
“呀!多年未見的同學見見面也好,以後哪裏有什麽需要幫忙照顧的不是更好開口啊。你可別說沒空,班長特地選的大周末,聽說越清都去,你跟他不是好朋友嘛,做個伴。”王敞立即發揮人民教師的長處,循循善誘地勸道。
林戚正想說話,王敞突然卡殼,在那邊恍然大悟地笑了笑:“你看我這嘴,一說起來就渾忘了。你哪用跟越清作伴,你都有伴了,你就帶你、你男朋友去吧。”
他說“男朋友”這三個字的時候,舌尖好像養着一只亂抓狂咬的貓,以至于說出來的話顫顫巍巍,底氣極為孱弱。王敞花極大的勇氣說了這話,林戚卻驀地愣住,他在一棵行道樹邊停下,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王敞便把戒指與賀蘭雅的事全都說了,又道:“其實我們當時都很意外,小雅一直不知道她哥……但是五分鐘她就接受了,還說‘以後又多了一個寵我的哥哥’。我就覺得,這孩子心真大。我後來想想,你們也挺不容易的,能從高中到現在。所以出于人道主義,我必須祝福你們。”
林戚聽完極為無語,冷冷道:“謝謝你啊。”
這畢竟屬于林戚的私事,王敞知道最好不要過多談論,于是打着哈哈把這個冷凝的話題揭過去,追問道:“那同學會你去還是不去啊?”
“去。”林戚道,王敞則表示會把日期與地點短信發給他,他便挂斷電話,覺得四指微微僵硬。
他走近了,發現這兩人的确是林一帆與林安谧。正在為不知道什麽原因争吵着,兩個人都形象盡失,俨然小門小戶裏的兩個上不得臺面的破落戶。林戚多看一眼都嫌髒,直接與他們錯身而過。
“林戚?!”他已經走過去了,林安谧忽然回頭大喊,面色扭曲道:“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你居然跟那個野男人同流合污,要把我們坑死才罷休?!什麽敲詐,勒索,我沒做過!全都是你臆想出來的!”
林戚沒有回身,冷漠得可怕。林安谧被林一帆扯住隔壁拉回去,指着她的鼻子大罵道:“你少給我禍水東引!要不是你癡心妄想去勾那個姓賀的,他怎麽會告我們?他哪來的錄音?!我告訴你,我要是真的坐牢五年,就全都怪你們,你跟那個賤人死都還不清債!”
“我不會接判決書的,我不想進監獄……”那些聲音被甩在身後,漸漸沒了蹤跡。
林戚走到了最近的一個公交站臺,等車時拿出手機消遣,看到不久前賀蘭發來的微信語音。他說,除去精神損失的罰款,坐牢是必定的,一個十年一個五年,而林航在獄中已經由死罪減緩為無期徒刑,再無可追責。
一陣北風吹來,拂面寒涼。林戚怔怔地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像被這陣風帶走了苦厄,帶來了生機。因為他的人曾經是那麽不堪,所以在煥然一新的時候也要與衆不同。
他不在春風裏新生,而在北風中。
公交車來了,等待的人陸陸續續地上車,林戚卻沒有動。
有個烏黑長發的姑娘見他似乎在發愣,于是好心地催促道:“帥哥,車來了,再不上就會錯過啦。”
林戚擡頭,微微一笑道:“謝謝,我的車也來了。”他轉頭看着公路遠處,車流裏有一輛黑色的大衆汽車,正往這裏行駛而來。那說話的姑娘為自己的多管閑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擺擺手當作告別,快步上了還在等待的公交車。
公交車合起前門,徐徐啓動,載走一車形色各異的客人。那些人有幸同乘一輛車,也道是另一種層面上的因緣際會。
汽車緩緩在面前停下,林戚看都不看,拉開車門進去後座。舒緩的車載音樂在狹小的空間流淌,司機小胡确認他們兩人坐穩,便關上車門,将車子開向前方。
“我剛剛遇到林一帆兄妹了。”林戚靠着座椅開口道。
賀蘭立即查看他渾身,檢查傷勢似的,問:“沒打架吧?”
林戚說:“我是那麽暴躁的人嗎?”他一說完就發現賀蘭明煦抿起嘴角,在忍笑,于是驟然火起,拍他手背道:“笑個屁笑!我就是覺得這兩個人稀世奇葩,真的。”
他拍這一下,冰冷的手掌便被賀蘭合攏起來,漸漸捂熱,心也随之便暖,臉上依舊嫌棄道:“我一向不屑說這個,跟巴着人賣慘似的,但是我又覺得不能讓你誤會我什麽,一點點都不行。”
“林航年輕時在外游學,認識了我媽,他年紀輕模樣好,用一套花花公子的招數把我媽騙得團團轉,恨不得一輩子就許他了。我媽被愛情沖昏頭腦,一沖動,當時就在國外注冊結婚了。”他真的很不喜歡說這些,眉眼凝得如冰如雪,賀蘭只靜靜聽着,林戚繼續說:“後來林航回來繼承家業,認識了林安谧的媽媽,再也沒回去過。我媽在國外等不到人,患了抑郁症,郁郁而終。”
他聲音又低又快:“她生下我之後就托人把我帶回國,所以我在林家長大。後來她去世,遺産就全部留給了我。”
“……”賀蘭忽然知道他要為什麽申辯,正啼笑皆非。林戚皺着眉頭,一扭頭冷冷地瞪着他道:“所以我以前給你買的所有東西,沒有一樣是花林航的錢,早先是我媽的遺産,後來便是我親手賺取。林安谧也敢說我欠他們的錢,太不要臉!”
他忽然道:“你再笑?!”
賀蘭忍着笑撈過他的肩膀,擁住了,林戚便看不到他忍俊不禁的表情,但一張口,聲音也暴露了笑意,他底聲道:“原來你要說這個,但是我又不在意,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啊。”
林戚說:“用林航賺的髒錢買的東西,我要是真送了給你,那表達的是羞辱,不是喜歡。”說着話也感覺到這人的肩膀笑得在抖,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簡直勃然大怒,伸手抓賀蘭明煦的後腦勺,氣道:“還笑,我們就在這幹一架。”
賀蘭被掐得很痛,但真覺得自己愛死了被林戚打罵的感覺,不僅不惱怒,心底還很舒爽。他不知死活地說:“在這就免了,別的地方倒可以考慮。”
“什麽地方?”林戚一時沒反應過來,趕着話音追問道。
這人就慢慢湊在他耳邊,輕聲道:“床|||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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