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九月,園內的菊花又黃了一片,不知不覺我在這裏已經呆了整整一年的時間。這幾天,蓉山上一直都是陰雨綿綿地飄着小雨。我泡了一杯清茶,倚在窗邊,望着這一窗風雨,頓時,心中的那條窄窄的河流,在頃刻之間寬闊得成為了海洋。我喜歡這飄雨的日子,更喜歡低頭看杯中升騰的茗煙,徐徐地氤氲在空氣中,消失在這絲雨裏,洋洋灑灑,不留絲毫痕跡。我喜歡閉着眼睛,釋放靈魂,感受森林中如詩般的寧靜,當一回夢的詩人,寫一首夢的詩篇,随着夢的狂想,飄然而逝。
“薇凝,你坐在這裏發什麽呆。”吳嬸突然闖進了我的房間,打碎了我幻想的夢境。
“怎……怎麽了。”我突然如夢初醒,會過神來。
“你的手機響了這麽久,難道你沒聽到嗎?”吳嬸拿着我的手機走到我跟前說。
“哦!”我應了一聲,接過手機。
我看了看手機上的來電顯示,這個電話號碼并不是我熟知的,一絲莫名的忐忑一時間湧上了我的心頭。
“喂,您好,我是鞠薇凝,你是哪位?”我在電話這頭問。
“你就是鞠三宏的女兒是吧?”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兇惡的聲音。
“是的,你是誰?”我突然感到一股暴風驟雨來臨前時的緊張。
“你最好聽清楚一點,你爸爸他欠了我們8萬塊到現在都沒有還,所以我們不得不暫時把他扣住。如果你不想讓你爸爸有什麽閃失的話,最好放聰明一點,帶着錢趕快過來贖人。晚了,你就等着為你爸爸收屍吧。”那人威脅我說。
“我憑什麽相信你們。”
“我會讓你相信的。”那人奸笑一聲。
過了一過,電話裏傳來一陣凄厲的哀嚎聲。
“女兒呀,我是爸爸,你現在趕快過來救我,遲了,他們可真的會殺了我的,我剛才剛被他們剁掉一只手指,流了好多血,好痛……現在只有你能救爸爸了,女兒……女兒……”爸爸哭嚎地聲音被強迫消失在電話裏。
“爸爸……爸爸……”我拼命地在電話裏呼喊着爸爸。
“怎麽樣,我沒騙你吧!”那人陰險地哼了一聲,說:“你要想你爸爸活着,就照我們說的那樣準備好8萬塊錢,過來贖人。否則,明年的四月五日,你就帶着冥錢到閻羅王那裏去贖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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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相信你們,但你們不可以再傷害我爸爸了,否則,你們休想拿到一分錢。”我又緊張又強硬地說。
“爽快,三天後帶着錢到漢口利濟北路‘莺燕娛樂城’裏找一個姓楊的媽咪,她會告訴你該怎樣做。”那人在電話裏頓了一下,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對了,差點忘了提醒你,為了你爸爸的安全,你最好不要報警,否則,我們會殺人滅口,來一個死無對證,到那時,我們就無法保證你能見到你爸爸的全屍。”那人又一陣冷笑,“啪——”的一聲挂斷了電話。
我拿着手機,渾身抽搐,腦子裏渾沌一團。感覺自己正身陷一場惡夢,無法自撥。一旁的吳嬸見我神情恍惚,連忙上前關切地詢問。
我六神無主地望着她,也沒有一個注意,就把事情的源尾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訴了她。
“什麽,你爸爸欠這些牛鬼蛇神這麽多錢。”吳嬸睜大眼睛望着我驚呼。
我望着她無奈地點點頭,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那你現在能拿出多少錢。”她緊張地又問。
我想了一會,沮喪地說:“就這段時間華太太每月給我彙過來的獎金加起來也就只不過七八千塊而已。”
“這麽一點錢怎麽去贖你爸爸。”她焦急地又問。
我望着她長嘆一聲,什麽話也不想說。8萬塊,對我來說,可不是小數字,我到哪裏去弄那麽多的錢。此時,我真想找堵牆撞死了算了。我将手裏的手機扔到床上,雙手捂着頭,不知所措地幹坐着。
”唉——”吳嬸嘆了一口氣,走到我身邊将我摟在懷中,她輕拍我的背,說:“我這裏還有将近一萬塊錢,要不你先拿去,看能不能先保住你爸爸的命再說。”
“您……您……您……真的……真的願意借錢給我嗎?”我睜大眼睛,激動地從她懷裏立起,像是在千均一發之際,撿到一根救命稻草。
她望着我點點頭,眼睛裏泛着慈祥的光。“就怕這錢太少,但不管怎麽說,有這麽一點錢總比沒有要好。”
我望着她猛一陣點頭,感動得熱淚盈眶,激動得半天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但吳嬸此時還是有些顧慮,怕錢太少,救不了我爸爸。于是她輕言細語地對我又說:“說實在的,我真的不是不願意借錢給你,但我總擔心你我加起來的這點錢救不了你父親,要不,你先去求求少爺,看他能不能把錢先借給你,我相信你向他開口借錢,他會借給你的。”
我猶豫了一下,搖搖頭,總覺得拉不下這張臉,不知為什麽,在錢方面我特不願意找少爺開口借。
吳嬸見我這拖泥帶水的樣也急了。“我知道你拉不下這張臉,要不,我去跟你說,我去向他借,我不怕丢這張老臉。”吳嬸說着,拉着我的手,硬是要拖着我去見奇少爺。
“不……不……不……”我吓得猛地将她的手甩開,吞吞吐吐地說:“我想沒這個必要,我爸爸是否真的欠了他們那麽多的錢還不得而知,總之,我不想找少爺借錢。”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固執,把頭低一下會少塊肉呀。”
“您不要再說了。”我煩燥地強辯道:“反正我不想找少爺借就是了。”
“好,好,好,随便你。”吳嬸拗不過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而提醒我說:“你可一定要記住這次回去,如果那些牛鬼蛇神對你不利,你可要及時報警。”
我一震,心裏有些發怵。
“我想他們應該不會對我不利吧,他們要的是錢又不是我,如果對我不利,他們已後就別指望能拿到剩下的錢了。”
“話是這樣說,但不管怎樣,你這次回去,還是要多加小心。”
我點點頭,心裏總想着如果奇少爺知道這件事後,他會怎麽看我,會不會瞧不起我,就連幾萬塊錢都拿不出來。天啊,我真的不喜歡嘗被人鄙視的滋味,尤其是他。于是我在臨行前又對吳嬸說:“這次我頂多只回去三四天,您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少爺,我不想讓他知道,如果他問起來,您就說我爸病了,我回去照顧他幾天就回來。”
“為什麽?”吳嬸有些納悶。“如果把事情告訴他,說不定他還會主動提出借錢給你,到那時,也用不着你拉下面子向他借,他自動送錢給你,這樣不好嗎?”
我又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說:“算了,家醜不外揚,何必弄得衆人皆知呢。”
吳嬸沒再說什麽,只是千叮咛萬囑咐,要我路上一切要小心。下午,我和吳嬸一同去了山下的一家銀行,取了錢後,我就沖忙踏上了救父的行程。
回到武漢後,眼前的這座城市已不再像過去那樣熟悉。城裏的高樓又豎起來幾座,記得我剛離開這裏時,工人們還在原地打地基,可現如今,新修好的廣場已經敲鑼打鼓地開門營業,門前車水馬龍的,好是熱鬧。街道上的環衛工人也随着道路的拓寬跟着多起來,盡管這座城市處處充滿生機,但此時我卻沒有心情去感受這座城市日新月異的變化。
我按那人說的地址,找到了那家“莺燕娛樂城”。進去後,可能是大白天的緣故,裏面熙熙攘攘,沒有什麽人,只有幾個服務生模樣的青年人在裏面游走,打掃衛生。我站在靠門處的一個吧臺旁,萎萎縮縮,心裏有些害怕。這時,一個濃妝豔抹,打份新潮的中年女人向我走過來,對着我笑,眼神裏充滿了不懷好意。
“你是不是鞠三宏的女兒?”她問。
“你怎麽知道?”我瞪大眼睛望着她。
她把雙手挽在胸前,斜着腦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散漫地笑着說:“你跟你媽長得太像了,一樣漂亮。”
“什麽。”我一震:“你認識我媽。”
她點點頭說是。“記得當初我還是和你媽一起出道的呢,那時我們情同姐妹。”
聽她這樣說,我心裏特不舒服,總感覺自己的出生,被人為貼上了一張不太光采的标簽。
“現在我對我媽不感興趣,您可以告訴我楊媽咪她在哪裏,我找她有事。”我冷冷地對她說,口氣有些沖。
那女人朝我揚了揚她那細長的眉毛,散漫地點上了一支煙,說:“我就是你要找的楊媽咪。”
“你就是楊媽咪。”我感覺有些意外,但我很快激動起來。“請您告訴我,我爸爸他現在人在哪裏?請您帶我去見他,行嗎?”
她望着我,吐了一口煙,若有所思了一會,低聲對我說:“看在我和你媽的交情上,你——現在還是走吧。”
“為什麽。”我更激動了。“今天我是來找我爸爸的,要走我也要帶着他一起走。”
她朝我嗤鼻冷笑一聲,說:“你還真是有孝心,就怕你的這份孝心用錯了人。”
“您什麽意思?”我不解地望着她。
“你媽媽從來沒有告訴過你的身世嗎?”
我一震,心裏發顫。
“我媽媽在我三歲那年就離開了我和爸爸,我只知道我的身世就是我是我爸爸的親生女兒。”我說親生女兒這四個字時說得特別重。
“你這麽确信鞠三宏是你的親生父親。”她眼睛裏充滿了令人難以琢磨的不屑。
我堅定地點頭說是。盡管過去沒有一個人說過我長得像我爸爸,但我始終堅信我就是我爸爸的親生女兒,從未置疑過。
“既然你這麽堅信,那我就成全你的這份孝心,但願你不要因此而後悔。”楊媽咪說完便扭頭,領着我去了三樓的一間包房。
包房裏,烏煙瘴氣的,先是有一夥人圍着打麻将,後來看到我進去後,便就散了。
“我是來找我爸爸的,請問他現在在哪?”我面目僵硬地朝那些人問,其實心裏面挺膽怯的,手掌心裏不停地冒冷汗。
“我們這裏的爸爸可多了,不知你想認我們其中的哪一位做爸爸呀!”一個紮着馬尾辮的男人在裏面起哄,接着周圍的人都跟着大笑起來。
“我就是鞠三宏的女兒,按你們的要求,我已經把錢帶來了。”我說。
“哦——,原來是鞠三宏的女兒。”這時,坐在沙發上的一個平頭男人眯縫着眼睛突然站立起來,問:“錢全部帶齊了?”
“在談錢之前,我想先見到我父親。”
那平頭男人,向站在他旁邊的一個矮個男人使了個眼色,那矮個男人會意後,便出了包房。不久,他便帶着我父親走了進來。
父親的樣子看起來很頹廢,很邋遢。頭發似乎有好長時間沒有洗過,油膩膩的。臉上的傷痕青一塊紫一塊的依稀可見,左手包着繃帶,但小指已經沒有了。我連忙沖上前去,将他摻扶着,看着他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心裏挺複雜的。
“我說我的女兒是不會扔下我不管的吧。”父親昂首挺胸地對着那平頭男子說,眼神裏充滿了自豪。
“先別高興得太早。”那平頭男子冷笑一聲,說:“你的女兒是夠有孝心的,就怕她口袋裏的錢準備得不夠有孝心。”
父親臉一沉,轉而回頭巴望着我,小聲說:“你今天帶了多少錢過來?”
我望着他,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不……不是很多,我只帶了……只帶了将近兩萬塊。
“什麽,你只帶了兩萬塊。”父親氣得渾身戰栗,擡起手,就差給我一巴掌了。
我低着頭縮成一團,好象做了什麽虧心事似的,不敢直視他。
“鞠三宏,不要弄錯了,你的女兒說的是‘将近’兩萬塊,而不是整整兩萬塊。”那平頭男子陰陰地一陣冷笑。“既然是這樣,那我們也就沒有辦法了,只好按協議辦事了。”
“協議?什麽協議?”我心裏猛然一震。
“關于協議——”那平頭男子轉而望向父親說:“鞠三宏,我看你還是親自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女兒比較好。”
我有種特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接下來會有事情發生。
“薇凝,你不要怪爸爸,要怪就怪你自己沒有把錢湊齊。”父親把頭側到一邊,躲躲閃閃地不敢看我。
“你什麽意思?”我抓住父親的一條胳膊,激動地問:“你到底跟他們簽了一些什麽協議?”
父親低着頭既不看我,也不說話。
“鞠三宏,你還真是夠孬種的。”那個平頭男子對着父親鄙夷地冷哼一聲,點上一支煙,輕描淡寫地對我說:“小妹妹,其實你爸爸跟我簽的協議也沒有什麽,只不過就是說假如你這次無法一次性把錢還清,那你以後就必須留在我這裏,為我創收一年,就只當為你父親抵債。”
“什麽,拿我抵債。” 我抓着父親的衣服,激動得哭喊着,咆哮着:“爸,回答我,這不是真的,我是你的親生女兒,你不會做出這種沒人性的事情。”
“薇凝,就算爸爸對不起你。”父親擡頭凄楚地望了我一眼,說:“今後——你好自為之吧。”說完,他就被旁邊一個男人強行帶出了包房。
“不,爸爸不要丢下我,我是你的親生女兒,不要丢下我。”我沖上前去拽着父親的衣袖不放。
很快,周圍的人都擁了上來,将我們父女二人分開。父親也冷酷地極力掙紮,想擺托我。
就這樣,我眼巴巴地望着父親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裏,接着,包房裏的一群狼對我虎視眈眈緊逼過來。
“你們最好不要亂來,我……我不是沒有錢,我……我怕這裏是一個陷阱,所以……所以我今天只拿了兩萬塊錢,先探探虛實再說。”我膽怯地抱緊懷裏的包,一邊說一邊向後退。
“那你現在探清楚我們這裏是陷阱了沒有?”那個平頭男子仍坐在沙發上,處之泰然地問。
“探清楚了,探清楚了。”我吓得猛一陣點頭。“所以……所以我現在就回去取錢,趕緊把錢給你送過來。”
“小妹妹,我們可不是傻瓜。想溜,換一個理由扯來聽聽。”那個平頭男子冷笑着說。
既然軟的不行,那就只好來硬的了,我在心裏暗想。
“我……我同學在外面正等着我。”這時我已經退到牆角,無處可退了。“如果我一直都不出去的話,他……他可是會報警的。”我戰戰兢兢地試着危脅他說。
此話一出,他們一陣哄笑。
“小妹妹,如果你扯些讓我聽得舒服的理由來哄哄我,興許我會放過你。可你偏偏自以為聰明,危脅我,那可就不要怪我沒給你機會讓你跑了。”那平頭男子眯縫着眼,朝他身邊的人使了一個眼色。
接着,那群人會意,便淫笑着朝我撲過來。我來不及躲閃,一把被他們無數雙手按倒在地,動彈不得。很快,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将我身上的衣服撕破。天啊,六年前的那種令人窒息的一幕今天即将又一次重演了。我拼命掙紮,卻無濟于事,更倒黴的是我在掙紮的過程中,頭被他們拽着狠狠地撞在旁邊的牆上,頓時,我的頭像爆裂開了似的疼痛,整個身體都僵硬了,麻木了,不一會,頭上一股暖流染紅了我的雙目。我如同一只受了傷的剌猬,護着胸口縮作一團。不同的是刺猬有能保護它的刺,而我卻沒有。我徹底輸了,我已經無力再去反抗他們。此時,我只希望有人能在這個時候給我一刀,給我一個痛快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我不再反抗,任由他們擺布。但不知為什麽,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卻停了下來,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混混沌沌地半睜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見一頂黑色的棒球帽,一張白色的大口罩和一副大得離譜的太陽鏡。接着,整個世界從我眼中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