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須彌山
“妖王，你必須靜養。”“沒有時間了。”我掙紮着起身，不顧周身傷處錐心的痛。“你看天，是不是已在開始傾斜？那是撐天的極柱承受不起魔界的魔氣，已在慢慢斷裂。上一次天崩尚有女娲煉神石以補天，斷鳌足以撐天，這一次天若崩，還有誰能補天撐天？我們必須速回魔界，打敗大黑天神，斷了魔界的魔氣，才能挽救天下蒼生！”“你憑什麽打敗大黑天神？”夜叉王靜靜地看着我，“連番激戰，你的妖力還剩下幾成？我們四人聯手，尚且不能沖過修羅王那一關，又用什麽和魔界之主大黑天神對抗？牛魔王和彌猴王不惜以生命作代價，阻截修羅王以便我們逃出魔界，但你以為修羅王當真會死在牛魔王那一擊之下？我們若再回魔界，第一個遇上的，相信還是修羅王。”“那你說怎麽辦？”我盯緊夜叉王，“難道此刻我們就在這裏等着？等天塌下來，待魔氣将三界全變成魔界？那之前我們一切的努力，那所有為對抗魔界而犧牲的人，不是全白費了嗎？夜叉王，我已不能放棄，不能回頭！”“還記得慧明大師告訴我們的嗎？欲敗大黑天神，唯有借助大日如來淨世咒！”“我記得，”我擡頭看天，天上墨雲重疊。“但是，大日如來淨世咒究竟藏在何方？西天須彌山又究竟在哪裏？我們曾找了那麽久都沒能找到，現在又哪有時間讓我們去找？”“若心誠時，須彌山自然會出現，若心不誠，任你踏破鐵鞋萬雙，須彌山亦如雲中魅影，永不得見。”正說着，天空忽有白雪飄下。純白的雪，在墨紫色的天地中飄飄揚揚，朔風吹起，雪花漫天飛舞。
“下雪了。”夜叉王慨嘆，伸出手去接那溫柔的雪花。“沒想到這個時節也會有雪，而且竟不會嫌天地一片髒污。”“這雪的感覺，好熟悉。”我喃喃地說着，接一片雪花，放到眼前仔細端詳。
“不錯，這雪，不是夜叉族從極地冰天帶來的冰雪，它好像是，雪山國的……”夜叉王輕聲說着，擡頭看天。
朔風正緊，墨雲密壓。
素白的人影自雲中顯現，周身繞雪，白衣如雪，黑發随風輕揚。雪白的獅子，金色的大鳥，自雪中緩緩飛出，輕輕落到我們面前。
蓮羅那，雪山國的神女，這雪是你落的吧？雪獅王，迦樓羅，你們為何不再追随修羅王？難道他真的抛棄了你們？你們現在，是生靈，還是鬼魂？
“羅呵已經死了。”蓮羅那靜靜地看着我們，“從他恢複天魔刑天的記憶那一刻起，羅呵就已死了。現在只有魔族的王子刑天，沒有修羅族的王羅呵。”她的眼神很靜，靜如死水。正如此刻她的心，已比死水還靜。看着她的眼神，我只覺心一陣刺痛。我忽然想起五百年前，我被困五指山下，想要脫身而出的那一刻，慧明看我的那一個眼神，也是如蓮羅那一樣地靜。原來，我也曾傷過人，我也曾令她的心如死水。但我最終補償了，我用了五百年的時間，用了數次與魔族的大戰，來補償她曾經為我傷過的心，可是修羅王，你又會用什麽來補償蓮羅那呢？
“蓮羅那，你們……”我想問些什麽，卻不知從何問起。
“我們沒有死。”蓮羅那笑了，可她的笑卻顯得無比凄涼。“刑天并沒有殺死我們，他背着濕婆放過了我們，卻用幻術造出假像，令濕婆誤以為我們已死。”“修羅王為什麽會這樣做？難道他的心還未完全沉淪？”“不，他那樣做，只是為了讓他自己的心平衡。他欠我和雪獅的太多了……”我默然。修羅王，看來成魔與成神，真的只在一念之間啊！刑天，你的複仇是不是付出了太多，傷害了太多？你最後得到的，究竟還有什麽？魔族人追求的，究竟是什麽？難道控制一切，令三界臣伏于你們腳下，就是你們此生最大的追求？
“那麽，你們此刻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夜叉王問。
“我是來帶你們去須彌山的。”蓮羅那靜靜地答道。
須彌山！我的心劇震。
“你知道須彌山在哪？”夜叉王不由置疑。
“別忘了，我的前世是大神毗濕奴。”“那麽，西行時你為什麽不帶我們去？卻要到現在才告訴我們？”夜叉王緊追不舍。
“上任佛祖大日如來入我夢中，告訴我如何進入須彌山，卻教我不要輕易洩露，非到三界最危急的時刻，不得示人。現在已到了三界存亡最危急的時刻，我不得不帶你們去。”“時間不多，即刻啓程。”我大聲說。
“無須啓程，須彌山就在眼前。”蓮羅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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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這一次，我和夜叉王都驚住了。
蓮羅那沒有言語，她手結法印，低頭念咒，忽然喝聲“開”，雙手前指，手心綻出奪目毫光，光過處，雪花紛紛讓路，空中忽然響起一陣佛號，佛號聲中，大日如來法像自雲中出現，法像大如東岳，周身綻出金光，那一片佛號聲，正是從大日如來法像之上傳出。
“這便是須彌山了。”蓮羅那說。
夜叉王嘆道：“原來我們尋了那麽久，須彌山卻一直就在我們面前。”“須彌山隐于芥子，”我亦長嘆，“今天我才知道，佛法真的無邊廣大，只是教後世學徒給埋沒了。若是釋迦如來有大日如來一半佛法，魔族又豈能肆虐于天地之中？”“進去吧！”蓮羅那說着，輕輕躍上鳥背，迦樓羅雙翅輕扇，朝須彌山飛去。我和夜叉王對視一眼，也緊随而上。
須彌山中別有洞天。
山形雖是大日如來法像，山中卻有山谷、清流、花草、樹木、鳥語、獸啼。外界天地一片墨紫，這裏卻是藍天白雲，紅日當空，魔氣盈于天地，這裏卻絲毫不受幹擾。
蓮羅那手指大日如來頭像，“頭像額上那個佛印裏，就藏着大日如來淨世咒。”“那我們還等什麽，駕雲去取吧！”夜叉王說着，就要飛身而上，忽然神色一變。“怪了，為什麽我不能駕雲？”“這裏，是不能駕雲飛行的。”蓮羅那說，“要取淨世咒，得一步一步地爬上山去。而且除了有緣人，誰也無法見到淨世咒。”“呵呵，”我笑，“那有什麽難的？爬山我最在行了，雖然我不見得與佛有緣，但是我有救三界之心，我想，大日如來是不會為難我的。就讓我去取吧！”正要上山，忽聽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說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又是修羅王！這個我宿命中的敵手，無論我到了哪裏，他總能如影随形，我想，我今生是無法擺脫他了，除非我們中有一個永遠倒下。
“想不到，已成魔族王子的修羅王，也能進須彌山。”我看着紫甲紫發的修羅王，金鋼棒已提在手中，體內殘存的妖力已聚起。
“別忘了我也算是修羅族的王，修羅族本是神族，我為什麽不能進須彌山？”修羅王笑着，緩緩走到我們面前站定。他看着蓮羅那，輕聲說：“我放你一馬，是念着舊日的情份，為什麽你還要與我作對？”蓮羅那輕輕搖頭，“你已不是羅呵，你早已不是我愛着的修羅王。你是魔族的王子，我不記得我與天魔刑天之間有任何情份。”修羅王無奈嘆氣，轉對雪獅王說：“雪獅，你不随我也就算了，為什麽你要幫着外人對付你的主人？”雪獅王鐵爪刨地，口中低吼，“主人？我雪獅王一族數代為修羅王之坐騎，一生只忠于修羅族的王，你已是魔族王子，有何資格作我主人？”“哈哈哈……”修羅王仰天狂笑，“這算是衆叛親離嗎？蓮羅那，雪獅王，我給你們最後一個機會，速速離開須彌山，不要阻我殺妖王和夜叉王，否則，今天就是你們亡命之日！”夜叉王抽出夜魔刀，身上的夜魔戰甲已綻出白光，“蓮羅那，雪獅王，你們離開吧，這是我和妖王與修羅王之間的戰鬥，你們不必摻進來。”“我們不會離開的。”蓮羅那踏前一步，正對修羅王，“妖王妖力所剩無幾，夜叉王也不是你的對手，若你還有羅呵的記憶，就離開須彌山，等他們傷好之後再與你對決。若你不走，就請先殺了我。”雪獅王也踏前一步，“還有我。”修羅王仰天狂笑，厲聲高叫：“妖王，你有沒有覺得，這一幕，與你入魔時是何等地相似！只可惜，當日你是身不由已，而我，本就是魔！”猛揮手，紫炎洶湧而出，狂噬蓮羅那與雪獅王，修羅王已下殺手！
迦樓羅怪叫一聲，雙翅燃起熊熊烈焰，直截修羅王的紫炎。兩股沖天火焰撞在一起，爆出驚天巨響。迦樓羅被震得倒飛而出，金色的翎毛漫天飄灑。修羅王攻勢不停，一指彈出，一道紫炎射入迦樓羅體內，迦樓羅頓時遍體冒出紫火，瞬間已成飛灰！
太快了，修羅王的攻勢實在太快了，快得讓所有的人都來不及做出反應，快得讓我們只有眼睜睜地看着迦樓羅被燒死，卻無力營救！
修羅王仗劍高叫：“蓮羅那，雪獅王，我再問你們一次，你們走還是不走！”蓮羅那也高叫道：“死也不走！”叫聲中，淚卻已落。
雪獅王沒有回答，但它卻用它的鐵爪，第一次，抓向了它的主人！
夜叉王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肩，“修羅王太強了，我們沒一個是他的對手，我先送你上山！”說着猛地将我往上一扔，我身不由已，直朝山頂飛去！
我被夜叉王扔上山頂，早已到了大日如來頭像額上佛印處。我向下望去，只見雪獅王一爪撲空，修羅王閃身一劍，只一劍，便将雪獅王自頸至腹剖為兩半！耳中隐約傳來雪獅王哽咽的聲音：“主人……”火眼金睛分明看到，那從未曾流過淚的獅子，眼角灑下一滴血淚！劍上火勁爆發，雪獅王的身體亦在紫炎中化為飛灰。
蓮羅那手結法印，一股冰雪咒力擊向修羅王。修羅王被咒力擊中，卻渾然不覺，手中劍輕輕一揮，已斬斷蓮羅那射來的咒力，劍眼看便要将蓮羅那的頭斬落，忽然頓在蓮羅那頸邊。
蓮羅那看着修羅王，神情凜然不懼，眼中卻有淚盈出。她的嘴角輕動，輕輕吐出幾個字。“我最愛的王，願你早日歸來。”修羅王怔怔地看着蓮羅那，手已在發抖，紫色的眸中閃出早已不見的溫柔。
“修羅王，此刻的你，究竟是刑天，還是羅呵？”我喃喃說着，心中祈禱有奇跡出現。
修羅王忽然仰天狂吼一聲，背後沖起百丈高的火柱。那火柱一半紫色，一半赤色，兩種色彩的火焰在空中糾結纏繞，相持不下。
一直未曾出手的夜叉王此刻終于出手了！他一直未動，是因為他在積蓄力量，他已準備打出他最強的絕技：冥王破魔斬！
一聲大吼，夜叉王那由全身神力幻出的百丈長的巨刀從空中劈下，刀勢卷得天地間一片冰涼，須彌山中火還未息，又已飄雪！
修羅王看着蓮羅那，對夜叉王看都不看，回身一劍斬出，漫天紫炎自劍身綻出，那魔性的紫炎，竟比當日決戰夜叉王時的紅蓮之焰更強更霸！轟然巨響中，兩招接實，夜叉王那最強的一式竟被修羅王一劍擊潰！剎那間，冰風止，飛雪停，巨刀潰，夜叉王被震得倒飛百丈，倒地嘔血，口中喃喃說道：“修羅王，我始終，無法勝你！”話音剛落，便見他背後的空中裂開一方空洞，一股冰風将他扯了進去。那是來自極地冰天的精靈，看到夜叉王受傷，将他救回去了。
修羅王沒了對手，手中劍仍指着蓮羅那的頭頸，忽然仰天狂叫道：“妖王，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嗎？若要我卸下身上戰甲，除非我死！”叫聲中，那半紫半赤的火柱剎那間變成純紫，火柱沖天潰散，紫炎四下亂綻，世外桃源般的須彌山傾刻間已變成火海煉獄！
我站直身，厲聲高叫：“如你所願！”聚起體內殘存的妖力，望空撲下，金鋼棒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借着下撲之勢直擊修羅王頭頂！“砰”地一聲，這一棒竟然結結實實地擊中了修羅王！
我怔怔地看着修羅王，問：“為什麽？”修羅王沒有回答，他笑着，紫色的眸子溫柔地看着蓮羅那。鮮紅的血從他的頭頂湧出，染紅了他那紫色的發，紫色的甲。劍緩緩落地，他伸出雙手，想去擁抱蓮羅那，卻已站立不住。蓮羅那一把抱住他欲倒的身體，泣不成聲。
修羅王輕輕地撫着她的發，在她耳邊，溫柔地說：“羅呵要我告訴你，你是他，一生中最愛！”說完，手無力地垂下，曾經無敵的修羅王，就此與世永辭！
我眼睜睜地看着修羅王身死，心中一片空白。是我親手将他送上了黃泉，他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敵手，也是最值得我尊重，最知我心的敵手。如今，連他都死了！我在這世上，還有知己嗎？
我擲下金鋼棒，仰天狂嘯，嘯聲未落，便聽蓮羅那輕聲說：“我知道，你是刑天，但你又是羅呵。兩個身份讓你迷失了自我，你再也找不到生命的平衡點，所以你願以一死解脫。如今你終于能卸甲棄劍，但我又怎忍心讓你獨走黃泉路？羅呵，你也是我，一生中最愛！”說着，抱起修羅王，緩緩步入沖天的紫炎中。紫炎将二人的身體吞沒，蓮羅那的聲音自火中傳了出來：“妖王，拯救三界的大任，就交給你了。”修羅王那被紅再度染成紅色的戰甲在紫炎中化作片片蝴蝶，四下紛飛。紫色的火炎在那一瞬間全變作赤紅。沖天赤焰緩緩消退，化成遍地的紅蓮。紅蓮群中，一紅一白兩道光纏繞着，糾結着，緩緩沖上九霄。
那是你和蓮羅那吧？修羅王，你終于能和你愛的人永遠在一起了，你終于如你所願卸甲棄劍了，我呢？我還要孤獨到何時？
紅蓮遍地，焦土變赤。忽有一只遍體通紅的鳥自紅蓮中飛出，厲聲高叫着，向須彌山頂飛去。那是修羅族的火雲鳥吧？它的叫聲，是不是在為你和蓮羅那唱一支挽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