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蘭荷宮
秋日百花破敗之時，我畫的那幅無精打采的荷塘圖不知被婉情在哪裏翻了出來，她定睛看了好久，啧啧出聲。
“這樣的筆法竟是出自你手？真真是白瞎了高師父的生花妙筆，好好的畫竟能畫成這幅德行？”
我兩手一攤，一副愛咋咋地的樣子。
忘記說了，我師父不光劍術高超，還畫的一手好畫，而且還頗通音律。要是我早出生個二十幾年，一定嫁給師父這樣的男子。不管怎麽說，帶出去多有面子，絕對是文能執筆武能操刀的全才，沒事兒的時候還可以彈個小曲給我解解悶兒。我也總共就會這兩樣，全是他教的。他說我武藝練得不好，就學學作畫吧，文治武功總得能占一樣，要不就白瞎了他的手藝。結果就是如今這樣，我雖每樣都會，外人也能稱得上好，看在師父眼裏卻總是痛心無比，說我不及他萬一。
“要不你再畫一幅，讓我對你改觀一下？”婉情走過來，将那幅畫又在我眼前晃了晃。
“算了吧，我什麽樣你還不知道嗎？用不着為了讨好你費那個功夫。”我斜斜的靠在椅子上。難怪鳳蕪說我不是淑女，這個要死不活的樣子豈是一個淑女能做出來的。
“我記得你以前畫的都不錯的。”婉情不依。
“是啊，可是您非要盯着它不放我有什麽辦法？”我又怎麽會告訴她，這副畫不過是為了教育璟钰讓他改邪歸正而作的呢，她也不适合這類政治上的問題。
“再畫一幅好不好？”她過來央求，我甚是無奈。
“親愛的公主殿下，我麻煩您去園子裏轉轉，這個時節的荷花還沒有我畫的好看呢。”
“也對哦，看你！磨磨唧唧的早不畫，現在可倒好，花都要謝了。”她還不樂意了。
“嘿，還說上我了，這花是今兒晚上才謝的嗎？”我也老大的不樂意，這丫頭有沒有點常識？
淺墨剛好進來，聽到後笑着說，“奴婢倒知道一處荷花終年不敗的地兒。”
“哪兒啊？”婉情來了興致，一步跨到她面前。
“蘭荷宮啊。”
“那不是以前淑貴妃的寝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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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聽說淑貴妃娘娘生前最喜荷花，那兒的荷花都是皇上親自挑選的，而且有專門的花匠培植，終年不敗。即便如今娘娘已仙去多年，皇上還是命人照拂着滿池的荷花。”
要不說咱們這位皇上癡情呢。當年他與淑貴妃的事情可謂人盡皆知，即便如今淑貴妃不在了，他對她的愛戀卻依然不減。這不兩年前還新納了個珍妃，據說這珍妃娘娘與當年的淑貴妃有五分相似，故而深得聖寵，也因此令這位珍妃娘娘驕縱無比，連皇後娘娘都不怎麽放在眼裏。
其實我不太理解皇上的這種移情的心境，既然愛一個人，那她便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不論別人再怎麽像她，卻還是不能替代她。若是有一天我的丈夫因為我不在了喜歡上了別的女子，打的還是因為她長得像我的旗號，我一定不會感到有多榮幸，就算是死我也要将他一并帶走。
“阿音，走了。”婉情的喊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嗯？去哪兒？”我還沒回過神來。
“去蘭荷宮！”
“你瘋了吧？”我不可思議的看着她“那可是皇宮的禁地。”
“禁地怎麽了，我可是婉情公主，什麽地方是我不能去的？”她又有優越感了，拉着我就要走。
“你是公主，我可不是，皇上明文規定不許別人進去，還下了聖旨曉谕六宮，我可不敢抗旨。”我死命拽着桌角。
“江湖女子多英豪，像你這般膽小怎麽對得起高師父的英明神武？”她開始用話激我。
“放手！”我板起臉一把揮開她的手，站直了身子，她見我如此吓得趕緊松開手。“我怎麽就膽小了？我不過就是沒準備好而已，去就去，誰怕誰？”說着假裝整了整衣角。
我這輩子毀就毀在怕別人說我對不起師父。我自己在心裏怎麽想都行，但是一旦有別人說我對不起他，那是絕對不行的。“出了事你可擔着。”我得為自己找個靠山。
“放心吧！”婉情拍着胸脯保證。
于是，在這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兩個本該呆在屋子裏面的閨中淑女，偷偷摸索到了傳說中神秘的蘭荷宮。
人都說，要發生災禍之前，人的內心是有預感的，而我卻恰恰相反。我從不覺得因為這次的擅闖會給我帶來什麽樣的災禍，因為在這之前我和婉情因為好奇，也曾闖過無數個傳聞中的禁地。
從高牆落到地面的那一刻，我真的覺得仿佛進入了另一番天地。牆外，秋風蕭瑟，落葉紛飛。牆內，荷花滿池，競相開放。有習習涼風吹來，頓覺清新無比。
遠處，傳來悠悠更鼓之聲。這個時辰，駐守蘭荷宮的宮女太監想必已睡下了，整個院內空曠無比。我看了一眼婉情，她怔怔的看着這滿池的荷花，竟是動也不動。
“沒想到這樣的秋日竟有這般美景！”她感嘆道。
順着荷塘向前看是蘭荷宮的主殿。這本是宮中再尋常不過的一座宮殿，卻忽然感覺這灰蒙蒙的宮殿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我，讓我有走進去的沖動。于是移步階前，順手拿起臺階旁的宮燈，走了上去。門是關着的，卻沒鎖，輕輕一推，“吱”門開了，不知為何在開門的一瞬間隐隐有種憂傷之感襲上我的心頭。
擡步走進去，這室內的陳設雖不奢華，卻也精致非凡，想來這淑貴妃定是極其淡雅之人。環顧四周，這裏雖沒有主人，屋內的器具卻是一塵不染，大概是皇上格外關注的緣故，奴才們也不敢怠慢。
擡頭正望見牆上的一副美人圖。畫中女子着青色宮裝，梳的不過是普通妃子的發飾，卻清麗淡雅，眉眼處倒是與皇後娘娘頗像。美是美極的，只眼神中的憂傷之色讓見者心生憐，是何事令她如此傷悲呢？
我不禁順着她的眼神向後看去，想看看她這樣的角度究竟能看到什麽。卻不想這一回頭卻看到了我此次最不該遇見的皇上。
這一刻我慌亂不已，吓得宮燈落地，那燈掙紮了幾下最終暗了下去。室內一片漆黑，我不知所措，卻忽然聽見他顫抖的聲音響起：“蘭兒......”，似乎很是不信，借着月光走近幾步，伸手就要撫上我的臉。“蘭兒，是你嗎？是你回來見朕了嗎？”
情急之下，我趕緊屈膝行禮。“蘭音拜見皇上，蘭音失禮，請皇上恕罪。”
他抓了個空，随即愣在當場。“蘭音？蘭音，竟是阿音......”皇上重複着我的名字，像是着了魔般。
我心想着這次一定完了，這樣明令禁止的地方，如今我竟碰到了頒發這道指令的人，不是找死嗎？我只求皇上看在我這麽多年還算聽話的份上能放我一馬，但是我好像真的沒怎麽聽過話。師父啊，您神通廣大，快出來将我帶走吧，否則您徒兒我小命不保啊。
我正暗自悲鳴中，一雙手伸過來，将我扶起。皇上定定的看了我好久，久到我以為他入定了，正要溜走之際，他卻笑了，笑得格外開懷，我不解的皺眉。
“你與她很像，連皺眉的樣子都像。”他擡手撫平我的眉心。
“皇上，”我試探着叫他：“我不是要違抗您的命令，只是今日想畫一幅荷花圖，不想這宮裏的荷花都謝了，偶然經過看到這兒的荷花開得甚好，便來了。”
“偶然？”他并不相信。
“嗯！”我用力的點點頭，想用我的肯定打消他的疑慮。他卻并不答話，只靜靜的看着牆上的畫。我在想他這樣專注我是不是不應該打擾，是不是應該出去。
“畫上的女子便是朕的淑貴妃。”正在我準備要悄悄的出去時，他突兀的一句話吓得我趕緊站好。
“朕登基第三年的時候在林尚書家遇見她，那時的她還不是畫中這樣，眉眼處的明媚得連這滿池的荷花都要汗顏。”
他沉浸在回憶中，語調傷懷。“只是後來她進了宮，漸漸地憂思多過歡樂。朕想盡辦法，想讓她回到以前，卻都不見效果。偶然的機會，朕得知她原本是有心儀的良人，只是那人乃江湖中人，在一次武林比武後負傷，從此下落不明。”
他敘述這一段的時候，眼中有淚光閃爍。原來外間傳聞的什麽情投意合，兩情相悅都是假的，這位淑貴妃是不愛皇上的。只是他為何要對我說這些呢？我甚疑惑。
“後來，她有了孩子，漸漸的心情好了很多，平日裏笑容不斷，朕也歡喜的很。想着這個孩子定是個福星，才會令她如此開懷。在她孕期朕悉心照顧，朕又怎會不知這後宮有多少人對她虎視眈眈，卻最終沒能保住她，生生的被人害死了。她大概是怨怪于朕，連我們的孩子都一并帶走了，除了這空蕩蕩的大殿，什麽都沒有留下......”
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全沒有了平日裏王者之風，不過是個回憶過往的傷情之人。我想要說些什麽安慰幾句，卻見幾個宮女急匆匆趕來。
“奴婢參加皇上，不知皇上駕到，未能遠迎，皇上恕罪。”一下子跪倒了一大片，生生的破壞了剛才營造出來的氣氛。
“都起來吧。”皇上一揮手，一衆宮娥悉數起身，立于一旁。
可能是殿內昏暗的緣故，領頭的宮女在見到我的一剎那，吓得一哆嗦，噗通一聲又跪下了“淑妃娘娘！”
我甚無語的看着她，我就不明白了，我平日裏在宮裏晃悠也沒見誰把我認錯過，今日倒好，來了兩個。
“是蘭音姑娘。”皇上輕笑一聲：“剛剛朕也弄錯了。”
這時已有小宮女将燈點亮，一室通明，領頭的宮女方看清是我，不好意思的施了一禮。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皇上對我說，我甚是懷疑的看着他，我擅闖禁宮，就這麽輕易地放我走了？
“哦，對！”我就知道他忘不了。“今日的事朕就不追究了，以後再不許來了。”
呼，吓死我了，還好還好，我拍拍胸脯，回了句皇上聖明，便風一般離開了，身後傳來皇上的笑聲。
“這孩子果然有趣的很。”
回宮的一路上我問候了婉情不下百遍，自正殿出來我就再沒見她，估計是看到皇上躲起來了。真是太沒義氣了，竟把我一個人丢在那裏。
我一路嘀咕一路走，穿過假山正欲向前，卻突然發現有一男一女抱在一起。我趕緊縮回身，誰這麽大膽，竟在皇宮大內如此親密？
那女子着宮女服飾，男子着黑色常服，看不出身份，不過這男的背影我看着好眼熟。細看之下才看清只那女子抱着男子，而那個男的卻恍若未覺。
看來又是什麽宮女侍衛的禁忌之戀，我還是不打攪的好。剛想繞道回宮，忽聞那女子開口：“為何你對我這般疏離？為了找你我不惜跑到這大瓊皇宮來做宮女，你為什麽就不能明白我的心意？”
男子慢慢将她扶起，默默退了一步。我方看清，竟是李梁？這深更半夜的，他是如何入得宮中的？
“你的心意我都知道，是我無福罷了。”李梁擡眼望着夜空，月光打在他臉上，棱角分明。
“你為何這樣說？”女子語氣中有哽咽之聲：“當初我們相遇的時候，你待我不是如此的，才短短幾年，你的心意就變了？”
這演的是哪一出啊？千裏尋夫？不對，李梁該不會是負心漢吧？
“我如今的處境你也看到了，我沒有選擇未來的權利。你不一樣，大把的好男兒可以給你幸福，你準備準備，過幾日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去，你在哪裏我便在哪裏！”這女子果真是堅定，可看李梁的眼神也不是對這個女子無意，為何要拒人于千裏之外？
“若我不幸死在大瓊你還要留在這裏嗎？”李梁冷冷的開口。
女子迅速捂住他的嘴：“我不準你這樣說，你不會死的，即便有那麽一天，我也絕不茍活。”
多麽好的女孩啊，李梁怎麽就不知珍惜？想想也不對，不就是戀上個宮女嗎？至于生啊死啊的嗎？李梁再怎麽說也算是名門之後，若是真心喜歡，大可讓璟钰出面，請皇上将這女子賞給他。
正想着，由遠及近來了一隊巡邏的侍衛。若是讓他們看見李梁，這夜闖宮闱的罪名怕是比我剛剛擅闖蘭荷宮要大得多，弄不好要殺頭的。擡眼看這二位，竟是一絲察覺都無。
情急之下，我咳了兩聲，自假山後轉出來。
兩位顯然是沒料到我會出現，吓了一跳。李梁伸手将那女子擋在身後，定睛看我。
“蘭音姑娘？”
“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只是，”我将頭一偏，那幾個侍衛眼看着就過來了。“你們要不要躲一下？”
他顯然是有點蒙，我無奈的指指假山後面“侍衛來了。”
李梁慌忙看了看身後的女子，我識趣的說：“放心吧，把她交給我。”
他道了句多謝閃身就不見了，動作還真快。這麽輕易就把這個女子交給了我，他還真是信任我。我走過去拉過驚魂未定的姑娘，她的手好涼，看來真是吓到了。我拍拍她的手，給了個安慰的笑容。
“別怕。”
她愣愣的點點頭，随着我走了出去。侍衛們剛好走過來，被突然出現的我吓了一跳，個個睜大眼睛看着我，像見了鬼一般。估計他們見我大半夜的不睡跑到這來以為我有病。
我呵呵幹笑兩聲，“本姑娘今夜睡不着，并着侍女出來溜達溜達，呵呵，你們巡你們的。”
他們愣愣的應了一聲，便都離開了。
默默行了好一段路，突然想起我還沒問她住哪個宮，總不能将她帶回去吧。“你是哪個宮的？我送你回去吧？”
她略略俯一俯身：“今日多謝姑娘了，奴婢能找到回去的路。”說完也不等我說話，轉身就走。
我看着她的背影，估算着五步之內，她必然回頭。果不出所料，她又轉回來：“今日之事......”
“我不會對人說的。”我了然的說道。
她略有驚訝，卻也笑道：“姑娘果然聰慧，難怪李梁将軍總是對你贊不絕口。”
李梁誇過我？這對我來說還真是挺新鮮的，印象中我好像跟他沒什麽太深的交往，今日幫他們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不願意看到一對有情人被拆散罷了。
“今日大恩，清影絕不忘懷，它日定還了姑娘。”
“呵呵，好說好說。”我擺了擺手，她欠身施了個禮再無留戀的走了。
我只是沒想到，她報恩的機會竟會來的這樣快。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