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扇墜
天遙的身體恢複的很快,如今已能下床走動。我看着自然歡喜,哪成想師父比我更歡喜,天天纏着天遙要教他武功,我汗顏。天遙是誰,那可是輔國大将軍的兒子,自小習武,歷經沙場千百回,京中能有幾人勝他。
師父聽完我的話很是不贊同:“既然如此厲害,為何還差點送命?”
“嘿,老頭,你非得跟我這倔是不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們人多勢衆,天遙當然不是對手。是吧?”我轉頭問正看熱鬧的天遙。
“呵呵,高老前輩難得看得起我,我哪有不依的道理。”他倒是好脾氣。
“你看看人家。”師父自是一派歡喜。
說來也怪,師父和師兄向來自命不凡,對京中子弟多不屑一顧,卻唯獨對天遙刮目相看。師父愛惜人才我倒可以理解,連素日裏不愛理人的師兄都對他禮遇有加。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完全不像是平日對我和映芳的态度。
至此,我嚴重懷疑師兄是否有斷袖之好!想想又覺可怕,若師兄是斷袖,豈不成了我的情敵?我看了看笑的謙和有禮的天遙,默默搖了搖頭,這人要是人緣好,當真是什麽都阻止不了啊。
傍晚時分,天氣陰沉沉的,想來是要下雨了。我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靜靜的斟着茶,等待天遙的歸來,這幾日他很是不踏實,每日都要出門,說是出去溜達溜達,吸收點連雲山的新鮮的空氣。
我原本要陪他,他卻說什麽都不願意。弄得好像連雲山中有什麽好東西怕被我瞧見一般。該不是溜達的時候碰上什麽好看的姑娘了吧?一想又覺不對,這山裏除了映芳和我,哪裏還有別的姑娘。莫非?這山中住着什麽妖精,勾了他的魂魄?
和師兄說起,師兄甚是無奈的看着我:“想象力夠豐富的?聽他說好像丢了一件據說很重要的東西。”
我于是豁然開朗,想來他是去尋扇子了。那日之後,他的扇子和扇墜就放在我這裏,我從未向他提起過。本來今日是要還給他,誰知他如此勤奮,一大早就出去了。
在我飲了第二杯茶的時候,天遙心事重重的回來了,看到我笑了笑:“都要下雨了,在外面做什麽?”
“等你啊。怎麽這樣晚才回來?”我慢慢的放下茶杯。我很喜歡現在的對話,像是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妻。
“有些事情。”他很是不安的看了我一眼,旋即進了屋子。
我随後跟上,一進屋便看到他到處翻着什麽,很是着急。
“在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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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頭也不回的道:“沒什麽,哦,對了!”他回過身來,“我受傷的時候穿的那件衣服放在哪裏了?”
“都破的不成樣子,叫我扔了。”我氣定神閑的坐下來。
“扔了?扔哪裏了?”他像是很急。
“外面。”
他聽完急忙出去要尋,我趕緊叫住他。
“你這樣着急,可是在尋這個嗎?”我站起身自袖中抽出他的寶貝折扇。
他猛然回頭,震驚的看着我手中的扇子。
“這個可是你向師兄提及的很重要的東西?”我笑問。想到下一刻,我們就能坦誠彼此心意,心裏還略略有些小激動。
“怎麽會在你這裏?”他走過來,伸手就要拿過去,我迅速的收回手。
“你的這個扇墜我似曾相識啊。”我玩味的把玩着扇墜。
“是嗎?我無意中撿到的?”
“無意中?”我皺眉。
“是啊,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不過是看着精致罷了。”他說的無所謂,我聽着卻很是氣憤。
“當真是你說的這般嗎?那你千方百計的尋它做什麽?”我的聲音瞬時高了起來。
師父和藥聖先生剛好路過,靜靜的停在院中看熱鬧。
“我......”他斂了眼簾,半晌像是做了很大的決定,擡頭堅定的看着我:“我不過是尋我的扇子罷了,怎麽?你知道這扇墜的主人?”
“你要裝傻充愣到什麽時候?”我眯眼看着他:“這扇墜你每日都帶在身邊,你說過這是你鐘意的女子之物,難道你忘了嗎?如今它的主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告訴我它不值什麽?你當初那麽視若珍寶的東西,就這樣一文不值了嗎?”
“你是說這個是你的?”他繼續打着馬虎眼:“你要說是你的還你就是了,我從未說過它便是我鐘意女子的東西,不過是湊巧撿到了而已,她的東西我沒有帶在身邊。”
他說得雲淡風輕,我卻受了好大的刺激,顫抖的後退了一步。
師父走了進來,扶住我。“阿音,走吧。”
我擡眼疑惑的看着師父:“走?走去哪裏?”又轉頭看着天遙,眼中淚水萦繞:“寧天遙,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你當真确定這不是你日日帶在身上的東西?當真從未喜歡過我?”
天遙緊抿雙唇,慢慢的點了點頭。
“所以一切不過都是我一廂情願,是我自作多情的以為你也同樣愛着我?”
他沒再說話,只是漠然的站在那裏。他的這副表情我再熟悉不過,曾經就是因為他多次的漠然無語讓我備受心傷。
我強自鎮定的擡手自扇子上解下扇墜:“既然這樣,它留在你那裏不過是個礙眼之物,不如歸還于我,讓我贈予良人,定不負我對他的一番情意。”
說完潇灑的将扇子扔給他,轉身跑了出去。一道天雷轟隆炸響,我踏着石子路跑下山去。
彼時,狂風正勁,吹落了一樹又一樹的桃花,不消多時豆大的雨點伴随着落花席卷而來。
我一路跑着倒是也很後悔沒在院中放一把傘。當時我哪裏想到是這番情景?我本以為我拿出了那把扇子,我和天遙便修成正果,從此神仙眷侶,花前月下。卻萬萬想不到他終究還是不喜歡我的,我自以為他收藏了我的耳飾作為扇墜,卻原來不過是個不值錢的裝飾品罷了。
原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以為那日我們将要生死相隔之時,老天開眼,讓我終于得知他的心意,如今才發現他的心意當真是莫測高深,我始終捉摸不透。
大雨傾盆,我全身濕透,淚水混合着雨水不知流向哪裏。我穿越竹海,倒是很佩服自己這次沒有迷路。不知道跑了多遠,身上漸漸疲憊起來,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這樣的春雨打在身上真的好冷。四周都是山路,我尋了半天也沒找到避雨的地方,實在走不動了,順勢坐在身旁的一塊大石頭上。
現在的我一定狼狽至極,我雙手拄着膝蓋,呼吸緊促,頭發滴滴答答的流着雨水,冷的直發抖。
我想起這些年我對他的單相思,想起每次聽到他名字的時候那種心痛的感覺。可是如今,這種痛照比當初,只增不減。我怕是一輩子都不能走入他的心裏,我期盼的一生一世不過是落花空有意,流水卻無情罷了。
坐了一陣,大雨并未有半分緩勢。想着這樣淋着,定是要生出病來,站起來準備繼續走,突然頭頂傳來巨大聲響。
我擡眼看去,心陡然涼了半截。蜀中多雨多山,經常有泥石流,山體滑坡的現象。以前從未見過,如今我眼睜睜看着陡峭的山崖瞬時脫離山體,巨大的石塊電光火石般向我撲來,我張大嘴巴,不知作何反應。人在緊急情況下身體總會不聽使喚,就如我現下這般,當石頭和泥土要将我吞沒之時,我卻連動都不能。
“閃開!”
随着大喊聲一同到來的是一個偉岸的身軀。那人飛身将我撲倒,帶着我不停的翻滾以躲避落石,我閉上眼睛,吓得不能說話。身邊有些許石子打來,我被牢牢的禁锢在他的胸膛之內,半分動彈不得。
我想我真是罪孽深重,這樣的情況下,我死不足惜,連累了這個好心人當真是不好。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終于歸為平靜,只剩大雨滂沱,他卻并未将我放開,而是抱得更緊。
“阿音。”沙啞得都不像他的聲音。
我怔怔的任他抱着我,聞着他身上傳來的陣陣草藥味。我不知天遙是怎樣找到我的,亦不知他為何會好心來尋我。
他将嘴唇貼着我的耳畔,“可是吓死我了。”
這話倒是真的,從他的心跳速度上可以判斷。
我不答話,剛才的驚吓還未平定,并且我依稀記得我之所以差點葬身于此好像跟他脫不了關系。
見我不說話他剛剛平複的呼吸又緊張起來。“可是哪裏傷到了嗎?哪裏疼告訴我好不好?”
他将我慢慢扶起,仔細的看了看我。我依舊默然不語,他突然很不耐煩的發起火來:“你怎麽總不讓人省心,即便生氣也沒必要下雨天往外跑,剛才有多危險,你這樣讓我怎麽放心?”
“我怎麽樣不關你的事,更不需要你的保護,放手!”掙紮着要逃出他的禁锢,他卻一把将我拉了回來。
“不需要我的保護?那你自己保護你一次讓我看看啊!自我認識你開始,你哪一次能自己保護你自己了?你這麽笨,沒有我你怎麽辦?”他的怒氣越來越大,吼得我竟不知怎麽反駁,他見我不再争辯,一把将我抱起。
“你幹嘛?”我驚恐的問。
“回家!”他拾起剛剛情急之下扔在地上的傘塞到我手裏,抱着我徑自離去。
踏着紛繁的落雨,自原路返回,才發現我并沒走多遠,雨水打在竹葉上,窸窸窣窣,就像打在我的心上一般。
他濕漉漉的頭發有一縷剛好搭在我的肩頭,我擡眼怔怔的看着手中的油紙扇,傘上的梅花開得格外清冷,目光滑到他菱角分明的下巴上,好看的弧度讓我想上去摸一下。想到他餘怒未消,生生的沒敢做這個舉動。
印象中,天遙總是溫柔的,不論何時面上的微笑都不會消減半分。可是今日我看到了他的憤怒,我不知這憤怒因何而起,卻深深感覺到有什麽情愫慢慢升騰。
回到住處的時候,師父和師兄各自打了把油傘等待着我。我默默的自責了好久,覺得自己真是太不懂事才會讓他們如此擔心。本來想下來,天遙卻緊了緊手,并未有半分放下我的意思,也沒和他們打招呼,徑直的進了我的房間。
我張張嘴要說什麽,師父卻搖了搖頭,帶着師兄回了。
天遙将我放在凳子上,轉身坐在了我的對面,神色鄭重至極。我不知他要做什麽,只能傻傻的陪着他坐着。
“你先去洗個澡,換身幹淨的衣服吧。”沉默良久,他終于開口了,說完擡步出去了。
我愣了半天,方慢慢的走進屏風後面。師父還真是蠻貼心的,知道我淋雨,特意準備了熱水。正好我冷的很,便一頭紮進了浴桶。
當我從屏風後面轉出來,準備上床的時候,赫然看到天遙坐在剛才的位置上。要不是他換了身衣裳我當真以為他沒走呢。
見我出來,他站了起來。“是睡着了嗎,這樣慢?我差一點就進去撈你了。”
一轉剛才的憤怒,竟然開起了玩笑,我對他這翻臉比翻書還快的轉變很是莫名。
“我雖不是什麽絕色女子,可你趁我洗澡的時候闖進來,我可是要喊非禮的。”我猶自鎮定的回擊他。
“還在生氣?”他走過來,溫柔的撥了撥我的亂發。
這舉動分明就是在輕薄我,怒意頓生,側頭避過。“我雖不如你心中的那個女子般冰清玉潔,但也不容你這般輕薄與我!”
“你這樣生氣,可是在吃醋?”他挑眉看我,嘴邊挂着微笑,仿佛并不在意我的怒氣。
“懶得理你!你要沒事就出去,我要睡下了。” 我一時氣悶,轉身向床邊走去。
在我擦身錯過他的瞬間,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對不起,阿音,我不該欺騙你,更不該欺騙我自己。”他這樣的道歉讓我有些發懵,“我......是喜歡你的!”
我轉身不可思議的看着他,之前不是矢口否認嗎?如今這是抽的哪門子風?“你是看我可憐才這樣說的嗎?”我掙開他,轉身要走,卻被他從身後緊緊抱住。
“阿音,對不起,我徹底否定我之前所說的話,你聽我說好不好?”
他這樣的力道,我根本動彈不得,我真是恨自己是女兒身,沒有他那麽大的力氣。
“我承認我從第一次見你便喜歡你,那個玉蘭扇墜是我偷偷收起來的,你便是我鐘情的人。”
“可是你剛剛明明矢口否認。”
“其實我本來早想向你說。你還記不記得你腳受傷的那次,我說你怎知我不是為着別的事來看你的,其實那個所謂的別的事便是我喜歡你。因着喜歡你,所以我日日盼着見你,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去紫竹宮。只是三皇子同我說你們是青梅竹馬,彼此傾心已久;繼而蜀王也跳出來向你表露心跡。我只覺得他們每個人都比我更能給你幸福,所以我選擇默默守護,再不與你親近。後來你被珍妃所傷,我害怕到不行,只覺得他們都不能保護你,原本我信誓旦旦的要帶你離宮,可是冷師兄來了,他将你帶走了......”
我靠在他的胸膛靜靜聽着,窗外大雨滂沱,我卻聽不到任何聲響,只有他的聲音清晰無比。
“那一日我受傷倒地,卻發現你在身邊的時候,我不知道有多開心。與你分別了半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你,我想上天還是眷顧我的,讓我在臨死之前還能看你一眼,便是死我也認了。”
他将我抱得更緊些:“今日我之所以不願承認自己的感情,是因為我如今肩負重任,随時有生命危險。我一輩子也不能忘記在我昏迷時你對我說,若是我死了你便随我而去的這句話。我不能保證我的安全,便是不能保證你的安全,我不想讓你陪着我擔驚受怕。”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這十幾年來,我轉戰沙場,多少次危險降臨,卻從未害怕過。可是我遇到了你,我知道了什麽是害怕。害怕便是你在乎的人遭遇危險時你內心深處瞬間的感受。”
他将我的身子轉過來,直直的望進我的眼裏:“這種感受,我遇見你後經歷了太多次。當石頭向你砸來的時候,我吓壞了。我突然意識到,我不能把你寄托給任何人,我要親自守護你,只有這樣我才安心。”
他講了這樣長長的一段話,我方理解當日婉情說的。原來他早對我有意,我們因着種種原因一次次的錯過,若當初他真的撒手人寰,我到死怕都不知這些。
我深深看着他,想說的話很多。想要告訴他,早年間我每日盼着他來紫竹宮;想告訴他,我常去我們相遇的集賢居;想告訴他,我盼着這一日整整盼了三年。可是話到嘴邊卻只總結出一句。
“你只道所有的事都是為着我好,卻哪裏知道,和你在一起我才真正過得好。”
他開心的笑起來,再次将我摟在懷裏,像是得了寶貝般,我甚至聽到了他的笑聲,那是發自內心的。
“阿音......”他輕輕的喚着我的名字,這一刻我們都等了太久,太久。久到以為永遠不會到來。
竹窗外,林花謝,化泥更護花。
巴山雨,夜無眠,相偎訴衷腸。
我和這落花,總歸都找到了歸屬之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