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盟約
翰羽宮
國庫失竊發生後,我是第一次見到璟天。他略微消瘦的面容和異常嚴肅的表情讓我深切的感知,他過得并不好。
在此之前,他擁有最尊貴的身份,最驕傲的智慧,最得心應手的手下和最偉大的夢想。我仍然記得,天遙冒死為他削弱了太子的勢力,德勝門前他意氣風發的風姿。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再不是那個淡泊名利的人。大概就是從那時起他認定了太子再不如他。為民請命的三皇子在贏得了那場戰役後,改變了單純的初衷,奮不顧身的投入王位之争,頭也不肯回一下。只是如今他被曾經不屑一顧的太子毫無防備的囚禁了起來,連起碼的困獸之鬥的機會都沒有。
“辛苦你了,阿音。”他背對着我,背影顯得那麽蒼涼和無奈,他慢慢的閉上眼睛,不讓它們被炙熱的陽光所刺痛。
“你不必擔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
我在議政殿之時曾提過要将他放出來,只是太子和他的黨羽堅決否決,說什麽案件未明之前三皇子必須避嫌。我雖有鎮國劍在手,卻苦于沒有太多應援,只能妥協。
“保住西風和天遙要緊,我暫時還沒有性命危險,但你一定要護他們周全。”他慢慢的轉過身。
“放心吧,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們。”我站起來,與他對視。
他走過來,憐惜看着我,他擡手将我的碎發攏到耳後,然後輕輕将我攬入懷中。我伸出手環住他,聞着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疲憊的心靈在他堅實的臂彎裏稍稍得到撫慰。
“都是我沒用,才會讓你站出來铤而走險,若是我早做防備,也不至于此。”他自責的聲音在我頭上響起,我更用力的抱了抱他。
“你替我看好這個丁忠武就行了,別的都不要說。”我擡起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照顧好自己,相信我有能力讓你出去,大瓊的江山還要靠你呢。”
我對他笑了笑,然後擡步就走。在經過他的那一剎那,他一把拉住了我,我沒有回頭,他亦沒有轉身,彼此以這種背對背的姿勢站立。我怔怔的呆在那裏,知道他的不舍之情。
“保重!”在呆立良久後,他說出了心中最想說的話:“我總是擔心你會卷入我們的紛争,最終你也沒能逃過。現在我依然還是這樣的态度,若是真正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不要管我們,什麽江山社稷,什麽性命攸關,都抵不過你的性命重要,我寧願死也不願你受到傷害。”
心中不僅泛起些許感動,不論他變得怎樣,對我的關心卻依然如初。
從翰羽宮出來,我一路漫無目的的行走。想來璟天的心裏定是懊惱至極,從小到大,我和婉情都活在他的庇護之下,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可是如今他的安危還要靠我手裏的鎮國劍,他的挫敗感可想而知。我擡手揉了揉太陽穴,頭疼的要命。
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碧波湖,我摸了個最近的大石頭坐了下來,看着寧靜的湖面。這裏離當年珍妃的尚春宮很近。珍妃在時,這裏最是熱鬧,只是如今珍妃已逝,這裏再不如從前那般。從最繁華到最沒落,多像如今的璟天。所不同的是,碧波湖随着歲月的流逝必将迎來它新的主人,不管是否得寵,它都會随之或熱鬧或寂寥。正如人生的大起大落一樣,或許璟天也會再一次登峰造極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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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的出神,一顆石子飛過來,正打在我腳邊,吓了我一跳,忍不住叫了一聲。
許是聽了我的聲音,罪魁禍首自假山裏轉了出來。“你沒事吧?”
我擡頭看去,兩個人俱是驚訝的表情。
“李梁?怎麽是你?”我很是疑惑的看着他。
“怎麽?很奇怪嗎?”他笑了笑。
我才發現他笑起來很是好看,以前他總跟着璟钰身旁,我只知道他超然物外的氣質很是吸引人,現下笑起來竟多了幾分親切感。
“這皇宮還真是跟你自己家一樣,這樣随意出入的?”我回了個微笑,他順勢坐在我身旁。
“我不高興了就喜歡來這裏,這裏很安靜,很踏實。”他眼望着湖面,又撿起一顆石頭投入湖中,湖面頓時泛起漣漪。
“你也有不高興的事情嗎?”我好笑道:“如今璟钰正是得勢之時,你作為他的得力下屬,應該是風光的很啊。”
“姑娘挖苦我是不是過于明顯了?”他倒開起了玩笑,繼而鄭重其事的說:“每個人都有不開心,不管他多麽風光無限,總也有高處不勝寒的時候。就如這碧波湖一般,它曾經不是也吸引宮人無數,只是如今它的主人不在了,再沒人前往,你說它會開心嗎?”他将目光轉向我,深深的看着我的眼睛,“沒有人可以永遠得意!”
“你是在提醒我嗎?”我好笑的看着他,想必在他看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螳臂當車,以卵擊石。
“我是在提醒所有人!在這個皇宮裏,從來就沒有真正的贏家。昔日太子不可一世,三皇子淡泊名利,如今不還是鬥得你死我活?真正的贏家是這虛空無比的權力和永不滿足的貪念。而我們,不過都是這些的犧牲品罷了。”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痛苦的回憶,眉頭深鎖,眼神飄向了更遠的地方。他的側臉很剛毅,高高的鼻梁顯得英氣無比。
“覺悟很高嘛!”看着他那樣痛苦的眼神我很是不忍,遂拍了拍他的肩膀贊道,以緩和現下的氣氛。
他回頭看我,立刻換上了剛才那副玩笑的摸樣。“我也是這麽覺得,所以看在我覺悟這麽高的份上,可不可以求姑娘放了清影?”
我就知道他這副模樣定沒安什麽好心,原來在這等着我呢。自上次我去天牢看望天遙,趁他沒有防備的時候拿了他的腰牌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那個炎熱的午後,清影将茶水灑在西風身上的場景。後來西風的腰牌就丢了,好巧不巧正好在案發現場找到。我們宮裏能夠和璟钰的人夠得上的就只有清影,自天牢回來後我就把她關了起來。
“怎麽?你心疼了?”我笑看着他:“其實我一直好奇,清影對于你有多重要,恰逢此次有這樣好的一個機會,我也正好替她試一試你的真心。”
他甚是疑惑的看向我。
“我知道璟钰的謀算,在這場争鬥之中,我光有鎮國劍是不夠的,若想護得天遙他們全身而退,我還需要有一個卧底。”
“哦?姑娘莫非覺得我适合這個任務?”他皺了下眉頭,似乎對卧底這個詞很是厭棄。
我愉快的打了個響指:“我就喜歡和你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只要你幫我,我一定毫發無損的将清影還給你。”
“那麽事成之後,我可否提一個要求?”
我聽到他如此說,眼睛瞬間就亮起來,他這算是答應了?可是這也太草率了吧?我還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要說服他,結果都用不上了?我很是警惕的看着他:“你也知道我這個人的,沒什麽實權,你的要求我不一定能辦成,不過你且說來聽聽。”
他見我如此,癡笑開來:“我個人覺得這件事情你一定能辦成。如若我們這次合謀成功了,我要帶着清影離開。”
“成交!”這個要求我應該還是可以滿足他的,“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清影是怎麽認識的?”
“我們是萍水相逢。”他陷入了回憶:“那時蜀王殿下派我公幹,無意間結識了她,兩個人相見恨晚,很是聊得來。只是我因有公務在身不能留在她身邊。誰知後來她竟來尋我,誤打誤撞進了皇宮。她原也是名門之後,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卻為了我甘願為奴為婢。”
我聽他訴說這些,心下很是震動,我不知一個女子愛上一個男人竟能如此作踐自己。
“你也一定很愛她吧?”
“我屢次相勸,她都不同意,你不是也看見過我們相會嗎?”李梁刻意的避開了我的問題,從我得知他們的關系開始,他似乎從未承認過他對清影的感情。
“那你為何不求璟钰成全了你們呢?”我疑惑。
“我配不上她,我不過是個沒落的李家旁系親屬,能混到今天,全賴蜀王殿下器重,只是像我這樣的人,連我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證,又怎麽許給她将來呢?”
“每一份都應該被尊敬,何來配得上配不上的道理?”
“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看上了寧天遙哪一點,雖然在這京中他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出衆。只是論起家室來,他比不上三皇子和蜀王殿下,才學武功也不是最好的,可是你卻偏偏選了他。”他故意岔開話題,聊起了天遙。
聽了他的話,我輕輕的笑了。“你說的都沒錯,但是他永遠都是那個在我最危險的時候奮不顧身的人,他總是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給我最大的安全感,和他在一起,我只要安心的躲在他身後就好。”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像一個初涉愛河的少女一般,不對,我就是個少女。
“這些別人不是也可以給你?”他依舊不解。
“除了你以外清影也有很多更好的選擇,可是她卻為了你背井離鄉,低三下四。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說的就是我們了。”
他似是明白了般,慢慢的點着頭。“只是如今他卻需要你的庇護了。”
“我又能庇護他多久呢?”我很是無奈的攤開手:“你和璟钰、太子走的最近,他們要做什麽難道你會不知嗎?皇上一日不歸,天遙的危險就越大。”
“可是如今你有鎮國劍和密旨,想來他們早就亂了陣腳,正不知如何是好。”
“我最怕将他們逼急了,他們會提前采取行動。”我意味深長的說。
那個黃昏,我和李梁聊了好久,從古今奇事到當下三國鼎立,他很是博學,又見多識廣。我第二次聽到慕辰這個名字,那個被天遙稱為軍事奇才的北周太子。在李梁眼裏,他似乎很崇拜又很排斥他。只是讓我好奇的并不是這些,而是我們原本應該是站在敵對的立場,如今卻聊得這樣投緣,我甚至對他一點防備都沒有,他也像是對我卸下了那層冰冷的面具,溫暖的笑容就像這安靜的湖水般,看着讓人安心。
夜漸深時,李梁踏着輕快的步子回了蜀王府。剛到大廳,就見太子和蜀王在商量着什麽,看到他時,太子的不悅之情溢于言表。
“你去哪了?到處都找不到你。”蜀王皺眉問道。
“沒事,随便出去溜達溜達。”李梁自然的坐在了最下首的位置。
“如今形勢這樣緊急,你還有心情出去?”
太子的責怪讓李梁很是不悅,他從來都對太子沒有什麽好印象。空有鴻鹄之志,卻沖動莽撞,他從不覺得他是個能繼承大業的人。
“太子殿下是在為蘭音姑娘的事情而憂心嗎?難道是怕了她?”
“我會怕她?”太子激動的站了起來:“哼!一個小小的黃毛丫頭,大不了殺了她,不過就是個母後的養女罷了,有什麽了不起的?”
“不可!”璟钰揮手否決了太子的說法。
“有何不可?”太子走到璟钰面前:“我知道你喜歡她,可是這天下的女子千千萬,大瓊的江山卻僅此一個,你仔細衡量一下哪一個更劃算。”
“在我眼裏,阿音也是僅此一個,沒有人能替代!”璟钰說的堅定,那樣深邃的眼神讓李梁對他的欽佩又多了幾分。
“是嗎?”太子嘲弄的看着他:“她在你眼裏是無可取代的,可是你在她眼裏是什麽?你為她做的還不夠嗎?要不是你對她用情至深,我們何以會被逼到如斯境地?她現在盤算着要置我們于死地,你還對她如此手軟,我看你遲早都會被她害死!”
“我不管她怎樣,也不管到了什麽樣的程度,誰都不準傷她分毫!”璟钰也激動的站了起來,與太子對視。
“那你說我們現下要如何?我們都被逼到這個地步了!”太子不甘示弱,看來是真的急了。
“如今事态如此,看來我們唯有逼宮這一條路可走了,你同不同意?”璟钰說出了心中所想,如此驚天的大事說的平淡無奇。
“逼宮就會有犧牲,我現在算是豁出去了,大不了魚死網破,但我決不能保證你的蘭音姑娘的安全!”太子惡狠狠的說道,眼神中的淩厲讓人生畏。
“那我也不能保證我的軍隊會完全聽命與你!”璟钰說的斬釘截鐵。
良久,太子終于敗下陣來,默默點頭。
“李梁,皇宮那邊你去負責,務必不能傷到阿音。”
“憑她的武功,我想傷她也難啊。”李梁玩笑的說,他似乎很慶幸給自己安排了這樣一個任務。
“太子府的兵力,等你調集好了,派到南平去把皇上控制住。到時候我們就說皇上突然發病,将所有事情都交由你管理,明白了嗎?”璟钰給太子分配任務,完全一副王者之姿。“飛虎軍由鳳蕪統領我很是放心,明日我出城去将南疆歸來的戰士安頓一下,你們務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這一仗,我們絕不能輸!”
“是!”李梁自座椅上站起,領了任務。
“去召集府內各個将軍,前來書房議事。”
“屬下領命!”李梁躬身施禮,退下了。
他明顯感覺到了氛圍的嚴重,這樣緊張的局勢,看來必有一場大戰在即。出門後,他眼望着遙遠的北方,嘴角有不易察覺的詭異笑容。陽光在他身後綻放最大的光芒,他的臉卻隐藏在一片陰影之中,忽明忽暗。
璟钰眼神瞟向門外,棱角分明的輪廓剛毅無比,表情嚴肅的讓人不敢親近。這一仗是他等了二十幾年的翻身仗,他定要替父王報仇雪恨,一舉奪回屬于他的大好江山。他要讓當今的皇上知道什麽叫做害人終害己,什麽叫做報應不爽,什麽叫做作繭自縛!他眼中的仇恨愈加深了,周身的寒氣瞬間将溫度降低。
夜已深了,我卻無法入眠,天邊的月亮挂在枝頭,明亮的有些不真實。院中的紫薇花開得正旺,這是去年天遙移植進來的,他說紫薇花甚妙,皺皺的花瓣,薄薄的,像極了女孩子的裙擺。
我當時聽完來了興致,笑着逗他:“看來你對女孩子的裙子很有研究啊,看着挺正經的一個人。”然後無奈的搖搖頭。
他一把将我拉入懷中,壞笑着看着我:“我只喜歡研究一個女孩子,只是她更像是我鐘意的玉蘭花。”
有風吹來,空氣中彌漫着甜甜的花香,那也是像這樣的夜晚,随風飄落的花瓣像粉紅色的蝴蝶般,在空中旋轉舞蹈,漫天飛舞萦繞着我和他。
正在想着,突然有東西啪的一聲砸在桌子上,打斷了我的思緒。
“什麽東西?”我還沒等說話,站在我身後多時的婉情沖了過來,看了看桌子上的紙團。
“你什麽時候來的?”我疑惑,我現在的察覺能力也太差了,這要是有刺客估計我早死一百回了。
“有一會兒了,看你想的出神就沒打擾你。”她拿起桌上的紙團,“這是什麽?”輕輕的将它打開,我也湊上去看。剛勁有力的筆體,寫了八個大字“逼宮在即,早作準備!”
我擡頭向四周看看,卻不見半個人影,只見滿院的紫薇花影重重,一叢叢,一簇簇,炫目無比。
“會是誰在提醒我們呢?”婉情好奇的問。
“我想我知道是誰了。”我的嘴角慢慢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看來我不再是孤軍奮戰了,能在這內宮行走自如,又能了解太子和璟钰動向的,怕這世上找不出第二個了。看來清影的這步棋我走得很對,李梁果真還是在乎她的,在乎到超越了他對璟钰的忠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