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撫養權歸穆皖南,她可以時不時去看望孩子,接送孩子上學放學,跟孩子獨處,可以說條款還算是寬松友好的。
誰都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出主張要孩子的撫養權,甚至連新的離婚協議都拟定好了。
穆皖南坐在餐桌前吃早飯,接過那份新的協議掃了一眼就扔到一邊,只說了兩個字,“休想。”
她深深呼吸,試着同他曉之以理,“你平時工作忙,沒有太多時間照顧孩子,倒不如交給我。我保證會像以前在家裏那樣給她最好的照顧……”
他不等她說完就擡起頭來,目光跟接下來說出口的話一樣毫不留情,“你要搞清楚,首先這裏已經不再是你俞樂言的家了;其次,思思過去之所以能得到最好的一切,并不是因為有你這個媽媽,而是因為她有優渥的家庭背景和物質條件,這都是由我來提供的。她姓穆,是穆家的子孫,所以她哪裏都不會去,只會留在這裏。”
她挺直了脊背,“孩子少不了媽媽的照顧,這也是不能替代的。”
“那不如你先問問你自己,走出這道門,你有沒有能力照顧她?你有住處嗎,有工作嗎,能不能養活自己?我是不可能讓我的女兒去跟着你節衣縮食挨苦日子的,哪怕你是她媽媽。”
樂言道:“我已經在律所找到一份工作,也會物色合适的房子搬,我有能力養活自己,也不會讓思思受苦。”
穆皖南看着她,“俞樂言,我們之前明明已經達成了共識,你為什麽突然非要孩子不可?”
她喉頭如同哽了硬塊,“因為康寧……你也許很快就不會是一個人了,如果這家裏将來的女主人會是她,我不願意讓孩子留在這裏。”
刀叉扔在盤子裏發出好大的聲響,穆皖南站起來,怒氣幾乎掀翻整個餐桌。“俞樂言,你夠了沒有?沒完沒了地吃一個已經去世的人的醋,不覺得過分嗎?婚是你要離的,孩子你也想帶走,世上沒有那麽如意的事兒!別再惹我生氣了,否則別說是孩子,離婚你連一分錢都拿不到。你想要監護權,行啊,我們法庭上見!”
何薰聽完直咋舌,“這麽狠,的确是穆總的風格啊!那你打算怎麽辦,真跟他上法院打官司去?那樣對孩子不好,而且……你也打不贏啊!”
別怪她心直口快,她說的都是事實。穆皖南的私人律師團隊她當然也有所了解,那都是業內極為有名的大狀,能力和人脈都不是一般律師可以企及。樂言一個27歲高齡才入行的菜鳥能拼的過人家一個手指嗎?
“所以我才要特別努力啊,工作、住處……總要先安頓下來,要讓他知道我是可以獨立照顧思思的。”
何薰嘟囔,“他相信有什麽用,得人家法官相信啊!”
“孩子那麽小,法官應該會偏向于媽媽的,而且之前又一直是我陪她的時間比較多。”樂言一說起孩子眼眶就紅了,才不過離開一天而已,她就已經牽挂的不得了,要是長時間的分離,不是相當于用刀尖從她心頭割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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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什麽也要争取。”她抹了抹眼角繼續道,“高寂雲師兄不是很厲害麽,說不定他能幫我呢?”
何薰一撇嘴,“你呀,讓我說你什麽好?離婚這麽大的事兒,我都是到了最後才知道,還說是好朋友呢?你要是早點說,起碼還有個人可以商量商量,現在來争取,你以為容易嘛?”
是啊,不容易,婚裏婚外,壓根就沒有一件容易的事兒。
俞樂言在何薰的住處暫時住了下來。70幾平方的普通公寓,因為是頂樓,自帶個挺寬綽的閣樓,可用面積一下大了一倍,地理位置也不錯,擱在眼下的房市裏已經是工薪族望塵莫及天價。
好在當初上大學的時候何薰就開淘寶店和炒股賺了點錢,鬼使神差地就付了首付買了套房。她不是北京人,趁着房價低的時候這就算把根先紮下了,不得不說是極有先見之明的。
閣樓裏還有一點點灰塵的味道,樂言躺在像榻榻米似的床鋪上,羨慕好友的獨立機敏,早早就為自己人生做好規劃,而她在同樣的年歲裏卻把全部的精力都拿來愛一個人。
今天她愛的那個人親口告訴她,她為之奉獻多年的家已經不再是她的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內啥,你們肯定要開始罵男主了,不過他身體出軌肯定就不要他了,所以他不是住在女配那兒哈,他只是想靜靜,別問靜靜是誰昂~
☆、巧合
早高峰路況很堵,俞樂言本身開車也開得很慢,好不容易趕在約定的時間準時到達GPS上的地點,卻沒有看到理應等在那裏的池睿。
她拿出手機來,撥了他的號碼,那頭傳來一個惺忪的聲音,“喂?”
竟然還在睡?她覺得不可思議,又有些無奈地說:“池律師,我是俞樂言,我現在已經在你家樓下,你能趕快下來嗎?”
“……現在幾點?”
“八點一刻。”
他只含糊地說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電話,也沒說大概要等多久。
住宅區外鄰着馬路,高峰時段沒法停車,她只好把車開出去,到不遠處繞個圈兒再回來,這對她不娴熟的車技是個極大的考驗。
她咬着牙繞到第五圈的時候終于看到門口出現了形似她等的身影。
她還沒見過池睿,只知道是個年輕男人,但直覺告訴她不遠處站在路邊穿着昂貴西服悠閑啃面包的人就是他。
池睿打開門坐進副駕駛,很不客氣地說:“你遲到了。”
樂言有些莫名,提醒他說:“可是……我二十分鐘前久到了,是池律師你……”
“看來你還真是不明白啊!”他打斷她,“接我當然以我的時間為準,你打電話說到了,我下來沒能立馬坐上車當然是你遲到,這是其一。其二,我怎麽說也是你的帶教律師,按規矩你該叫我聲師父。師父不管說什麽都不要頂嘴,只要聽進去、思考、消化就行了,明白嗎?”
她覺得他簡直是無理取鬧。晚她兩屆畢業,頂着這樣年輕的一張臉,要不是穿着挺拓的西服完全就像一個桀骜不馴的學生,明明是自己晚了還偏要搬出規矩來壓人。
“怎麽,覺得我是無理取鬧?”他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卻頗有些得意似的說,“那也沒辦法,要是做不下去,你随時可以走。”
不等她回答,他又抱怨道:“你這車是哪兒挖出來的古董,你開得這麽慢是怕它半途散架嗎?”
“這是我朋友的車,買的時候就是二手的,所以比較老了,我以前也不經常開車,不夠熟練。”車是向何薰借的,平時也很少開,她那大咧咧的性子更別提什麽保養維護,車子是看起來很舊。
池睿嗤笑,還真是出門有司機保姆前呼後擁的闊太太出門體驗生活了?
“那抱歉了,你得趕緊适應一下,今後經常都得來接送我。”
樂言頓了頓才問:“你自己不開車嗎?”
“不開,車壞了送去修了,短期都不打算自己開了行不行?”說起這個他就火大,而且她顯然沒想起在哪裏見過他。
樂言瞥了一眼時間,有些憂心道:“今天約好開會時間是九點,現在過去肯定遲到,不要緊嗎?”
現在的女人還有這樣溫和的好脾氣?他閉起眼睛養神,懶散道:“就是要讓他們等,拿喬懂不懂?你慢慢開吧!”
果然比約好的開會時間晚到了四十分鐘。
這是一起醫療糾紛,巧的是他們代理的當事人方正是俞樂言一直光顧的那家醫院。
池睿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在樓下大廳與當事人握手。他們也是剛到,看來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只讓對方當事人在會議室裏枯等,猶如困獸。
池睿晾夠了他們,讓樂言把準備好的資料拿出來,然後做好會議記錄,不用開口。
他本人進入工作狀态後就像換了個人,不僅有理有據而且氣勢淩人,倒是跟先前懶散不靠譜的樣子相去甚遠。
意外的是,卷入這場糾紛的醫生居然是康寧。
案卷裏只以值班醫生AB來指代,直到面對面協商了才知道原來她是其中之一。
康寧顯然也看到了俞樂言,并不意外,隔着其他人朝她笑了笑,神色自若地陳述當天發生的事情。
樂言的心境變得有些複雜起來,攥緊了手中的筆盯着筆記本發愣,連池睿叫她都沒有聽見。
“想什麽呢?”他壓低聲音斥道,“當事人陳述很關鍵,你給我好好記錄。回頭她這邊還要你去跟進呢!”
“我?”
池睿沒再理她,等康寧說完了,院方表示律師除了代表醫院方面之外也會同時保障醫生的權利,他才無所謂似的表态:“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所裏還可以再委派其他的律師……”
“不用了,就交給池律師和俞小姐吧!”康寧又朝他們笑笑,“我信得過你們。”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過來落在他們身上,像繩索般勒得她一陣陣窒悶。
會議到最後有點失控,對方本來就不是善茬,見他們态度如此強硬,情緒激動地吵吵嚷嚷,甚至撲上來要動手。池睿把他們按回原位,扯了扯領帶道:“看來協商不了了啊,等着上法院吧!”
他把樂言推到門外,讓她去找康寧他們聊聊,他自己還要留下來跟院方的代表讨論其他的問題。
康寧坐在大廳角落的長椅上,樂言走到她跟前道:“你沒有穿白大褂,今天不上班?”
“醫院通知我在這件糾紛徹底解決之前都在家休假,甚至無必要的話都別在醫院裏出現。”
“這是出于保護你們的目的。剛才的情形你也看見了。”
“我明白。”康寧擡眼看她,拍拍身旁的位置,“別站着說話,你也坐啊!”
樂言站着沒動。
她笑了笑,“那天我是不是不該送藥到你家裏去,你一定很怨我吧?但是沒辦法啊,我就是好奇——另一個我心心念念向往的那個家是什麽樣子、作為我緊急聯絡地址的房子和那個男人是什麽樣子……就是很想看看。”
樂言深吸一口氣,“康欣沒有來過我們家。”
“是嗎?那我也算是為她填補了這個遺憾了。”她站起來,将長發向後攏,“不過你的表現出乎我的意料啊,果真很專業,這件糾紛交給你們我應該可以放心。你忙吧,不耽誤你,我先走了。”
她朝着門外走去,樂言一轉身,就看到站在那裏的穆皖南。
他是來接康寧的,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而他顯然也看到了樂言,并沒有定定就站在那裏,而是向她這邊走了過來。
康寧迎上去,俏麗地笑了笑,“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在車上等嗎?”
穆皖南沒答話,目光落在樂言身上,“你怎麽會在這裏?”
“來談公事,和衆醫院的糾紛。”
穆皖南輕輕扶了扶鼻梁上的銀色鏡架,他并不是時時都戴眼鏡,只在開車和公務繁重的時候戴,倒比平時更加斯文好看,只是鏡片後面的目光就更加冷凝嚴肅了。
“康寧他們這次遇上的麻煩,請了你做律師?”
樂言垂眸,盡可能地不卑不亢,“不是我,接案子的是我的帶教律師,我只是協助他而已。”
“俞小姐很專業,也已經有了具體方案,就算上法庭也不會吃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就別擔心了。”康寧笑着,看看他又看看旁邊戒慎的俞樂言,“不信你可以問問俞小姐,我去隔壁買杯咖啡。”
她步履輕快地走了。
其實樂言也沒打算再跟穆皖南說什麽,但他的眼神仿佛恨不能将她釘在原地好好審問。
“怎麽會這麽巧,剛好就是你上班的律所結了這個案子?”
樂言擡起頭來,看到他眉間的褶皺,覺得有點可笑,“你懷疑什麽呢?難道會是我從中做了手腳好給康寧難堪嗎?我不是穆總你,脫離了穆家的光環我只是個人微言輕的職場新人,哪兒會有這樣的權勢和手段?何況……我跟康家姐妹都不認識,把精力和心思花在素不相識的人身上,對我又有什麽好處?”
“你明白就好。”他的眼神又少了幾分溫度,“我們之間的問題跟康寧沒有關系,她也不是她姐姐,這一點我比你更清楚。所以我希望你離她遠一點,這樣的巧合越少越好。”
樂言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來抑制身體發抖。每次都是這樣,自從知道了康欣的存在和遭遇,還有後來出現的康寧,每次只要聽到他提起她們,哪怕周遭氣溫是炎炎夏日,她都會感覺到由內而外的那種寒冷。
他說完了要說的話,轉身要走,被樂言叫住。
“你最近……還是常常不回家嗎?”
他沒有回頭,“你問這個幹什麽?如果真的那麽介意,為什麽忙不疊地離婚搬出去?我沒有告訴過你麽,你現在已經沒有立場來問我這樣的問題。”
池睿好不容易結束了會議,走到大廳的時候就看到樂言怔怔地站在門口。他走過去叫她,“喂,你在這兒幹嘛呢?整天魂不守舍的,抓到老公出軌了還是怎麽的?”
這句話戳中了樂言隐秘的痛點,她回頭看他一眼,池睿頓了一下,“……幹嘛這麽看着我?”
她輕輕搖頭,“沒什麽,開好會了嗎?我先開車送你回去。”
☆、覆水難收
一路無話,俞樂言在池睿家門口路邊放下他,木然地打轉方向盤,往她最熟悉的方向駛去。
她是應該覺得痛心疾首大哭一場的吧?可事實上從她提出離婚到現在,她還沒有真的大哭過。
特別難過的時候她只是想女兒,只要抱着那個軟軟的香香的小不點,心裏再大的破洞仿佛都能被填滿,再多的痛也能被治愈。
哪怕她也明白,那不是真正的治愈,頂多只能稱得上是麻痹自己罷了。
她也不是真要管束穆皖南,人心怎麽管呢?身在曹營心在漢,以前頂着穆太太的頭銜都管不了,更何況是現在。
她只是替孩子擔憂,怕她身邊長期缺乏父母陪伴關愛而留下遺憾。
他不在家的話,或許她可以常去陪陪女兒。
沒想到回到家并沒有看到思思,她打電話給周嫂,才知道這幾天思思都被接到穆家大宅去了。
穆皖南的爺爺奶奶和父母都住在那邊,有老人家看着,孩子不會沒人照顧,她稍稍松了口氣。
她直接到穆家大宅去,思思果然在花園裏正玩得歡,見了她高興得不得了。
她抱起思思,把臉貼在她的小臉上,“想不想媽媽?”
“想啊,每天都想呢!媽媽,你為什麽老不回家?”思思摟着她的脖子問。
樂言的眼眶都紅了,強忍着淚意道:“媽媽不是工作了嗎?每天都很忙呢,所以有時候趕不回來。”
長輩們見到她都有些意外,但也很高興。穆皖南的母親戴國芳拉住她的手道:“到底怎麽回事兒,日子過得好好的,為什麽突然就離婚……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到咱們這兒來了。”
再往上,穆皖南的爺爺奶奶都還健在。穆奶奶很有威嚴,問道:“是不是皖南那小子欺負你?你跟奶奶說,我好好教訓他!”
樂言搖搖頭,長輩們都不希望看到他們離婚,以為不管怎樣都還可以挽回,所以她是等生米煮成熟飯了才敢再見他們,就是怕自己會心軟動搖。
她也不擅長安慰別人,以前穆皖南跟她冷戰而兩人又不得不共同面對家裏人的時候,她就紮進廚房裏不出來;上了飯桌人多不缺少話題,他們不說話也不會尴尬。
今天她一個人過來,戴國芳不讓她幹活兒,正好思思剛開始學古筝,又很黏她,她就在房間裏陪着練琴,也可以多點時間陪孩子。
開飯之前周嫂還是來敲門,請她到廚房幫忙做松鼠鳜魚,說是拖不好面糊炸的總是不夠好看,也沒她親手調味做的好吃。
這是今晚上桌的最後一個菜,她從廚房端盤出來的時候,就看到穆皖南坐在沙發上,坐他旁邊的戴國芳臉色鐵青,母子倆顯然剛經歷一場不愉快的對話。
她看了看身旁的周嫂,松鼠鳜魚是穆皖南最愛吃的一個菜,長輩們的心思她都懂,只是她根本沒想到今晚他會回來。
他看到她,原本漠然的神色更冷淡了。以他的個性,理應是轉身上樓徹底漠視她的存在,但奈何老爺子他們都在家,他還不能不上桌吃飯。
鬧成這樣的兩個人還要坐在同一張餐桌上一起用餐也不容易,他最愛吃的菜就擺在面前也沒見他怎麽動筷子。一家人都顯得很是沉默,明明許多話要說卻都隐忍着,最高興的人大概只有思思。
飯後思思去了鄰居小朋友家玩,老爺子才終于找到機會問他們:“說吧,好好兒的,為什麽離婚?”
穆皖南沒吭聲,樂言擡起頭來,“爺爺,不關他的事,是我……”
奶奶卻出聲打斷她,“樂言,老大是我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他的脾性我清楚的很。要不是他鑽在牛角尖裏不肯出來,讓你受了委屈,你是怎麽都不會主動提離婚的。我今天就想聽他親口說說看,他到底是個什麽想法。”
兩位老人家在家裏是說一不二的威嚴,俞樂言到了嘴邊兒的話又咽了回去,看了穆皖南一眼,他就坐在她對面,似乎很淡地笑了一下。
“我是什麽想法很重要嗎?當初結婚的時候,你們不是也沒問過我?”
老爺子使勁一拍桌子,“合着結婚還委屈你了是吧?孩子都這麽大了,樂言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你是聾了還是瞎了,就一點兒都感覺不到?論人品、論才學,她是哪一點配不上你,哪一點比不過一個早就死了的女人?”
樂言想勸住爺爺,張了張嘴就迎上穆皖南的目光,裏頭盛滿嘲諷,“是沒什麽比不過的,只不過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
這樣直白的怨毒終究由他說出來,樂言渾身的血液都像在剎那被冰雪封凍住一般,大腦和手腳一樣僵硬,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下輪到戴國芳發火,“皖南,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收回去,跟樂言道歉!”
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雙手握着茶杯,眼睛只盯着桌上一個虛無的點,那裏除了煙灰缸裏散落的煙灰,什麽都沒有。
說出去的話還能收回嗎?顯然是不行的,就像付出的感情,流走的歲月,古人那個詞用的好哇——覆水難收。
老爺子指着他,氣得手指都發顫,“你……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将來有你後悔的時候!”
他擡起眼來,還是那樣有點薄涼的神情,“我最後悔的日子,早就已經過去了。”
呼嘯的一巴掌立馬就朝他甩過來。樂言啊了一聲,本能地起身去攔去擋,“爺爺,別這樣,不要打……您不要打他!”
不知怎麽的聲音已經哽咽了,眼淚也湧上來,周圍亂成一團。好不容易将爺孫倆隔開,老爺子氣息粗沉,痛心疾首,“……你個不孝子,你怎麽對得起人家老俞家?看你爸到時候回來怎麽收拾你!”
樂言的眼淚終于流下來,身後椅子上原本似雕像一般巍然不動的人突然站了起來,拉住她的手臂道:“時候也差不多了,我們先回去。”
他生拉硬拽地帶着她往門外走,力氣大得快要将她撕成兩半。
“放手……你先放開我,我還沒跟思思說再見,她等會兒回來看不到我要哭的!”她的胳膊被他掐得疼痛不止,步伐踉跄。
戴國芳她們都在忙着安撫老爺子,身後卻還是能聽到一連串的京罵,最刺耳的一句莫過于“成天介情啊愛的,那個女人要真愛你就不會選在那樣的日子自殺讓你難過一輩子!”。
穆皖南恍若未聞,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什麽都沒聽見。他把她塞進車子裏,砰的一聲關上門,然後駕車像箭一樣的沖了出去。
她貼在玻璃上,回頭想看看思思回去沒有,卻什麽都沒看見,別墅區的燈光很快就在身後變成一個暈黃色的點。
“把眼淚擦幹!”他們停在一個紅燈頗長的十字路口,他将紙巾盒嫌惡地扔給她,幾乎是咬着牙問,“你今天到這兒幹什麽來了,到底又跟他們說了些什麽?”
他不是沒有怒氣的,哪怕他剛才表現得那麽酷,到了她這裏也還是要宣洩。
她抽出紙巾按在眼角,深深吸了口氣才說:“你怎麽會回來,不是跟康寧在一起嗎?”
“俞樂言!現在是我在問你話!”
瞧,他們針鋒相對,跟以前一句話都不說的那種顯得小心翼翼的冷戰完全不同。禁忌不再是禁忌,誰也不用再避諱什麽,他像是豁出去了,她也是。
“我只是想來看思思。到了這個份兒上,我還能說什麽呢?離婚的事他們已經知道了,也不可能瞞他們一輩子的。”
婚姻是兩家人之間的事,離了婚總是要給家裏一個交代的,她以為他們在這一點上已有共識。
穆皖南怒極反笑,“他們是我的家人,什麽時候輪到你來給他們做解釋?你要是有那閑工夫,不如先想好怎麽跟你家裏人說!”
她一震,“我們說好了的,離婚的事先不要讓我家裏知道……”
“那我們也說好的,而且協議裏也寫得很清楚,你要看思思必須事先跟我聯系,不是你想什麽時候看就什麽時候看!”
“她也是我的女兒!”
“以後說不準就不是了。你要不照規矩來,從明天開始你就別想再見她。”
這樣殘忍的宣示讓俞樂言激動起來,“穆皖南,你沒資格這麽做。思思是我生的,她永遠都是我的孩子!”
“我能不能這麽做,你大可以試試看。她是你的孩子不假,但我輕而易舉就可以讓你永遠都見不着她!”
樂言愣了一下,扭頭看了看他仿佛用盡全身力氣穩住方向盤的那個姿态,忽然笑起來,無視他的目光,笑夠了才輕輕問:“你在怕什麽呢?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剛剛想問什麽嗎?康寧的事我沒跟你家裏任何人提過,但你要知道這世上的事兒都是紙包不住火,當年你沒保護好她姐姐現在想要保護好她是人之常情,不過你家裏也遲早是要知道的。”
穆皖南猛的踩下剎車,車子刺耳的發出嘎的一聲停在路邊。他幾乎要像那天夜裏一樣伸出手來扼住她的喉嚨,“俞樂言,你威脅我?”
她卻昂起頭,打開車門下車,“你用孩子威脅我,我就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他點點頭,似乎稱贊她真好樣兒的,“行啊,那咱們就走着瞧!”
☆、誰的決定
辦公室天花板上的空調出口呼呼地吹着風,設備大概有點老化了,噪聲不小。
俞樂言卻渾然不覺,坐在座位上,手邊都是翻開的法條和大部頭的專業書,眼睛盯着電腦上打開的文檔,手指擱在鍵盤上卻好半天都沒敲一個字。
池睿剛開完會,從會議室出來就看到她這分神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他徑直走過去,從懷中的文件裏抽出一份拍在她桌面上,語氣不善地大聲道:“我說大姐,你想什麽呢?讓你寫個memo寫成這個樣子,這會兒還好意思坐在這兒發呆啊!別以為有證就高枕無憂了啊,就您這水平離正經的律師還遠着呢,同行看見你寫的這memo得笑掉大牙,連我都得一起被笑話!”
樂言一驚,連忙關了文檔站起來,“對不起,我馬上修改。”
“不是修改,是重做!”池睿瞥了一眼她桌上的法條,随手一翻,“還有,這是什麽?我讓你整理勞務糾紛和醫療侵權的案例法條,你看離婚争監護權的東西幹什麽,打算給自己用?”
樂言的臉色微微發白。
他嗤笑一聲,“得,我不說了,知道您氣性兒大,前兒開玩笑說你像是逮到老公出軌的模樣就被甩臉子,今兒再多說兩句不知你會不會就甩手不幹了。你要覺得咱們這兒廟小容不下大佛,趁早走人,免得耽誤大家夥兒的時間。”
他這麽一說,周圍八卦的耳朵又全都豎起來了,其他人有意無意地都朝這邊看。
池睿蹙着眉想自己是不是又把話說重了,就像那天回去也好好回想了一番是不是真的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他向來是想什麽說什麽,我行我素慣了,到了這女人跟前倒成了例外。
大概是那天她的眼神太哀戚,讓他有種揭人隐私還落井下石的感覺。而今天她垂着眼眸默默挨訓,連臉上的表情都看不真切了。
樂言埋首于自己桌上,把剛才看的案例和法條全都合上,重新打開新的文檔。
池睿說的沒錯,工作時間裏,她卻沒有把心思全都放在工作上,是她不對。她到這裏來工作的目的是為了能争取到思思的撫養權,将來母女倆一起能有更好的生活,但首先她還是一名員工,首要的事是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她太容易受穆皖南的影響了,他不讓她看孩子,她就覺得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了,恨不能立刻就把孩子搶到身邊來。
她自亂陣腳,不是正合他心意?她想找高寂雲幫她,甚至池睿也可以幫她,但一個糟糕的員工可能連最廉價的同情都博取不到,又怎麽能有勝算?
過了下班時間,她又是辦公室裏剩下的最後一個人,memo已經重新寫好了,還有些案例沒有整理完。盯着電腦屏幕太久,眼睛酸澀,肩膀也有點僵硬,她捏着肩膀動了動,看到桌上相框裏跟思思的合影,忍不住拿起來看了又看,手指輕輕撫娑。
手機響起來,來電顯示是穆家大宅的座機,她欣喜地接起來,“喂,思思?”
池睿在辦公區的轉角處遠遠看着,還以為她早就走了,沒想到還在。連清潔工阿姨看到他都說,他新來的助理總是最後一個下班的,也從來不遲到。
他今天果然還是太過分了嗎?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兒,公然給她難堪。
四周的燈光都調暗了,她的電腦屏幕還亮着,正好照亮了她的臉。
“……今天沒法回來哦,媽媽太忙了……對不起,改天再來看你好不好?思思最乖……”
她是在跟她的孩子說話麽?那為什麽一邊笑着,一邊又哽聲悄悄抹眼淚?
他等她挂上電話調整好了情緒,才走過去,“喂,你可以走了嗎?”
樂言沒想到他也還沒走,以為他是急着要她手頭的東西,擡起頭道:“我馬上就可以做好給你。”
他擺手,“做不完先放着,又不是馬上就要用。你吃飯了沒有?沒吃現在去吃,我都快餓死了。”
樂言詫異地望了他一眼。
“別這麽看我,上班時間效率低只能加班加點是活該,我可不是心疼你。和衆醫院那案子下周要開庭了,你都準備好了嗎?還有很多細節沒交代你呢,趕緊的,邊吃邊說。”
兩人坐在茶餐廳裏,池睿把随身帶着案卷資料翻出來給她看,需要她特別留意的部分都已經用記號筆标記出來。
師父領進門,修行靠自身。池睿雖然年輕,實際上卻是很好的老師,該教給她的東西總是适時地點出來,從不會藏着掖着有半點吝啬。
樂言一一記錄下來,她沒想到這案子的進展這麽快,同時留意到在證人這個位置池睿重點标記出來并且打了大大的問號。
“證人這邊,有什麽問題嗎?”
池睿正風卷殘雲地吃一碗車仔面,“還不是那個康寧,不肯出庭作證啊!也可以理解,這是刑事附帶民事的案子,事情雖然發生在醫院裏,但其實不關醫院的事。鬥毆的雙方從外頭一直打到醫院裏,誤傷了其他的病人又損壞了急診室的儀器,院方請律師是為了保障自己的權益。值班的醫生見證了整個事發的經過,出庭作證當然對咱們和那些被誤傷的病人獲得損害賠償有利,但誰想得罪那些地痞無賴呢?搞不好要被報複,惹一身腥臊。”
他胃口大好地喝完了面湯,擦了擦嘴才端起凍奶茶,“你是不是認識那個康寧?試着勸勸她,出庭對咱們和檢方都有好處,好好給那些家夥一點教訓,他們才不敢輕舉妄動。否則不管她做不做這個證人,他們都會找她麻煩,當她軟柿子一樣捏。”
當初他讓她負責聯絡康寧,就是為了應對如今這樣的情況。女人跟女人之間對話,總是容易一些。
樂言明白他的用意,但她們之間那層微妙的關系他顯然并不了解。
康寧會聽她的話嗎?在她看來康寧并不像是膽小怕事的人,也不像是輕易就能被人說服的,這麽幹脆地拒絕了出庭作證的要求,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考量?現在換了她去勸服,就能達成目标嗎?
…
樂言想約康寧見面,可她的手機怎麽打都沒人接聽,短信也不回複。醫院說她這幾天都放假沒來上班,除了手機之外,就只有一個公寓住址。
樂言只好到她公寓去找她,她不在家,只好坐在馬路對面的車子裏等,守株待兔。
本來她是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