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到的公寓門口的男士拖鞋,屋子裏若有若無的男人痕跡,還有屬于他的那件外套……

電梯門開了,她掙開他的手走出來,居然看到池睿站在大廳中央,正拿着手機一臉焦躁的樣子。

他看到他們出來立馬就迎上來,一手指着穆皖南,劈頭蓋臉地問俞樂言道:“一分鐘沒看緊你,你還真跑來求這個人高擡貴手啊?你們不是離婚了麽,他能給你什麽好果子吃啊?和衆的事兒解決了,你給我趕緊的回去,要你幹的活兒多着呢!”

他拉起樂言就要走,穆皖南拽住她另外一只手腕,一把就将她扯了回去,“我跟俞小姐的私事還沒談完,她哪裏都不去。”

池睿聞言回身看他,嗤笑道:“你們現在這種情況,私事不是應該跟各自的離婚律師談麽?正好,據我所知她還沒有委托律師,不如就由我來好了。你有什麽話,不用避諱,跟我講也是一樣的。”

☆、千鈞一發

他們都沒想到池睿會突然這麽說,如果說穆皖南原本的神情只是有些緊繃,現在已經是陰鸷而危險了。

兩個男人之間勢均力敵地對峙,讓氣氛降到了冰點。

“他說的是真的?你委托他來做你的離婚律師?”穆皖南語氣森冷地質問。

樂言本來還有些尴尬無奈,但聽他這樣問,索性挺直腰背:“對,他現在是我的老師,我相信他的能力。而且遲早有一天,”她微微頓了頓,唇角竟揚起一絲笑,“我能做到為自己争取權益,甚至不再需要其他人幫我。”

這正是她如今出來工作的真意和動力。

穆皖南收緊了手臂,池睿不甘示弱地拉住她不放,寸步不讓地擋在他跟前。

終于,穆皖南看看她,又看看池睿,也笑了笑,只不過唇畔是那種嘲諷的弧度,“難怪你現在這麽有底氣了,原來是找到了靠山。這樣的年輕男人,就是你堅持出來工作的動因?”

“你說什麽你?!”池睿絕不是好脾氣的人,上前一步眼看就要動手。

這回換樂言緊緊拉住他,仰起臉道:“穆皖南,你可以讨厭我,但請你不要侮辱我的工作和同事。我出來工作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獨立,然後離婚,這一點你比誰都清楚。”

她不想再看他臉色,在他人面前承受更多不堪的言語和情緒,硬是拉着池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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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寫字樓裏出來她就大口呼吸,像是被放生回到水中的魚,加倍珍惜新鮮的氧氣。

池睿把剛才那幾分激賞的眸光都藏好,在旁邊問閑閑地道:“喂,你還好吧?是不是身體還沒好利索啊,要不要繼續回家裏躺着去?”

他這話絕對是真正的關切大于一切,但聽起來仍像是冷嘲熱諷。他是土生土長的北京小子,穆皖南像他這般年紀的時候也是一樣,聲調微微揚高,語速快上一點兒,就立生一種冷漠的距離感,像高高在上充滿優越感地俯瞰一切。

何薰曾說這就是王子病,家世好的北京爺們兒都這樣。但樂言知道不是,至少穆皖南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她的小叔子穆晉北就不一樣,兄弟倆的個性一冷一暖,南轅北撤。

人有千面。她見過最柔軟、最堂皇、最驕傲的穆皖南,這麽多年他的際遇偏偏讓他定格在最冷情的那一瞬。

她在正午的陽光下緩過勁來,向池睿示意道:“我沒事,剛才謝謝你。不過,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兒?”

“我跟着你行不行?”他沒好氣地說,“老高說了那番話我就猜你會去求那姓穆的,時刻都盯着你呢!你有點兒骨氣好嗎?還真去求了!”

樂言搖頭,“我真的不是去找他,你們都誤會了。我可以詳細跟你解釋……”

“行行行,待會兒解釋。忙活半天我還沒吃飯呢,你吃了沒,要不咱邊吃邊說?”

“好,我請你,我剛發了工資。”

池睿不屑,“切,你那點工資還不夠闊太太的生活費吧?還是自己留着吧,請什麽客呀!”

樂言有點難過,“池睿,之前你不了解狀況怎麽猜都沒關系。可剛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闊太太三個字今後跟我還有關系嗎?我是沒有多少錢,但請你吃一份三明治和咖啡還是請得起的。”

不要就算了吧,反正他對她的觀感也從來就不怎麽樣,幫她一次大概已經當作是施恩了。

第一回聽到她這樣連名帶姓地叫他的名字,池睿心裏有種異樣的漣漪,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卻不差。

他也知道自己過分了,清了清喉嚨追上她,“哎,前面有個咖啡店的三明治和拿鐵不錯,今天時間不多了,将就吃一點呗,說好了你請客啊!”

平時那麽溫馴的女人,生起氣來反而更生動真實一些。

和衆醫院的案子如期開庭,為了防止有意外,池睿特意讓樂言開車去康寧樓下接她。

她看到她,愉悅地笑笑,“怎麽,怕我臨陣反悔?”

樂言的回答四平八穩,“只是以防萬一有什麽事。”

康寧指了指身後,“今天要真去不了,大概也只會是因為穆大哥阻攔吧!不過你放心,我已經下決心要做的事,誰都攔不住我的。不麻煩你,我還是坐他的車就好,免得他又擔心。”

她步履輕快地上了那輛黑色飛馳,性能卓絕的轎車方向一轉,瞬間已從超越她的車身絕塵而去。

穆皖南會出現一點也不奇怪,好在車窗上黑色的玻璃封鎖住一切,她看不見他是不是與康寧并肩而坐,有沒有擁抱,或者更多。

可能是早就想到了,她并沒有想象中難過,正如他所說的,她不再有立場也沒有時間難過。

池睿打她手機催促她快點到法庭,不要遲到。

這還是她第一次上庭,旁聽席上坐了不少人。穆皖南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衫坐在後排,爾雅從容,也朝她這個代理人的方向投來一瞥。

這是她從前幾乎沒有設想過的場景,十分陌生。

法庭辯論并沒有多麽精彩,質證的過程冗長繁複。池睿給她很多指引,她漸漸放松下來,專注應付工作,沒有出錯丢臉。只是對方當事人素質堪憂,不時大呼小叫,什麽話都說得出口,法槌都不知響過多少次。

康寧的證人證言倒是沒有任何問題,樂言仔細她的側臉,發覺她細致描繪過的眉眼間沒有任何懼色。

這個女孩不簡單,跟照片上她曾見過的白衣白裙的康欣并不一樣。

案子是當庭宣判的,集齊所有有利證供,和衆醫院一方自然是勝訴的,無辜受牽連的其他病患也得到相應的補償。

池睿與樂言擊掌慶賀,他又大力抱她一下,“我還有幾句話跟對方律師說,你再接再厲,把康寧安全送上車,我們在門口彙合。”

穆皖南遠遠看着兩人,不知看了多久,直至意識到旁聽席上只剩下他一個人,才擡手整了整襯衫的袖扣,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樂言收拾好案卷資料,連忙出去找康寧。本以為她肯定跟穆皖南在一起,甚或已經如來時那樣乘他的車子離開了,沒想到還是在大廳一角遇見她,身邊沒有其他人。

她走到她身邊,“你一個人?”

康寧笑,“不然呢,你還期待看到誰?”

“穆皖南不送你?”

“我讓他先回去了。”康寧聳了聳肩,“既然你答應過要照顧好我這個證人,那說什麽也要給你個面子,剛才沒坐你的車來,現在自然要搭你的車回去。誰知跟他說了兩句就不歡而散,我知道他不樂意讓我跑這一趟,不過沒想到原來他脾氣那麽大,真不知你這些年怎麽忍的。”

話雖然這樣說,但隐隐透出的親昵和熟稔讓人覺得不舒服。樂言不予置評,只說,“今天謝謝你,辛苦了。我送你回去是應該的,走吧,我的車停在側門。”

兩人一起往外走,康寧忽然不相幹地問起:“池律師跟你是不是很來電?我剛才看到他抱你,不錯啊,郎才女貌。”

樂言臉色微變,蹙眉道:“你在說什麽?那只是禮節性的擁抱。”

康寧不置可否,聽到正門處有人大聲喧嘩,不由好奇道:“那些人還沒走?”

庭審雖然結束,但門口的人群還沒有完全散去,輸了官司的不是善茬,堵在臺階上又是鬧又是嚷,場面混亂得很。

樂言他們最怕的就是這種情況,趕緊拉住康寧道:“別看了,我們從這邊走。”

“怕了?”她笑,“怕什麽呢,他們不敢怎麽樣的,何況等會兒反正也要從這裏出去。我們堂堂正正地走進來,何必要畏畏縮縮地走出去?理虧的又不是我們。”

她往相反的方向走,樂言正要再上前去攔住她,就見上方臺階斜拉裏竄出一個人來,手裏拿着大號的飲料瓶子,卻裝得不是飲料,看神情就覺得不對勁。

“小心!”她拉了康寧一把,鞋跟滑了一下,只來得及把她掀到一邊,自己恰好擋在她的身前。

那瓶子裏的東西是沖她們來的,迎頭全都潑在樂言身上,氣味刺鼻。

竟然是汽油!

所有人都懵了,那人手中似乎有火機,這時只要擦燃一個火星就後果不堪設想。

康寧最先反應過來,看到手邊有一個清潔工用的水桶,裏面插了拖把,順手就拿起來朝那人揮去,正好打在他的手臂上。

沒想到那人力氣不小,一把拽住拖把的杆子,将康寧朝臺階下推了下去,而她一手還拉着被汽油濺到眼睛而無法睜眼視物的俞樂言。

穆皖南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人群裏的,看到這驚心的一幕時已然太遲了。

他的位置很尴尬,想要上前救下兩個人顯然是不可能的。他沒得選擇,也來不及選擇,踏上臺階之後撞進他懷裏的人就是樂言。

康寧被他的身體擋了一下勉強拉住旁邊的欄杆站穩了身體,而樂言卻跟他一起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男人熟悉的氣味和體溫護住她,很像是穆皖南,但她沒法睜眼看。而落到地面的時候她聽到他悶哼了一聲,她自己的腦袋也在石階上磕了一下。

現場兵荒馬亂,面目不清的肇事者見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而放棄了最危險的點火環節,倉惶逃竄。

清醒過來時已經是在醫院的病房裏,樂言最先看到的人是何薰,她在病床。邊抹眼淚,還不忘狠狠拍她兩下,“你可算醒了!搞什麽呀,第一次上法庭就滾樓梯弄得一身傷,說好的讓我領教絕世風采呢!”

樂言想笑牽動了臉上的傷,聲音很輕:“臉上有點疼……我是不是又過敏出紅疹了?”

“何止啊,還有什麽軟組織挫傷和腦震蕩呢,幸虧只是輕微的。醫生說你這樣從樓梯滾下來很危險的,搞不好顱骨骨折會出人命的!”

幸虧穆皖南及時出現護住她,雖然摔了,但摔得沒那麽重,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樂言也意識到了,“當時救我的人呢?我記得他跟我一起摔下來了……他怎麽樣?”

實際上她并不肯定那是不是穆皖南,畢竟那時候他已經走了,就算折回來大概也只是為了康寧。

當時那個熟悉的懷抱說不定只是她在危急關頭産生的幻覺。

“他沒事,其他你就不用管了。”池睿推門進來,臉色很不好看,“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個兒吧!”

☆、共患難的人

何薰低聲在樂言耳邊道:“是池律師跟救護車送你來醫院的,我說,你之前怎麽沒告訴我他還挺仗義的?”

上次跟高寂雲一起到她家裏去,還以為是個繡花枕頭。

她站起來挺胸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雖然是空窗期剩女,但她有傲人胸器,好歹也是都市白領麗人,對男人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誰知池睿看都沒看她,徑直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對樂言說:“你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成什麽樣子了,還問其他人幹嘛?”

噢,原來是他,所以那果然是她一時的錯覺吧?

她撐起笑容,但不知道自己到底傷到哪些部位,頭沒法扭過來,有些別扭吃力地說:“謝謝你救了我,還送我來醫院。”

“不送能行嗎?你這還是工傷呢,要真有個三長兩短,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對不住,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那也不用這麽拼命啊!幸虧那家夥沒把火點着,否則你現在都成烤肉了,要送重症病房待着去了。”

何薰聽不下去了,“喂我說,你現在是來探病還是來添堵呢,說點兒好的行不行?不利于病人康複啊!”

池睿抿緊唇,好不容易語氣緩和了些,“下次別再這樣了,雖說要盡力保證當事人和證人的安全,但也犯不着把自己給搭進去。”

樂言還是忍不住問:“那康寧怎麽樣?”

“她沒事,搗鬼的人跑了,警方正在查。”

樂言擰緊眉,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總覺得這事兒沒這麽簡單,并不僅僅是敗訴方的報複,警方可能查不到什麽。

池睿把她的神情都看在眼裏,又看了不遠處的何薰一眼,咳了一聲有點不自在的說,“……還有,我要跟你說句抱歉。上回說的話我收回,其實我不是真心想那麽說的,你別往心裏去。”

樂言不知他指的是什麽,“什麽話?”

“就是那天跟老高到你住的地方去,我說……當初就不該招你進來。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以後也會成為好律師。”

她笑笑,“你還說過這話?我都不記得了。”

他這樣的人居然願意低頭道歉,本身已是令人感動的事。

正聊着,門口走過熟悉的身影,穆皖南曲起手指在門上輕敲,“我可以進來麽?”

“現在還來得及說不可以麽?”何薰看到他就忍不住尖酸,“您都已經自動自發地進來了。”

他沒說什麽,眉眼間有些煩躁,還有點疲累,卻不是因為來自他人冷嘲熱諷的幾句話。

他走到病床的床尾,朝躺在床上動彈不了的樂言說:“你現在方不方便說話?我想跟你單獨聊幾句。”

池睿看向他,冷笑道:“看來那天我們說得還不夠清楚啊?如無必要,你們現在最好什麽都不要談,要談也要有律師在場。有什麽話不怕直說,我們都在這兒也好有個見證。”

穆皖南平靜道:“我不會在這個時候談任何跟離婚相關的事。”

“那是要談談為什麽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你首先是護着康寧離開而不是在現場陪着你曾經的妻子等待救護車來嗎?”

穆皖南臉上終于有了情緒的波動,正色看他一眼,“那也是我們三個人之間的事,跟其他人有什麽相幹?”

“你們別争了。”樂言叫住池睿,“讓我跟他談一談,沒事的,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他果然是在現場出現過,看來那也不完全是她的幻覺了,只不過他一心保護的人仍然是康寧。

說心頭沒有酸澀痛楚是假的,可她那會兒眼睛睜不開,沒有親眼所見,仿佛倒還沒有旁觀者來得憤慨。

池睿跟何薰都出去了,穆皖南譏嘲地說:“你跟這個池睿真的只是工作關系?他那麽緊張你,你真該看看你出事兒的時候他是什麽樣的反應。”

第一個沖到他們身邊俯身查看她的情形,試着喚醒她的意識,只差口對口做人工呼吸了,旁人根本無法插手。

“他當然緊張,我是他的助手,如果出了事,他也要承擔責任的。”樂言擡眼看他,“你要是為了這個來責問我,實在沒有必要,我也沒什麽好向你解釋的。”

“我不是要聽你解釋什麽。”他的聲線再度緊繃起來,“我只想提醒你一意孤行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可能連累多少無辜的人,無端又生出多少是非來!”

“那在醫院裏被鬥毆誤傷的那些患者就不無辜嗎,他們的權益又怎麽補償?我勸康寧做的是她能力範圍內允許的事,是正确的事,有什麽錯呢?”她也激動起來,也難得帶了一絲諷刺,“你無非是怕她受傷出事,我說了會保證她安全,現在也不算食言啊,畢竟躺在這裏的人是我不是她。”

穆皖南氣急,“你以為這樣很偉大?你平時口口聲聲為思思着想,從樓梯滾下去的那一瞬間你為她想過嗎?你要真的受了重傷或者就這樣醒不過來了,要怎麽向她交代?”

說起孩子樂言就覺得喉嚨發緊,“思思她知道我受傷了?”

“現在想起孩子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你現在這樣子,我怕會吓到她。”

樂言用手肘撐着身體坐起來,“明天……明天我臉上的紅疹和水腫應該就會退下去了,她見過我過敏的樣子……她很乖,不會被吓到的。我已經有大半個月沒見到她了,請你讓我跟她見一面,一小會兒就好了,就在這病房裏見也沒關系。”

她頭發散亂,臉頰浮腫且布滿紅疹,額頭上還貼着紗布,硬撐着坐在床上身體微微前傾的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她這樣子他也不是沒有見過。生思思的時候她很吃了些苦頭,剖宮産當晚子宮收縮不良大出血,重新拉回手術臺搶救。一來一回折騰兩宿,恰好那天康欣出事,他在另外一家醫院裏,第三天回來才見到人,她已經可以在病床上坐起來了,護工正給她一口一口喂家裏煨好了送來的湯。

記憶中,那時的她就跟現在這樣子差不多,整個人仿佛憔悴得脫了形,病號服穿在身上怎麽看都顯大,空蕩蕩的露出深凹的鎖骨,看到他來了卻還會由衷地笑,眼睛裏像有銀河一下子全都亮起來。

如今她已不再看着他笑,眼底的哀傷像漲漲落落的潮水,偶爾溢出來一些,心底不管想什麽,萬事與他談條件。

千鈞一發之時,他與她共患難一場,抱着她一起從樓梯上摔下去,到頭來她沒有一句感激或關心的話,句句針鋒相對,只有提到孩子的時候才軟下态度來求他。

他的手在身側動了動,剛剛在急診室接回去的肩膀仍然酸痛使不上勁兒。

他右肩有習慣性肩關節脫臼,最後摔到地面那一下就脫開了,他忍着鑽心的疼想要扶她起來卻根本沒有辦法。

直到池睿跑過來。

就像現在他想扶她好好躺回去,還沒碰到衣角,就聽到她繼續道:“如果你真的對這次發生的事有一點愧疚和抱歉,就讓我看看思思好嗎?其他我什麽都不要,也不會再去找康寧。”

聽到她這樣講,似乎是預料之中的事。

他握緊手掌站直了身體,臉上恢複了漠然硬隽,沒有答應也沒說不行,只淺淡地說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果然這世間是有太多這樣那樣的限制和隐秘的禁忌,當你無法深埋又難以忘卻,經由另一個人貿然揭穿點破,竟然就衍生出諸多變故和身不由己的離合。

他仰頭深吸了口氣,邊往樓下走邊給家裏打電話:“周嫂……嗯,對,麻煩你今天早點去幼兒園接思思,我會讓司機來接你們……對,要到醫院來一趟,她媽媽在這裏。”

他交待完那一頭,自己開車往康寧住的公寓裏去。

康寧在吱吱作響的對講系統裏發覺是他來了,什麽都沒問就咔噠一下打開樓下那個鏽跡斑斑的防盜門放他上去。公寓的門是虛掩着的,到處是紙盒行李箱,她正忙着整理行李,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這是幹什麽,你要搬家?”他隆高了眉頭問。

“是啊,為了安全着想,以防萬一。”她語氣輕飄飄的,倒是顯出無所謂的樣子,“總不能人家都找上門了,還在這兒坐以待斃吧?下回汽油也許就淋到這屋裏來了,我跑的慢,逃不掉的。”

“你這是在埋怨誰?因為我救了俞樂言所以感到不滿?”他高聳的眉峰間帶了幾分肅穆淩厲,“我早已經告訴過你很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為什麽還要逞強出頭?”

“我怎麽敢埋怨你?”她似嬌似嗔,“從咱們見面開始你就知道我惹上了麻煩,天天接啊送的,就是想保護我的安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

見他臉色不豫,康寧又笑着撥了撥頭發,“而且你們曾經是夫妻,你救她是天經地義,我算什麽?何況如今我不是也沒事兒好好地站在這兒嗎?你是不是也問過俞樂言同樣的話啊?其實你現在真正應該關心的人是她啊,被潑了汽油還受了傷,現在還躺在醫院裏。雖然你們已經離婚了,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那是陰差陽錯,對方的目标是你!”他語調拔高,“你不答應出庭就什麽事都沒有,他們也未必就打不贏這場官司。而且我之前已經說服院方更換律師,是你堅持讓他們來留下來的,為什麽,你是故意的嗎?”

“你這是怪我連累她?你覺得我能預料到這種事情的發生麽,你是不是也太看得起我了?或許你當初也這麽責問過我姐姐,要是沒有遇見你,沒有癡心妄想地想進穆家的門,就什麽事都不會發生?”

他驀的一僵,呼吸都急促起來,但他似乎早就習慣了忍耐和壓抑自己,用沉啞的聲音道:“我只是關心你,不要拿你姐姐說事兒。”

她不置可否,又彎身接着收拾行李。

“你要搬到哪兒去?”他語氣已經緩和不少,“我可以幫你找房子,環境可以好一點,也比較安全。”

“不用了,中介已經幫我找到合适的房子。”

“退掉,損失由我來承擔。”他不容置疑地要求,“我會幫你安排。”

她似乎覺得好笑,停下手中動作,“你一向都是這麽霸道嗎?真看不出來,原來康欣喜歡你這樣的。不過也對啊,她一個學舞蹈的,性子跟身段一樣軟,就是容易被你這樣的男人吸引。還有你前妻……”

他嚯地轉身就走,康寧在身後叫住他,“哎,是不是随便住哪裏都行?”

他停步轉過來看着她。

“那我要住我姐姐原來住的那套房子。”

☆、相聚

穆皖南愕然,“你說什麽?”

她上前兩步走到他面前,手撫在他襯衫領口,暧昧地重複道:“我說我要住我姐姐以前住過的房子啊,就是你們感情最要好的時候,你用來金屋藏嬌的那個金屋。”

“不可能。”他眼中難得有一絲惶惑的狼狽,卻很快掩飾過去,“那房子已經賣掉了。”

康寧笑笑,“不會吧,你舍得賣掉嗎?我看你對她這麽長情,還以為至少會留下一點跟她有關的東西呢!不過就算真的賣了你也應該有辦法買回來的不是嗎?”

他是穆皖南啊,穆家財大勢大,有什麽事能難倒他們?

她喜歡看他擰眉思索的樣子,那證明他感到為難,而他越是為難,越是讓她有種惡作劇的興奮感。

不過她亦懂得欲擒故縱:“算了,我本來就不想強人所難的,只不過想要告訴你,除了跟我姐姐有關的東西以外,我不願意無緣無故接受你的饋贈。”

穆皖南沉默了幾秒鐘,撥開她撫在他胸口作亂的手,“我會讓人安排,明天早上,會有司機到樓下接你過去。”

“那真是太好了,謝謝你。”她露出開懷的笑意。

她笑起來一點就也不像康欣了。

不止是笑,喜怒哀樂任何一種情緒在她臉上表現出來都完全不像她姐姐。她們有獨立的人格和性情,甚至跟其他孿生子不同,連成長環境和軌跡都截然兩樣。

只有在乍一眼初見的時候會認錯她們,還有偶爾相似的步态和小神情,大約是來自神奇而強大的基因。

穆皖南環視一圈屋內的亂象,又叮囑了她兩句就要離開。

“等一下。”康寧叫住他,追到門口問,“上次你落在我這裏的那件外套,有沒有收到?”

“什麽外套?”他已經不記得了。

“就是那次你送我回來,晚上下雨降溫,你借給我的那一件。”他沒有下車,卻把自己的外套借她避雨,大方紳士。

“噢,那個。”他沒有深想,緩下神色似乎有點疲倦,“你不用特意叫人送過來,如果放着不方便,扔了也沒關系。”

不知為什麽,他有點心灰和無力。

康寧站在窗邊看着他的車子開走,才撿起扔在茶幾上一直震動個不停的手機,恨聲道:“怎麽,現在舍得打電話來了,是因為你的人看到穆皖南上我這兒來了跟你通風報信?我還以為出了事兒就再也聯系不到你了呢……我?是啊,我沒事……有事的人現在還躺在醫院裏,差點兒就被烤熟了。你知不知道差點搞出人命啊,再這樣我們就中止合作,你以後都不用再找我!”

她挂掉電話,壓抑的怒火無處發洩,只得狠狠将正在收拾的衣物掼在地上。

樂言沒想到穆皖南真的讓思思到醫院來看她,小家夥抱着一束花和一盒奶糖,稚氣地問:“媽媽,這個是送給你的。爸爸說你住院了,你哪裏不舒服呀?”

“謝謝寶寶!”她接過禮物放到一邊,轉眼大半個月沒見面,她實在想死孩子了,抱起思思親了又親,才試着跟她解釋,“媽媽在工作的時候遇到了壞人,受了一點點傷,不要緊的,過幾天就好了。”

“為什麽會遇到壞人?那你不要工作了,回家來陪我好不好?”

樂言心裏又酸又甜,“寶寶有周婆婆和爸爸陪着不好嗎?”

思思低頭擺弄裙擺上的花骨朵,微微撅起小嘴,“好……可我還是想要媽媽陪我。爸爸每天都很忙,回來很晚,也不能到幼兒園來接我。媽媽,你什麽時候回家呀?”

她把孩子抱在胸口,聲音微微哽咽,“媽媽要很努力地工作賺錢,今後才能有更多時間跟思思在一起。我會跟爸爸說,請他多抽點時間陪你,我也答應你,以後會常常來看思思,并且到幼兒園來接你放學,好不好?”

思思懂事地點頭,“暑假要到啦,我想報舞蹈和畫畫的興趣班,媽媽你陪我去好不好?爸爸他真的好忙的,而且老是休息不好。我看到他最近抽好多煙,他以前不是都不抽煙了嗎?”

穆皖南以前抽一點煙,沒有太大瘾。她懷上思思以後并沒有說什麽他就自己把煙給戒了,似乎是到他們離婚的事提上日程之後他才又開始抽的。

他心裏不痛快,她知道。

樂言撫着她柔軟的發絲,“嗯,我會争取送寶貝兒去的。”

這件事還要跟穆皖南商量,只是女兒這麽貼心體恤他,他知道嗎?

何薰推門進來就看到母女兩個依偎在一起說悄悄話,笑容和煦,不由得也跟着心情大好。她看到思思過來,立馬就到樓下便利店去買了一大堆零食,這會兒拿出一包甘栗呲啦一下撕開,壓低聲音裝作老巫婆道:“看我買了什麽好吃的呀,小公主還不過來!”

思思像條小魚似的從媽媽懷裏滑走,奔向何薰和她手裏的零食,幹媽幹媽叫得親,小嘴比吃到嘴裏的甘栗肉還要甜。

何薰有時自己都像個大孩子,也難怪思思喜歡她。她一邊跟孩子笑鬧着,一邊問樂言:“穆皖南能讓思思在咱們這兒待到什麽時候?剛才我問醫生說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沒什麽事兒的話咱們帶思思去游樂場玩吧,再吃頓好吃的,都多見沒見了呀!”

思思雀躍,“好呀好呀,我要去夢幻城堡裏的大滑梯和秋千,還要坐旋轉木馬!”

樂言想了想道:“他倒沒說什麽時候來接思思走,周嫂先回去了,我想吃完晚飯應該是沒問題的。我打個電話跟他說一聲。”

何薰撇了撇嘴,她現在挺能體會池睿的感受的,對一個人不爽的時候都不樂意讓朋友跟他對話。

她在小朋友耳邊悄聲說:“去,跟你爸爸打電話,撒個嬌說你今晚不回去了,要跟媽媽睡。等會兒咱們去買好吃的蛋糕和棒棒糖!”

思思歡天喜地地撲向樂言,“媽媽媽媽,讓我跟爸爸說!”

孩子聲音奶聲奶氣的,不用刻意都像是在撒嬌,“爸爸,媽媽不舒服,我想陪她吃晚飯。她和幹媽還要帶我去游樂場玩兒呢,你晚點來接我好不好?”

沒想到穆皖南這麽容易就答應了,“那你要乖一點,明天周末我再來接你。”

樂言隔着電話聽到他清雅冷感的聲線,接過電話道:“思思在我這裏很乖,你放心。”

“嗯。”

“你……沒什麽事吧?”他有種低落的情緒,也是極少會讓人感覺到的。

“我能有什麽事?”他并不領情,似乎還在因為先前兩人的不歡而散動氣,“你好好陪思思,明晚我再來接她。”

樂言收拾好東西出院,何薰蹙眉道:“要不要再多住幾天把你胸口那個手術做了再走啊?之前也沒聽你提過,這次要不是做檢查的時候醫生說起,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去,這種東西……拖久了不好吧?”

反正都住院住進來了,不如一道弄完算了,省去後顧之憂。

樂言搖頭,“以後吧,我問過醫生,都說是良性的不要緊。我還在試用期,總請假太不地道了,而且思思要放暑假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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