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也想多陪陪她。”

何薰嘆口氣。

思思仰起頭,眼睛如夏天在水中湃過的紫葡萄一樣亮,“媽媽,你還沒好嗎?為什麽胸口要做手術?”

樂言蹲下來看着她的眼睛,“以前寶寶剛生下來的時候,媽媽每天都要喂你喝奶,那個地方本來是軟軟的,現在裏面卻長了一個硬硬的小黃豆,是身體裏多餘的東西,所以要把它切掉。”

“要打針嗎?會很疼嗎?”

樂言笑着抱抱她,“會打麻醉針,然後就不疼了。寶寶不用擔心,還有,這件事不要告訴其他人,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

“連爸爸和奶奶他們也不能說嗎?”

“不能哦,告訴他們就不能叫做秘密了呀!”

思思偏着腦袋想了想,“好吧,我保證不告訴別人,只有媽媽、幹媽和我知道這個秘密。”

“鬼靈精!”何薰摸摸她的頭道。

何薰開了她的二手老爺車來接樂言母女,這回由她充當司機,三個人一起去吃了口味清淡卻很美味的粵菜。

考慮到樂言的身體不宜勞累,去游樂場的計劃就改到了第二天。

晚上樂言跟思思一起睡閣樓的房間,小家夥還沒住過閣樓,覺得那個呈三角形的天花板很像童話故事裏的房子,興奮得什麽似的。

母女倆太久沒有過這樣溫情相處的機會了,洗完澡又一起玩思思書包裏帶來的玩具,講故事講了好幾輪才哄她睡着。

樂言在黑暗中盯着孩子酣夢的小臉,不舍和孤獨竟然比見不到她的時候還要放大好幾倍。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要虐虐穆渣,唔,甜也是有的……和誰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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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肉肉:我的我的我的!

丸子:→ _→今天有親說你是青春洋溢二傻男,還真是精準吶!

☆、久違的快樂

天氣晴好,游樂場裏永遠人來人往不乏熱鬧。

思思玩了大半天也累了,樂言一邊給她擦汗一邊琢磨着接下來還是換個室內的場所待着比較好,氣溫太高太熱了。

何薰帶孩子去買冰淇淋,樂言聽到口袋裏的手機響,拿出來一看發覺是池睿打來的。

她現在也開始适應手機24小時開機待命了,因為随時可能有工作新安排或者午夜還得加班。

池睿在電話那頭也是一副熱得受不了的口吻,“喂,你在哪兒呢?不會才剛出院就跑到太陽下面暴曬洗桑拿吧?”

“唔。”她有點心虛,模糊地回答道,“我在外面,有什麽事兒嗎?”

“還能有什麽事兒?快開着你的老爺車到機場來接我們,我和老高剛從昆明出差回來,人家春城涼快着呢,這兒一下飛機差點沒給蒸熟了。”

“啊……現在?”

“怎麽了,你有事兒?有什麽事兒也先放着,這趟差本來該你跟我一塊兒去的,你面子大啊,工傷趴下了人家合夥人代你跑這一趟。不為着我也為老高想想嘛,快點兒啊,咱們可都是又熱又累就快支撐不住了!”

他不等她再說話就挂斷了電話。

樂言擡手看了看表,雖然覺得抱歉但這時候也沒辦法,只得對舉着冰淇淋回來的思思和何薰道:“咱們到旁邊的商場去休息吧,頂樓也有親子樂園。我有工作上的事兒得先走開一下,一個半小時之後回來,小薰麻煩你幫我照顧思思。”

“你不是還有最後一天假麽,怎麽突然叫你回去工作?”何薰忍不住問道。

“池睿和高師兄從外地出差回來,我去機場接他們一下。”

“我幫你去呗,你在這兒陪思思。”

樂言搖頭,“工作上的事怎麽好也麻煩你。我去不要緊的,很快就回來了,他們也許還有些文件工作要交給我去做。”

思思倒是很懂事,“媽媽你快點回來,我們等你吃晚飯。”

樂言親親她,駕車往機場去了。

到了那裏她才明白為什麽池睿一定要叫她開車去接,原來高寂雲的腳踝受了傷。

池睿還在一旁哈哈笑,當笑話似的說:“你知道他怎麽受的傷嗎?客戶把我們拉到景點去玩兒,人家少數名族村寨門口的姑娘家邀請游客一起玩兒那種竹竿舞,客戶非讓高師兄上,結果……結果他搶拍子被竹竿給夾了,就把腳給崴了,哈哈哈!”

高寂雲瞪他一眼,又感慨道:“哎,老了老了,想當初在大學裏的時候多靈活。不過我摔那一跤的時候就在想,幸好這一趟不是樂言你跟他一塊兒去,要不然崴腳的人就該是你了,傷上加傷可不得了。”

池睿嗤道:“嘁,她看着比你還是年輕麻溜多了,至少跳舞不會搶拍子吧!”

樂言有點啼笑皆非,但心裏又暖暖的十分感動,扶起高寂雲說:“這一趟多虧師兄你幫我跑這一趟,快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她扶着他走在前頭,行李箱就全都交由池睿負責了,他有些吃味兒似的念叨:“喂,不興這樣啊,怎麽不見你對我這麽體貼,我才是你師父呢!”

樂言對他以師長自居已經習慣了,沒理會他。

到了車子面前,他卻搶在樂言前面主動鑽進駕駛座,“你那駕駛技術本來磕磕絆絆的,又剛剛腦震蕩,還是我來開吧!你坐旁邊兒好好觀摩。”

饒是樂言脾氣再好也被他噎了一下,高寂雲卻從後排湊上前來低聲對她道:“他這是關心你呢,适應一下哈!”

池睿本來打算先送高寂雲回家,但聽說樂言今天原先是陪着孩子的,高寂雲就堅持先去商場讓她們母女彙合。

看來他們都已經知道她的難處。

何薰見到他們有絲意外,思思倒不怕生,睜着大眼睛看兩位高個子的叔叔,嘴巴甜甜地叫人。

“寶寶真可愛。”高寂雲竟流露出幾分羨慕,“有這麽可愛的女兒,你真該多陪陪她。甭送我了,我自個兒打車回去。”

“那怎麽行?”池睿道,“你這也是因公負傷啊,怎麽也得安全把你送到家。堂堂大律所的合夥人一瘸一拐地走在大馬路上成何體統?”

樂言道:“還是我送吧,反正都到這兒了,沒多少時間。”

何薰看看她,又看看池睿,忽然道:“還是我來吧,反正車本來也是我的,我也沒什麽事兒,送完師兄再開回來。池律師你陪陪樂言和思思,她怎麽說也跑那麽老遠接你一趟,好歹請人家吃個飯吧?”

然後她不由分說地拉起高寂雲就走。他一瘸一拐摸不着頭腦,到了門口才問:“怎麽變成你送我了……咱們走這麽急幹什麽?”

何薰一努嘴:“師兄您有點兒眼力勁兒吧,給人家郎才女貌的留點兒空間。”

高寂雲反應過來,吃驚道:“你說池睿和樂言?樂言可比他大呢!”

“都什麽時代了呀,現在姐弟戀流行懂不懂?”

高寂雲抿了抿唇,“你可別給我添亂,我們所內部不允許同事戀愛。他們将來都是我的左右手,失去誰我都不想。”

何薰發動汽車,翻了個白眼給他:唯利是圖不懂愛的老古板!

池睿站在原地無語:“她這是幹嘛呢,怎麽好端端就欠你一頓飯了?”

樂言本來想說算了讓他回去,何薰純粹就是開玩笑,誰知思思已經大方開口提要求了:“叔叔,我想吃炸雞。”

池睿沒怎麽應付過小孩子,愣了一下,俯下腰逗她:“小姑娘膽子挺大啊,你知道我是誰麽就命令我請你吃飯?”

“我知道,你是我媽媽的老板,就是給她發工資的人。如果她遲到,或者做不完工作就會被你開除,媽媽就會很難過。”

池睿哭笑不得:“誰告訴你這些?”

“我幹媽啊,就是去送那個叔叔的那個美女。”

池睿已經暈了:“好好好,你要吃哪個炸雞,我請你。不過吃完可不許再這麽說我了昂,我是全公司對你媽媽最好的人!”

被女兒逗笑的樂言這時也忍不住張了張嘴,他立馬揚高下巴看她:“怎麽,你有意見,我哪兒說錯了?”

就算有意見,這個時候也還是不說為妙。

三個人坐在炸雞店裏,點的餐食一桌子還放不下,樂言咋舌:“吃不了這麽多吧?思思你不能吃太多油炸的東西,會咳嗽的。”

池睿一揮手,“不是還有我麽,你也太小看男人的食量了!吃不了的我包圓兒,小朋友每樣都嘗一點就好。小孩子就喜歡吃這些東西,跟我小時候一樣。”

“你小時候就已經有這些東西了?”

“有啊,不是這種韓式的,就前門大街上的肯德基。北京城裏頭一家,去了還得排隊,熱鬧的不得了。我媽每回限量給我吃一塊兒原味雞,其實我恨不得吃三塊兒!那時候工資才多少錢,我爸說他的工資有一半兒都進了我的肚皮了。我就想啊,今後等我也能賺錢了,一定買山一樣的炸雞慰勞自己,一次吃個夠。”

思思眉開眼笑,“叔叔,我也是!”

樂言也笑道:“那是你父母現在也管不了你了。”

池睿一哂,“我爸永遠公務纏身,我媽跟他分開後成了女強人,錢賺得不少,但早就不管我了。”

樂言停下筷子,“對不起,我不知道。”

“嗐,這有什麽呀,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不忌諱談這些。都說大人離婚孩子可憐,可你看我不也長大出息了麽?要是當年他們硬要綁在一塊兒互相鬥氣互相折磨,三個人的日子都不好過,對我更沒好處。”

樂言垂眸,若有所思。

其實她不正是因為這樣才跟穆皖南離婚嗎?孩子是極為纖細敏感的,你以為她不懂的其實她都有所感知;沒有愛的父母硬湊成的家庭是枯朽的腐木,可孩子需要的是一片森林。

早早吃完晚飯,還有一點時間。池睿問思思道:“要不要去玩湯姆熊?”

思思眨眨眼,“湯姆熊是什麽?”

“就是電動游戲啊,可以開摩托車、投籃球,還可以夾糖果、夾娃娃……你沒玩過嗎?”

思思癟嘴,“爸爸從來不讓我玩這些的。”

池睿切了一聲,“爸爸媽媽什麽的最麻煩了,管東管西的,童年不就是拿來玩兒的嗎?走,叔叔帶你去玩,我請客!”

思思歡天喜地的牽着他的手一路瘋跑,樂言無奈地笑道:“你別教壞我女兒,還說爸爸媽媽的壞話,我可還在這兒呢!”

“我說的是穆皖南,又不是說你。你絕對是好媽媽我知道,看思思有多依賴你就知道了。”他眼底有剎那的黯淡,“你跟我媽那時候不一樣。”

電動游樂城裏熱鬧喧嘩,池睿帶着思思簡直玩瘋了。投籃、騎馬、賽車、釣魚……他玩兒起來駕輕就熟,敏捷有力又深谙技巧,特別放得開,跳脫得就像另一個人似的,完全想不到是個出入寫字樓和法庭的年輕律師。

樂言原本只是在旁邊看,結果騎馬的電動馬太高思思不敢獨自上馬,他就把思思抱到身前一大一小共乘一騎,還嫌沒有對手沒意思,硬是把她也拉了進來。

玩起來就收不住啦,打地鼠和投球的游戲也是刺激連連,三個人一邊拍打一邊大聲尖叫說笑,沒有顧忌,反正再大聲也會被周遭更大的聲浪給壓下去。

有多久沒這樣大聲的笑和鬧了?久遠到樂言幾乎要認為她從來就沒有過這樣放肆的快樂,更別提身邊還帶着思思。

穆皖南出現在游樂城門口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酸澀

穆皖南出現在游樂城門口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他按照約定好的接孩子的時間到shoppingmall的停車場,打電話給俞樂言卻怎麽都打不通,于是只好打給何薰,她理應是跟她們母女在一起的。

誰知何薰說她已經回去了,但樂言和思思還在商場裏,思思剛才就一直吵着晚上要吃炸雞,他可以去那裏看看。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何薰并不想幫他什麽,只是有種幸災樂禍的态度,仿佛故意引導他上這兒來。

他從炸雞店一路找到這裏,游樂城裏人聲鼎沸,各種音樂和電子音效此起彼伏,難怪打電話會聽不見。

俞樂言并不是一個人帶着思思,她身邊還有池睿。三個人站在一大排夾娃娃的游樂機面前,思思坐在高腳凳上,樂言一手攬着她,一手控制搖杆,池睿在身後給意見、做調整,然後三個人一起搶着去按按鈕,再一起發出期待或者失望的叫聲。

他們挨得極近,從穆皖南的角度看過去,池睿幾乎是将母女二人都攬在懷裏,低下頭時就仿佛與樂言額頭相抵,親密無間。

他頓時像一口喝掉了整瓶高純度的酒,全身的血氣都在往上湧,卻只沖到胸口位置就堵在那裏,化作滾燙的岩漿一般在心底翻騰,是比癢和疼更加難以忍受的不适。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像是眼睜睜看着屬于自己的東西被人當面搶走,忽然之間就成了不相幹的旁觀者。

大約這就是被稱為嫉妒的情緒,只不過對他來說太過陌生。

他的手在身側緊緊捏成拳頭,僵直地站在那裏,直到一旁的工作人員都注意到他,“先生,有什麽可以幫你的?”

他終于動了動,輕輕揚起下巴朝不遠處一指,“我找人。”

而這時樂言剛好回身也看到了他,這才想起拿手機看一眼時間,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這麽晚了,而且手機上有五個來自于他的未接來電。

她低頭跟女兒說了兩句話,思思抱着好不容易夾上來的娃娃正高興着,看到穆皖南來了就從椅子上溜下來,沖他跑過去,“爸爸!”

他眉目清冷,臉上看不出喜怒。但樂言知道他越是這樣越是生氣,尤其她錯過了說好的時間去商場門口與他會和,他一路找上來一定花了不少工夫。

“對不起,跟思思玩得太高興忘了時間,這裏邊太吵也聽不到手機鈴聲。”她試着向他解釋。

池睿去了不遠處的獎品兌換處,她很感激他給她和穆皖南這樣對話的空間。

“是思思玩得高興,還是你自己玩得高興?”

樂言一怔,“你這話什麽意思?”

穆皖南沒有回答,只低頭看了看思思抱在懷裏的小熊,白毛紅衣服,表情可愛,她抱在手裏愛不釋手。

他随手從她懷中把小熊抽出來,塞進樂言手裏,話卻是對孩子說的:“今天也玩得差不多了,我們回家去。”

懷裏的寶貝被搶了,思思立馬反應過來,撅嘴就要哭。樂言愕然道:“你這是幹什麽,孩子自己贏來的玩具你幹嘛不讓她拿着?”

他不說話,薄唇抿成直線,強抑住內心強烈的情緒把孩子抱起來往外走。

思思的委屈已經潰堤,眼淚如斷線的金豆豆掉下來,伏在爸爸肩上大哭起來。

樂言焦急地上前要攔,卻根本敵不過執意要離開的男人,幸好池睿這時殺出來,手裏還拎着剛換回來的大玩偶,攔下他道:“穆皖南,你要把孩子帶哪兒去?”

他終于停下腳步,“我帶我的孩子回家,什麽時候輪到外人來指手畫腳?”

思思看到池睿手裏的玩偶,哭得更大聲了。

池睿憤懑道:“你也知道她是你的孩子,那你看不到她在哭嗎?你這個作爸爸的不盡責,還不允許別人讓孩子高興高興?”

穆皖南諷笑道:“沒錯,我是不盡責,我盡責就不該把思思交給你們!”他偏頭看向樂言,“你是怎麽答應我的?你說的照顧好思思就是帶她跟你一起出來跟別的男人幽會玩樂?”

樂言臉色煞白,氣得說話都在哆嗦,“你……你胡說些什麽?!”

“如果是這樣,以後我都不會讓你再來看她!”

“說什麽呢你!”池睿血性的急脾氣被他這幾句話給激起來,伸手就拽住了他一只胳膊要去把孩子搶過來。

穆皖南只得把孩子順手扛到左邊肩膀,右手來應付他,兩個男人在轉角處眼看就推搡着要動起手來。

孩子受了驚吓更加哭得凄厲,樂言心疼得滴血,上前拉開池睿,“你們別吵了,不要吓到孩子。”

穆皖南大學時因為專業關系而受過的特訓使得池睿這樣力量滿滿的年輕人與之對抗起來也不是他對手,但也沒讓他占太大便宜,被樂言拉開的時候瞅準弱點狠狠拽了他右臂一把,竟然差一點就順勢将孩子搶過來。

周圍已經有不少看熱鬧的人圍上來,有的甚至拿出了手機……

樂言眼圈都紅了,連忙上前擋住那些陌生的鏡頭。此時她只求孩子不受傷害,推着穆皖南讓他趕緊走,把懷裏的小熊塞進思思手裏,幾乎是懇求的口吻:“讓她拿着這個……她會哭的。”

思思一看要跟她分開了,又伸手邊哭邊喊媽媽。

穆皖南退開一步,頭也不回地抱着她乘電梯下樓。

樂言目送他們離開,難受得幾欲崩潰。池睿心頭一緊,有些惶惶地想要安慰她:“俞樂言……”

“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麻煩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她推開他,跑進了旁邊的樓梯通道。

池睿的腳步仿佛被釘在那裏。

她一定是要躲起來大哭一場的,他想。不知怎麽的他心裏也很不舒服很難受,就好像剛才的一場争鬥和難堪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一般感同身受。

大概是今天跟俞樂言說了太多的話,甚至說起了不知多久沒向人提起的父母和家庭,才會令他有這些異樣的感覺。

“俞樂言……”他輕輕低喃她的名字,猶豫了半晌還是跟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好像就是沒有辦法丢下她不管。

穆皖南抱着思思坐上車,她的小熊一上車就從懷中滾落到前排座位下面去,她哭聲有增無減,眉毛眼睛都紅了,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別哭了!”穆皖南有些煩躁地喝止她,扯出紙巾給她擦眼淚她也不接,就是一個勁兒地望着他掉眼淚。

這孩子五官像他,可是喜怒哀樂形于色的神情全都像極了她媽媽,尤其是哭的時候。

他煩悶得不知如何是好,越是叫她不要哭她就越是哭得兇。正開車的司機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道:“穆先生,您別急躁,小孩子要哄的。您把玩具給她撿起來哄哄她,就好了。”

他撿起那個小熊,笨拙地拿在手裏安慰思思,“別哭了,這個給你。”

他這才發覺其實他對孩子壓根沒轍,平時看起來那麽乖巧懂事的小精靈都是因為俞樂言把她照顧得好,哭鬧的時候都沒有讓他看到。

他的哄實在收效甚微,思思這時候也已不是單純因為玩具哭鬧,更多的是因為要跟媽媽分開而不舍。

穆皖南嘆口氣,“你媽媽幫你夾出來的娃娃就這麽好嗎?”

不過就是一個廉價的玩偶。

“不……不是媽媽……是我……我和池叔叔夾到的。”

她泣不成聲的強調,讓他心底那種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強烈酸澀又湧了上來。

“老劉,前面左拐去西單,找個有玩具城的商場停車!”

她喜歡娃娃,他也可以給她買,買很多。

玩具城裏的玩偶果然琳琅滿目數不過來,思思因為哭得太傷心而一直抽噎不止,對滿貨架的玩偶都提不起興趣來。

穆皖南抱着她,“不是喜歡娃娃嗎?這裏有很多,挑你自己喜歡的。”

思思哽聲道:“我不想要……不是自己贏的,沒意思……我想要媽媽……我要池叔叔。”

他忽然覺得那股強烈的酸澀湧到眼睛裏來了。

不要說陌生,這樣的感覺簡直是令人感到茫然的。

他這是在幹什麽呢?抱着孩子,形單影只地站在這裏,剛剛經歷了跟曾經最親密的女人的争吵,然後站在這裏,是為了什麽?

孩子不要他,要媽媽,要另外一個只能稱呼為叔叔的男人。

幸好導購小姐夠專業夠耐心,漸漸用玩具吸引了思思的注意力,終于讓她止住了哭聲。

大概也是在外一整天的玩樂太辛苦,在挑了兩個玩偶之後,思思伏在穆皖南肩上睡着了。

他拎着玩具,抱着孩子回到車上,有一種身心俱疲的孤獨感。而他還不能放手,懷中這個香香軟軟、脾氣執拗的小家夥還靠在他的臂彎裏。

右邊的肩膀僵直不能動,不知是不是剛才跟池睿沖突的時候又觸動了舊傷。

孩子才四歲多,已經頗有點份量了,壓在手臂上,是不能動彈的疼痛、酸軟,然後麻木。

俞樂言還抱得動她嗎?他好像總是看見她抱着孩子,頗為輕松地來來去去。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仿佛就看到她的影子,她哭泣時與女兒肖似的模樣。

怎麽回事呢?今晚見了一面,照例是不歡而散,可他卻已太多次無故地想起她來。suan

☆、秘密

到家後,司機為他開門,想要幫忙接過睡着了的思思,他搖頭示意自己來。

上樓的時候思思還是醒了,揉了揉眼睛問:“爸爸,我們到家了嗎?”

“嗯,到家了。”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柔。

“我們不是在買玩具嗎?你抱我回來的嗎?”她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被抱在爸爸懷中,“你的手不疼了嗎?”

他一頓,“思思怎麽知道爸爸手疼?”

“周婆婆昨天告訴我的,她說你的手……嗯……斷了,所以不能拎太重的東西,也不能抱我。”

孩子的童言稚語和大眼睛裏盛滿的關切讓穆皖南說不出話來。

入睡的前一刻還在傷心欲絕地跟他鬧別扭,醒來睜眼卻已經完全忘記了不愉快,首先關心的就是他……這樣的寬容和溫情大概也只有骨肉至親才不吝賜予。

噢,也許還有俞樂言,也曾這樣對他。

他把孩子抱得更緊了一些,思思摸摸他的手臂,“爸爸還疼嗎?我上次手也這樣斷過,可疼了,還哭鼻子了。”

他聽得心驚,“手斷了?什麽時候的事?”他怎麽一點都沒聽說過。

思思摸了摸手肘,“過年之前,天還冷的時候。就是這裏,媽媽都吓壞了,醫生伯伯給我接回去了。媽媽說爸爸有時也會這樣,可你從來都不哭,讓我勇敢一點,要像你一樣。媽媽……”

說起俞樂言思思的情緒又低落下去,哀哀地對穆皖南道:“爸爸,我想媽媽,你什麽時候才讓她回家?”

離婚之後,他的心情大部分時候都很糟糕,卻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難過。

思思會哭會鬧,有比大人更纖細真實的情感,跟他一樣手臂容易脫臼……他以前竟然都不知道,要聽由四歲多的小朋友親口告訴他,還猶如天方夜譚一樣。

他從不肯承認失敗,但也許今天池睿有句話說對了,他真的不是一個盡責的父親。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他拿出來看,是康寧的號碼。

他摁掉,她再打,再摁掉,接着打。他深吸口氣接起來,“什麽事?”

她在那頭巧笑,“沒什麽,就是告訴你我在姐姐原來這房子裏安頓好了,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他沒有猶豫就拒絕,“太晚了,不方便。你住下了就好,鎖芯我讓人全部換過,防盜窗也加固過,你自己小心安全。”

“姐姐的東西都還在,應該是當年原封不動的擺設吧?你真是有心了。”

他抱着孩子,語調模糊地問:“還有事嗎?”

康寧又笑了笑,“你是不是跟俞樂言在一起?”

他猛然一震,幾乎有些惱怒,“你怎麽會這麽問?”

“沒什麽,直覺而已。不說了,晚安。”

他收了線,發覺思思睜大眼睛看他:“爸爸,你又要加班嗎?”

他搖頭,“今天不加班。”

他想起孩子剛才的問題,心頭那絲凄然太複雜,無法對她講,只能将女兒摟住他脖子的小手拉下來握在掌心,“思思長大了,以後就算爸爸媽媽不能随時跟在你身邊,也要學着保護自己,明白嗎?上回你的手是怎麽弄傷的,還記得嗎?”

思思點頭,“我摔了一跤,媽媽也跟我說,和小朋友玩的時候不能用力拉扯,還有就是不能再摔跤了。”她碰了碰穆皖南的肩膀,“那爸爸的手是怎麽受傷的?打架嗎?”

像剛才跟池叔叔那樣?

穆皖南臉色一沉,“不是,我是為了救你媽媽……”

話說出口又覺得不妥,輕輕捏了捏思思的臉蛋兒,“這事兒不可以告訴其他人,知道嗎?”

“為什麽?”

“因為這是爸爸的弱點,而弱點最好就不要被其他人知道。”

思思似懂非懂,“不讓人知道……那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嗎?”

“嗯。”

思思低頭玩手指,“媽媽跟我之間也有秘密。”

穆皖南微怔,“你跟媽媽的秘密……是什麽?”

夜闌人靜,城中卻總有銷金窟剛剛開始今晚的聲色犬馬。

西城有名的Dragon是近幾年新興起的夜店,這裏有最重量級的DJ、最好的酒和最迷炫的燈光,還有精心設計的錯層包房,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外還能看到樓下舞池裏永遠在騷動的熱情。

服務生端了新的一輪雞尾酒上來,穆皖南仍舊固執地往杯子裏倒完瓶中最後一滴“黑方”。

“怎麽悶悶不樂的,嫌咱們這兒太吵了,還是剛才的晚餐不合胃口?”好友梁沉在他身旁坐下問道。

夜場門外是就是小有名氣的臺灣菜館,融合中西方菜式和閩菜的精華,水準很高,與這間酷炫的夜店一樣,老板都是梁沉。

他們有幾個要好的朋友,時不時就會小聚,有時是打球、有時是吃飯,有時就像今天一樣,在臺灣菜館裏吃過晚飯又到夜場來續攤。

穆皖南晃了晃杯子裏的酒,看了他一眼道:“我讓你打聽的事兒怎麽樣了?”

“你說往嫂子身上潑汽油那事兒?聽說她現在做律師了,成女強人了啊!這賊的膽子不小,不過肯定不是跟她打官司那群人幹的。”

“不是?”

梁沉搖頭,“不是,那幫人我有朋友認識,看着橫上天了其實就是一群慫貨,一個個的都揪來問了,要真是他們幹的他們沒膽兒撒謊。我猜想是不是你或者嫂子得罪了別的什麽人,趁機上門找麻煩,剛好栽贓到官司對手身上?”

穆皖南沉吟片刻,“那到底是什麽人指使的查不到嗎?”

“哎,做得挺幹淨利落的,像是行家。打聽來打聽去我倒想起個人來,說了你別生氣。何維林你還記得嗎?就老子有幾個臭錢的那二代暴發戶,以前就常常跟你過不去那位。這事兒像他找人幹的,跟他以前催收高利貸的方法差不多。”

穆皖南一凜,“是他?”

“沒有證據,我就覺着像。這小子當年就跟你不對付,康欣那事兒之後消停了幾年,現在又開始蹦噠了。”梁沉邊說邊悄悄觑他臉色,見他表情沒什麽變化才繼續道,“要不要找人盯着他,或者給他提個醒兒?”

他因為經營這夜場的緣故,黑白兩道都很有些人脈,消息也十分靈通,因此朋友拜托打聽的事兒往往會有些意想不到的結果。

“暫時先不要,如果真是他,就不能打草驚蛇。”穆皖南撫娑着杯沿思量着,有些往事在腦海中浮浮沉沉。

下面舞池中剛剛熱舞完一輪,超大的LED屏上不僅有人潮還有領舞的辣妹。梁沉打開門找人過來低語了幾句,不一會兒就有笑容滿面的女孩子捧着酒杯上來敬酒,竟有阿拉伯裔的妖嬈女孩,走到穆皖南身邊媚眼如絲地要跟他喝一杯。

他意興闌珊地低聲說了幾句話,女孩子露出驚喜的神色,但很快拿開搭在他肩上的手臂,仰頭喝完自己手裏那杯酒就走開了。

“中東妞兒,正不正?”梁沉笑嘻嘻迎上來,“你跟人家說了什麽,撩得人家芳心大動?”

“我說我已經結婚了,今晚酒喝得太多不能奉陪。”不過是用阿拉伯語說的,讓那姑娘有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

梁沉看了一眼他無名指上的戒指,“我可聽說你剛離婚,既然是自由身,怎麽還放不開?”

穆皖南不動聲色,“那你倒是教教我,怎麽才能像你這樣,剛離婚就每天酒池肉林,醉生夢死?”

梁沉終于苦笑了一下,“我這不是為了麻痹自己麽?其實我就不适合結婚,當年不小心奉子成婚真是挖了坑把自個兒埋了。現在好不容易爬出來,不該快活快活嗎?”

“手續都辦好了?你老婆沒找你鬧?”

“我估摸着少不了要跑法院了,你以為每個人都像嫂子那麽幹脆利落?哎,今後都不能叫嫂子了,前妻前妻……我前妻那人吧特別事兒,要錢就算了,還非得要兒子的撫養權,你說這可能嗎?她沒工作,又沒一技之長,孩子跟着她喝西北風去啊?”

好熟悉的說辭,穆皖南發現好像就是不久以前他也剛剛跟俞樂言這麽說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原來聽在耳中是這麽令人不舒服,刺耳非常。

他喝光杯子裏的酒,拍拍梁沉的肩膀,“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說,今兒我先走了,你們幾個慢慢玩兒。”

“這就走啊?”說起離婚這煩心的事兒梁沉也覺得敗了興致,“得,哥哥你要走咱們就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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