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真心話
她打算繞過他去找何薰,卻被他叫住。
“剛才你在天臺說的那些話……”
“只是急中生智才說的,你不用往心裏去。”她像是料到他會問,也早已想好了怎麽應對。
穆皖南卻不肯罷休,他認識她又不是一天兩天,哪些話是權宜之計,哪些話出自肺腑,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有些話他想跟她解釋,但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挑一個他覺得對兩人來說都比較安全的話題,“我這次送思思去國外是有我的考量,并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明白,她也有收獲不是嗎?我們都看到了。之前是我把她護得太緊,對她未必是好事,我也有反省。”
穆皖南長籲一口氣,卻還是覺得胸口憋悶得厲害,“我不是要說這個。”
她無動于衷,他想起另外一茬兒來,“梁沉他們離婚的事,我沒做過任何手腳。”
他盡量說得很穩,但其實隐隐有些急躁,很容易就能感覺出來。
樂言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開口,池睿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用你說,梁沉剛才已經跟我證實了,這事兒跟你沒關系,是他們家的保姆偶然看到程雯雯扔在垃圾桶裏的藥盒告訴他的。”
他把回過頭來的樂言一把拉到身後,接着對穆皖南道:“雖然沒有證據我确實不該懷疑你,不過這瓜田李下的你說你怪誰呢?作為一個有利害關系的人,你難道不是應該主動避嫌嗎?”
“我跟她之間的私事,怎麽處理是我的自由。公私我還分得清楚,用不着你來教我。”
他其實向來很介意公私不分這樣的事,輪到自己這裏,更是嚴以律己,別人不了解,難道俞樂言也不了解嗎?
他看向她,急于知道她的想法。要是連她也是這麽以為的,那他真的無話可說。
她眼睛裏卻是空前的冷靜平和,拉了拉池睿道:“弄清楚就好,咱們走吧!雯雯那邊暫時穩定下來了,還有許多事等着咱們做。”
複又看向穆皖南,“雯雯跟梁沉的事我知道不是你做的,穆家大少還不屑于用這樣的手段來幫自己的朋友。不過池睿說的對,瓜前李下始終對我們誰都沒有好處。所以,如果今天的事對你有一點點觸動的話,我們這周就去辦手續吧!離婚協議書我已經簽好了,我會托何薰帶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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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說的話跟他預想的完全是兩回事,不不,其實就是他想要的答案,可這種感覺不對,不是他想象中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種時候,提什麽辦離婚手續……他還沒來得及做一回完整的解釋,她已經又将了他一軍,殺得他措手不及。
他再想多說什麽,她已經轉身走了,他想拉住她,忘了肩膀上的傷,一動就是傷筋動骨的疼痛。
…
何薰一見池睿和樂言一塊兒出現就推說有事情走不開讓他們先走。于是池睿開他的小跑送樂言回去,她沒有異議,但一路上異樣的安靜。
以前她還會跟他吐槽一下何薰愛當紅娘卻從來沒成過,順便八卦一下最近她與高寂雲走得很近好像有戲等等,今天全都沒有。
她好像一只柔軟的蝸牛,又縮回自己沉重的殼。
他頻頻側目用眼角去打量她,再不說點什麽,簡直連車都不能好好開了。
“那個……今天你表現很棒,像談判專家似的。”他終于開口,幹脆鼓足勇氣一口氣說完,“要不是有你,後果真的不堪設想,我想我大概也會一輩子都生活在被代理人跳樓的陰影裏。今兒是我太沖動了,事情還沒有定論,就說些有的沒的,沒照顧到當事者的情緒。”
他這其實就是在跟她道歉了,他任着性子來,口不擇言傷到她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回,都已經不好意思說對不起這三個字。
樂言卻只是笑笑,眉眼間有些疲累,“我明白,你也是太着急了。”
“那你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說她想過輕生,覺得生活沒有意義,朋友上司都瞧不起她……
當然這其中就包含了他這個施以重壓,打擊得人家不輕的上司。
看來每個人都對她一番即興的真心話印象深刻。樂言苦笑,果然人們大多時候把真話壓在心底是有道理的。
“其實真的是有點生氣呢!”她看着車子前方,一字一句說得很慢,“你是想問這個吧?有時候你說了一些過分的話,我會覺得生氣,明明是我的私事,為什麽到了上司這裏好像就跟公事混為一談,真的是很有壓力啊!有時想辭職,或者幹脆一覺睡過去就不要再醒過來了……都是這種自暴自棄的想法。但怎麽說呢,就好像即使最恩愛的夫妻一輩子也總會有五十次掐死對方和兩百次離婚的念頭一樣,也就是想想而已,沒有真的打算尋死。”
感覺到他略微有些僵硬,她轉頭朝他笑笑,“所以你不要往心裏去,當時那種情況……我只是希望能讓雯雯明白,我們是理解她的處境的。”
池睿鼓起兩腮,忽然有點理解剛才穆皖南郁悶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四兩撥千斤,她是個中好手。可他心裏為什麽還是這麽不好受?
他把車子停在路邊,樂言道:“謝謝你送我回來,路上小心開車。”
他看着她下車慢慢往公寓樓走去,幾乎沒有多想,就從車上下來叫住她,“俞樂言!”
她回過頭,有點疑惑地看他。
他大步走過去,走到離她很近的時候,突然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張開手臂,一把将她抱進懷裏。
“你到底是不是傻啊?”他擰着眉,幾乎有些氣急敗壞,“發生這麽多事,受了這麽多委屈,為什麽從來都不說?你要自己一個人這麽忍氣吞聲忍到什麽時候去?”
樂言被他這一抱吓了一跳,掙紮着推開他,“我沒有忍……”
“怎麽沒有?”他蠻橫地又重新抱住她,“你不喜歡聽我說那些過分的話,就直說出來,狠狠地反駁我。不想見的人、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去管他們。你怕傷到別人,就不怕傷到自個兒嗎?你背着那麽多沉重的東西,今後的日子要怎麽過下去?”
樂言剎那間仿佛喪失了掙紮的力氣,眼中漸漸蓄積起水霧,哽聲道:“很多人都是這麽過來的,不是嗎?”
池睿搖頭,“很多人應該是像我這樣的,只顧着自己,怎麽活得開心就怎麽活。以前發生過的不好的事,都一點點地忘掉、丢包袱一樣的丢掉;高興的時候就吆喝朋友去喝酒,不高興就發堆牢騷蒙頭睡一覺。尤其像你這種女孩子,應該找個肩膀好好哭一場,休息一下。”
他收緊懷抱,把肩膀湊過去一些,“我今天也大方一回,把肩膀借給你,要哭就哭吧,免費的,也別怕弄髒我的衣服。”
有時人到傷心處,對那些尖銳的諷刺和強硬的态度都已經麻木了,反倒是一句安慰的話會令人落下淚來。
樂言以為閉上眼能好一點,可眼淚還是不争氣地漫溢而出。
他又擡手碰了碰她的頭發,執拗地補充,“還有……我沒有瞧不起你,以前說的話如果傷到了你,我向你道歉,以後都不會再說了。”
怎麽辦呢?他是任性自在慣了的人,可是聽到她在天臺說那一番話,卻難過得不能自已。這一刻抱她在懷裏,心髒又撲撲跳得快要蹦出來一樣,那種感覺……是不是代表他喜歡上這個小女人?
世上本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但也許對喜愛的人會有例外也說不定?
樂言終于哭出聲來,由啜泣漸漸化作不能自已的大哭。那些受過的委屈,愛而不得的遺憾,對孩子的歉疚和思念,以及對自己的懷疑等等等等,全都在這一刻傾瀉而出。
她在天臺拉住程雯雯的那一刻,就像拯救了另外一個自己。
哭過之後,是不是就像他說的一樣,能夠像包袱一樣地丢掉,然後重新開始?
…
程雯雯的案子最終判決的結果其實還不錯。
池睿他們辯稱對方提交的兩項新證據超過了舉證時限,應對證據的真實性、合法性和關聯性不予認可,法庭也認為那個視頻資料是超過了舉證時限的,但關于程雯雯服用精神類藥物的證據确實屬于新出現的關鍵性證據,不受原舉證時限的限制而予以質證。
樂言他們也請了專家證人就這種藥的副作用和當事人的躁郁症程度等情況作了說明,證明改善病情的同時并不會對她的日常生活造成太大的影響。
他們可謂是盡了全力,但法庭的判決是結合全局做出的考量,最終還是把孩子判給了梁沉,認為目前來說孩子跟着父親比跟着母親更有利于孩子的成長。
而大概是因為程雯雯先前在天臺的那一遭讓梁沉觸動很大,他在最後做出了非常驚人的讓步——不僅在財産分割請求上絲毫沒有為難她,給付只多不少,在孩子的問題上也給了很大的空間——她可以随時去探視孩子,甚至周末兩天都可以跟孩子一起度過。
這已經比他們事先預想的要好太多了。
塵埃落定,原本還算鎮定的程雯雯抱住樂言泣不成聲,“謝謝你樂言……謝謝你們。”
樂言輕拍她的後背輕聲安慰,心裏也為她高興。
朋友的事兒了了,該輪到她自己的事兒做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