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甜蜜回憶在哪裏
她很快就把衣服拉好,重新蓋好被子,一邊溫柔地笑,一邊搖了搖頭。
穆皖南聽到思思的問題卻不由心頭微微顫動。
他眼睛的餘光其實也瞥見了她身上那條疤痕。照理說他對她的身體并不陌生,女人生孩子留下的這一條疤就像軍功章似的印刻在她們的身體上,他也不可能留意不到。但他就是刻意忽略了,從來沒有仔細地看過那一條縮得細細小小的褐色傷痕,橫亘在她平坦的小腹間,稍稍往下就是萋萋芳草之地,有種殘缺的性感。
他很少有病痛,這輩子還沒有上過手術臺,有時也會想,身體被鋒利的手術刀劃開是什麽感覺,在生死邊緣徘徊又是什麽樣的感覺?
她身上這麽大一條傷疤,一定是很疼的了,又流了很多血……生孩子的那兩天一夜,她是怎麽熬過來的?
樂言發覺他盯着她看,深深地蹙了蹙眉頭。
他只得把目光收回來。
不敢多想,就像現在也不敢再多看。
吃完飯,穆皖南讓周嫂來接思思回去。樂言雖然舍不得,但也沒有辦法,思思第二天還要上幼兒園的,晚上得早睡。
穆皖南問道:“你做手術的事,跟你媽媽說了沒?”
以她報喜不報憂的性子來看,八成是不會說的。
果然,樂言道:“我怕吓到她,想做完手術再跟她說。”
他拿出手機遞給她,“那現在可以打給她了。”
她不舍得女兒走,他都知道,所以用別的事來分散她的注意力。
可她并不領情,伸手去摸枕頭下面,“我自己打給她。”
他看得出她不高興,卻搞不清是為什麽,照理說手術很順利,現在也沒有什麽好擔心和緊張的了,她這種明顯的抵觸情緒是怎麽回事?
Advertisement
他沒有多問,只是心裏有些不舒服。如今她對他的态度不僅僅是冷淡,而且還包括了戒備和抵觸。
他沉下臉,也沒說話,說了聲随便你就往病房外走。回身關門的時候,看到她已經接通了跟母親的電話,聲音變得軟糯,整個人很放松地坐在那裏,身上套着寬寬大大的病號服,有點像個孩子。
“……嗯,沒事……媽媽你當時住院的時候不也這樣嗎?”
他聽她絮絮叨叨跟母親抱怨手術前的緊張,還有醫院确實不太好吃的夥食,提到想吃烤紅薯……
穆皖南關上門,一邊往樓下走,一邊想起剛才去探望弟弟的時候,沈念眉也在。她不怎麽說話,坐在一旁給他們削水果吃。她手很巧,削蘋果皮都不會斷,挑了最大最漂亮的一個削好了遞給他,光滑完整地讓人不忍心下口。
然而她給心愛的人挑的個頭并不大,但應該是最甜的那種,去了皮,又細心地一塊塊切好放在不鏽鋼碗裏。
開始的時候穆晉北在跟他說話,時不時吃一塊,沈念眉嫌他吃得慢幹脆用牙簽叉起來喂他,他吃兩口也拿根牙簽戳了果肉去喂她。兩人你一口我一口的,旁若無人,卻一點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就是再自然不過的表現罷了。
那時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多餘,在相愛的人面前,他好像變成一個可笑而尴尬的存在。
是的,他不承認也沒有用,他們是真心相愛的,即使疾病和死亡的威脅也不能将他們分開。
相反的,他最近的關于這樣柔情蜜意的回憶是什麽時候的事?
他揉了揉太陽穴,有點頭疼,什麽都想不起來。這麽多天只有剛剛在樂言病房裏握着她的手打盹的那一陣是真正的放松,他自己也覺得諷刺。
他走到樓下大廳,醫院永遠沒有空閑的時候,人來人往間他看到角落裏有熟悉的人影閃過,腳步頓了一下,還來不及仔細看,已經飛快地追了上去。
他在拐到門診部去的藥房門口拉住了對方,康寧轉過頭來掙開他,“你幹什麽?放手!”
“真的是你,你在這兒幹什麽?”穆皖南眼睛裏掠過陰鸷和戒備,“又要耍什麽花樣?”
康寧嗤笑一聲,“是啊,我就算耍花樣又怎麽樣?穆大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麽,難道就因為我跟你的家人出現在同一家醫院裏就學會緊張了?”
她轉過正臉來,穆皖南才看清她手腕上綁着繃帶,一側臉頰還微微有些青腫,不由微微眯眼,“你的傷怎麽來的,發生什麽事?”
“能有什麽事?爬山的時候不小心摔跤了,所以才到醫院裏來啊!”
穆皖南當然不信,但是也沒深究多問,手上用力把她往旁邊牆上一掼,看到她痛得顫了一下,才問:“說吧,你跟何維林什麽關系?你們達成什麽協議了,他許你多少好處?”
康寧再硬氣也抵不過肌體因疼痛産生的自然反應。
是,她身上還有別的傷,他看出來了。
她卻還是笑,“怎麽了,吃醋啊?還是心疼你太太那一回,想着為她報仇呢?噢,不對,不能稱呼太太了,聽說你們已經正式領證離婚了,應該叫做前妻才對……”
穆皖南把她繃帶纏住的那只手臂用力往上折,聽到她呼吸驀的一沉,才輕聲說道:“我對你客氣,是因為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但你要是越過了界去打擾我的家人,我一定饒不了你們!”
“別假裝情聖了穆皖南,你欠着我姐姐一條命呢!”她咬牙說着,“不過我好歹是醫生,這輩子就算不救死扶傷也不會故意去要人命。我沒打算對你的家人做什麽,何維林就不一定了。你們男人有時候是鐵石心腸不是嗎?光伏電站的事兒你們看起來有得争啊,別怪我沒提醒你,他那種人逼急了,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
穆皖南怔了一下,直覺她話中有話,想要再進一步地問,康寧忽然看向他身後道:“俞律師,好久不見了!”
他如觸電般放開了她的手,拉開跟她的距離之後才猛地回過頭去。身後除了熙熙攘攘往來的人群,并沒有看到俞樂言的影子。
康寧趁機從他身前溜走了。
眼下他抓到她也不能怎麽樣,但他一直在想她說的話。
…
樂言一邊對照手邊的文件,一邊在筆記本電腦上噼裏啪啦地寫郵件。池睿見了,二話不說合上她的筆記本,抽走那份文件在手上翻了翻道:“我說你能不能消停兩天?誰逼着你在病房工作了?”
樂言把電腦重新打開,有點無奈地說:“你們不讓我出院,工作總得處理啊!不然等我好了回去上班,怎麽做得完呢?”
池睿挑了挑眉,“你這是在變相抱怨我給你的工作太多了嗎?”
樂言說不過他,巴巴地看着他,“文件還我行不行?”
池睿一屁股把文件坐屁股底下,打開一盒程雯雯送來的紅豆沙,裝模作樣地邊攪合邊問:“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不讓你馬上出院啊?”
樂言搖頭,“為什麽?”
“因為你請的是病假,得有醫生假條才能作準。你只要不辦出院手續就行了,想躺的時候回病房來躺一躺,閑得無聊就拉何薰和程雯雯她們去逛逛街,不比坐在辦公室裏強嗎?我看着你人坐在那兒,又不忍心使喚你個病人,你能體會我的感受嗎?”
樂言啼笑皆非,看他把整碗紅豆沙攪涼了些才遞過來,有點為難道:“哎……不想吃。”
她現在算是想明白了,其實不怪醫院夥食太差,無論誰這麽整天整天地坐着躺着都不會有太好的胃口。何況這段時間因為穆晉北和他媽媽都在住院,穆家大宅裏每天湯水不斷,不知是不是老太太的授意,固定有一份兒是送到她這來的。加上程雯雯店裏點心和甜品,都是一番心意,她不吃都不好意思,已經比平時都吃得多了。
池睿大概是看她康複得也差不多了,也不逼她,只是變戲法似的從身後袋子裏摸出樣東西遞給她,“那這個吃不吃?”
樂言聞到香氣就樂了,看着胖胖的烤紅薯道:“你怎麽知道我想吃這個?”
“那你別管,山人自有妙計。”他有點得意,“你只管吃就行了。”
他不太好意思跟她說其實是在她睡着的時候,她媽媽打電話來,他怕影響她休息就代她接了。周頌真上回來就對他印象很好,就跟他聊了幾句,提到樂言這點嘴饞的小願望。
周頌真最後說:“我們作父母的不在她身邊,要麻煩你多多照應她了。”
嗯,他們都不在她身邊,就讓他這個“上司”代替他們來疼愛她好了。
樂言漸漸斂起笑容,覺得兩個人有必要好好談一談。
“池睿,謝謝你對我這麽好。坦白說,我從沒想過出來工作能遇上你這樣的上司,所以我也會竭盡全力做好我的工作不讓你失望。就像那晚你喝多了送你回家,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如果讓你誤會了什麽,我……”
“哎哎哎,我沒誤會啊!”池睿完全明白她想說什麽,搶先一步打斷她,“你也說了,我那天不是喝多了嗎?不算數的,我是怕你尴尬,覺得跟了我這麽個不着四六的主兒。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來着,又不知從何說起,你千萬別往心裏去,咱們還是跟以前一樣就行。”
樂言點頭。
他如釋重負般笑了笑,把她手裏的烤紅薯往上拖了拖,“快吃吧,這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了。不過我怕你吃了不消化哎,要不咱們去散個步?這東西都是粗纖維,吃下去坐着不動等會兒該脹氣了。”
樂言說好。
…
穆皖南來接樂言出院,手術當天他就向駱敬之打聽過她出院的時間,今天應該差不多了。
他來幫她辦好手續,還可以接她回去陪陪思思。
病房裏沒有人,他看到床側的桌板上放着她的筆記本電腦和一些文件資料,筆記本沒有合上,看來只是臨時走開一會兒。
他知道她是閑不住的,但沒想到她工作起來也這麽認真拼命。
他想着是不是該跟她好好說說,生病的時候就不要工作了,盡管她未必會聽他的。
這種感覺也有點奇怪,以前在一起生活好像她怎麽樣都無所謂,現在分開了他反而會想管這管那,他也說不好這是控制欲還是其他的什麽東西。
正想着,樂言從走廊另一端走過來了,但她并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跟着池睿。
兩人并肩走在一起,偶爾說笑,最重要的是她手裏還拿着半截沒有啃完的烤紅薯。
穆皖南愣了愣,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将手中的紙袋藏到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