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最自私的地方
樂言他們也看到了他,她大概還是覺得這麽大個人了穿着病號服邊走邊啃紅薯的樣子有點可笑,用紙巾擦了擦嘴,把沒吃完的半個拎在手中,但同時,剛才惬意放松的笑容也沒有了。
她果然是在生他的氣的,但他卻莫名其妙地不知到底是為了什麽事。
還是說她現在對他就是這樣了,冷漠、戒備,連笑容都吝于給予?
他如今對她的情緒似乎總是格外在意,以前不是這樣的。跟梁沉說起來,他就說是他的控制欲在作祟。
可好像又不完全是這樣。
有誰會為了滿足自己的控制欲繞大半個城市去找哪裏有烤紅薯嗎?
池睿看到穆皖南就趨前一步,擋在他和樂言中間,如今這仿佛也成為他的新習慣,只要穆皖南出現,他就會擋在樂言身前,并不多說話,頂多冷眉冷眼地看着他。
兩個男人之間,總是少不了火藥味。
“你怎麽來了,不用去接思思嗎?”樂言問。
穆皖南嗯了一聲,“先來接你出院。”
樂言露出幾分意外的神色,但很快又恢複了淡然,“我沒說過今天要出院。”
“我問過醫生,他說你康複得不錯,回家休息就行。”
“你會不會管太多了?”池睿不等樂言再開口,有些挑釁地揚高了下巴對穆皖南道,“這是公立醫院,雖然主治醫生是你認識的人,但畢竟不是你穆家開的。她只要覺得不舒服就可以繼續住下去,請問你是以什麽身份來要求她出院的?您也不是家屬啊,不能簽字負責任的。”
穆皖南更緊地攥住了身後的紙袋,有些輕描淡寫地味道說:“住在醫院裏也是加班,得不到好的休息,那又何必浪費醫療資源?”
池睿臉色微微一變。
樂言有些惱怒,“我的事不用你管,如果你覺得我的健康不值錢,連住院都是浪費醫療資源,你可以讓醫院趕我走。反正我相信你穆皖南絕對有這個本事能做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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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男人都愣了一下,似乎都沒想到她會有這麽大反應。
穆皖南終于無法再忍耐,沉聲問道:“你到底怎麽了?我安排你住院,請最好的醫生為你做手術,難道還得罪你了嗎?我不記得這段時間說過什麽或做過什麽,你莫名其妙生我的氣算什麽意思?”
“莫名其妙?”樂言輕忽地笑了笑,“你是想說我無理取鬧吧?沒錯,你就當是吧,這不是女人的特權嗎?反正現在也跟你沒什麽關系了。”
她扭身打開病房門要進去,卻被穆皖南擋住。他目光沉沉,如同極有份量的東西直接壓在人身上,是她熟悉的那種執拗。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把這種執拗也用在她身上。
兩個人僵持着,池睿上前想撥開他,不料他卻哼笑了一聲,用幾近輕蔑的口吻道:“是因為他嗎?因為你這位年輕有為的上司,你要跟我講究避嫌?”
“你說什麽?”池睿咬牙,總有忍不住要提起拳頭跟他好好打一架的沖動。
樂言這時候卻冷靜下來,她看着穆皖南的眼神讓人無端就想起那次在天臺上她說過的話和流過的眼淚。
大概這也是最近兩人在對峙中總是他敗下陣來的緣由。
“穆皖南。”她終于開口了,“你知道你最自私的一點是什麽嗎?就是不管發生任何不合你心意的事,你都會把罪責推到別人的身上。從來都不會懷疑,有沒有哪一個環節出錯是出在你自己身上。”
他神色緊繃,卻沒有吭聲。如果有一件事,你亟欲辯解卻又無從辯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不是就意味着是事實?
她又繼續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生氣嗎?因為我又夢見了康寧,也許是康欣,我分辨不出來。她來夢裏找我,手裏拿着刀片,抵在我的脖子上,那種感覺很糟糕,你不會明白的。”
穆皖南愕住了,不由聯想到那天在醫院大廳裏遇到康寧的事,她确實在這裏出現過,可俞樂言住院這幾天病房裏一直有人,甚至她熟睡的大部分時候他都在這裏,康寧應該沒有可能在她跟前露面。
那就真的是夢,可結合康寧那天語意含糊的警告,他心頭又有些不詳的預感。
…
思思得了一套新的積木,還有一個配套的逼真小帳篷房子,可以坐在裏面玩兒。
穆皖南剛踏進家門,她就跑過來抱他,“爸爸,小姑姑送了我新積木,還有,我今天在幼兒園得了兩朵小紅花。”
他摸摸小丫頭的腦袋,“好乖。”
“全班只有我一個人是兩朵小紅花哦,其他小朋友都只有一朵。”
穆皖南點點頭。
她站在他跟前不肯走,猶豫了一下才說:“那你能跟我一起搭一下小房子嗎?我不會……”
她眼睛黑而亮,像兩丸紫黑葡萄。
他忽然有點明白她剛才為什麽一來先跟她說得小紅花的事兒——她在用自己的良好表現跟他談判,作為交換的條件,希望他答應陪她一起玩。
他的難過說不出來,像千斤重的巨石壓在心上,一直往下,往下。
他拉過女兒,道:“思思,就算你不得小紅花,爸爸也可以幫你搭小房子的。以後你想讓爸爸幫你做什麽,就直接跟我講,不用……”他頓了頓,斟酌了一下用詞,“不用不好意思,知道嗎?”
孩子可能還不懂得什麽是刻意的讨好,但已經有意識地感覺到爸爸的愛不是無償和随性的。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回她想讓樂言來看她,想說服他讓樂言送她去興趣班,就特意幫他按壓太陽穴減緩醉酒後的頭疼。
她讓他想起最初與他劃清界限時的俞樂言,也是這樣,不能愛了,就萬事與他談條件。
幾包零件都抖開來在地上鋪開,他拿起圖紙簡單琢磨了一下就開始動手。思思很高興,在一旁躍躍欲試地想要幫忙。
他教她把小臂長短的杆子一支支接好,然後兩個人再一起把杆子穿進帷布裏去,漸漸搭出房子的雛形。
“爸爸好棒!”她在旁邊拍手,這回是由衷的,“我想坐進去了,然後你幫我把房頂搭好行不行呢?”
穆皖南點頭。
他看着小丫頭馬尾辮晃啊晃的,幹勁十足地抱着積木盒子坐進小房子裏,專心致志地開始搭建另一個她力所能及的小世界,最喜歡的幾個玩偶和芭比娃娃陪着她,小房子粉粉的顏色通過吊燈的光亮投射在她身上,溫馨可愛得讓人挪不開眼。
那個瞬間,他覺得成人世界裏的那些辛苦其實都不算什麽。
“思思,媽媽出院了,要接你出去吃飯是嗎?”他竟然跟孩子聊起天來。
“嗯,還有池叔叔,還有幹媽和雯雯阿姨。”
池叔叔……這樣軟綿綿的稱謂他嗫嚅着念出來就有一種苦澀的況味。
“你喜歡池叔叔嗎?”他問得很直接。
“喜歡,池叔叔可好了。對媽媽好,對我也很好的。”
苦澀更重了。他搭好最後一塊房頂,問道:“那如果……媽媽以後跟池叔叔在一起,有了新的家庭,寶寶會喜歡嗎?”
思思沒有回答,她手中的一個積木城堡也搭得差不多了,她低着頭鑽研,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
穆皖南沒再追問。孩子之所以單純快樂,也許正因為他們可以過濾掉一些他們不想面對的難題,而這世界并不會因此而苛責他們。
他收好東西往樓上走,思思卻叫住他,“爸爸。”
他回頭。
“你和媽媽離婚了嗎?”她眼睛裏依舊一片清澈,帶了一點點好奇。
穆皖南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給出十分肯定和簡單的答案,“嗯,我們離婚了。”
思思眸子裏的光采黯淡了許多,撅了撅嘴巴,好像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我喜歡媽媽和爸爸在一起。”
池叔叔很好,可他不是爸爸。
穆皖南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朝孩子笑了笑,她已經又低下頭玩她的積木去了。
他回到書房裏,靠在椅背上,又忍不住去想樂言說在夢裏看到的情形以及康寧說的那些話。
他給秘書打了一通電話,讓他召集董事們開會,然後又撥了梁沉的號碼。
過了剛離婚時那段特別醉生夢死的日子,梁沉最近消停不少,夜場也去的少,就是聽起來沒什麽精神,聲音恹恹的,“喂,哥哥什麽事兒?”
穆皖南眼睛看着筆記本屏幕上展開的行業數據,一只手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寬大的書桌上無意識地輕敲,“關于光伏電站,我想了想,還是我們來做。把青海那塊地拿下來,大張旗鼓地搞前期投入,就算給何維林教訓了。”
梁沉一聽仿佛整個人都醒了,“不會吧?不是要玩兒草船借箭的麽,不是最後給他迎頭痛擊讓他傾家蕩産的嗎?”
穆皖南沉吟半晌,“凡事留一線,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何維林是一只會亂咬人的瘋狗,我怕逼急了他會狗急跳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