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雲月詞

作者:桃弋

文案

【一句話簡介】

幼稚霸道男主和表裏不一女主的故事。

【文藝版】

戲作小詩君勿笑,從來佳茗似佳人。

茶商世家的名門小姐,本應是雲間睥睨衆生的女子,豆蔻年華家逢巨變,五載青燈歲月,磨去全部鋒華。

前塵似夢,再度回首,是否癡心錯付,安得一生良人?

茗者八方皆好客,道處清風自然來。當真是成也碟香,敗也碟香。

內容标簽:情有獨鐘 青梅竹馬

搜索關鍵字:主角:卓雲釉,明崇樂 ┃ 配角:陳游白,顧敏之 ┃ 其它:

☆、楔子

已是暮春,山裏彌漫着絲絲寒氣,暮色如霧漸漸飄散下來,山色一片發沉。羊腸山徑上,卓雲釉牽着馬,一步一斜向着靜心堂走去。

靜心堂是修建在永寧城郊的一座佛堂,建在層岩秀石的山頂,極是清幽。裏面除了不到二十個修行的姑子,還住着永寧明家的老夫人。明家老夫人素好清靜,不喜永寧城的繁鬧,早幾年前便搬來了靜心堂,潛心禮佛。

打從太坊建國以來朝堂格局便一直是以文官為重,綿延已經将近七十年。明家三代文官,現任當家明嚴是世家門閥嚴格教養出來的,素質出衆,但是生性淡薄,不喜朝堂,最終權衡左右,舉家遷至這逍遙的永寧城,做了一方太守,也算是保得明家幾代基業。

一路上想着,不覺間便走到了山頂,遠遠地瞧着靜心堂前一個模糊的身影。卓雲釉定睛一看,邊加快步伐邊叫道:“阿莫姑姑,我回來啦。”

阿莫趕着幾步下來接過雲釉手裏的馬缰,舒了口氣一般:“天黑山路便不好走了,想着你八成是誤了時辰。我想在這等着,要是你還不回來,我便又要拿燈籠去山下迎你了。”

雖是責備的話語,卻滿是關心的語氣,炒豆子般極快的語速,卓雲釉只一陣感動:“我沒事的,姑姑。對了,奶奶休息了麽?”

阿莫搖搖頭:“知道你今兒回來,早就等着你哪。”

卓雲釉聞言知會了阿莫一聲,徑自繞過正殿,走向後面的屋子。明老夫人獨自坐在桌前。靜靜地撥動着手中的佛珠,看見卓雲釉,露出了笑顏。

“奶奶。”卓雲釉叫着,走近便握住了明老夫人的手,老人拍了拍,答應了一聲,緩緩開口:

“明日回去,擔心你趕不及,還是回來了,也好也好。這次到底是太趕了,本該讓你在江堰多呆幾日的。”卓雲釉只搖搖頭,也不多講。

說話間,阿莫已然進屋,聞言便補充道:“回去之後,你還是同小姐和我一起。別苑已經收拾出來了,就我們三人,沒有人打擾。”阿莫是明老夫人的陪嫁丫頭,功夫極好,跟着老夫人幾十年了,還是改不了口,仍然叫着年邁的明老夫人作小姐。

卓雲釉回屋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她站在院子裏看着圓月,靜默了好久。末了,自語道:“這便要回去了麽?”低頭扒了扒手指,不知不覺間,離開永寧也有五年了。

五年前,卓雲釉多大,好像,剛過十三歲。

已經過去了五年,不知現在的永寧城裏,還會有多少人記得曾經的卓府,記得曾經的卓雲釉。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開張,多多支持~

☆、雲釉歸來

卓雲釉很小的時候在話本裏面看到的一個故事,說是上古神獸饕餮,食人欲望而生,它随時觊觎着人的欲念,伺機将人吞食。但是卻是有很多的人,自願與饕餮做交易,只為滿足自己的癡心和妄念。卓雲釉以前只不懂,為何世間竟有如此蠢笨的人,為了那些瑣事,竟願折了自己一生。直到她家財散盡,孤身一人沒入明家為婢,只為求得一個名號的時候,她才有些明白,原來人心作祟,萬事只是一個劫數,只要求得圓滿,那麽即便是舍棄一切,也當真是無悔。

前塵似夢啊。

“你這丫頭,怎麽最近老是恍神。”阿莫伸出指頭點了點卓雲釉的額頭。

卓雲釉猛地向後一縮,揉揉額頭,從剛剛的回憶裏轉過神來,撒嬌道:“姑姑你手勁大,輕些嘛。”她翻着手裏拿着的經卷,仍然是覺得定不下心,不覺轉過頭掀起簾子看了看窗外,好像是離着永寧城越來越近了,她卻一點沒有欣喜的感覺,畢竟那座城裏已經沒有她的家。

明老夫人咳嗽了兩聲,卓雲釉連忙合上簾子,靠近從壺裏倒了些熱水遞了上去,緊張地問道:“奶奶是不是剛剛被風嗆着了,有沒有不舒服?”

明老夫人接過水杯喝了兩口,笑道:“我無事,你們都是太過緊張了。”卓雲釉聽着她神色清明,稍稍放下了心,但還是伸手把簾子緊了緊。老夫人近兩年的身體不是很好,咳嗽的毛病好像比以前還嚴重了些。明嚴打去年冬天就想把她接回府裏了,但是實在是說不動。今年便是老人的生辰,明府借着祝壽的名號,收拾出了清靜的別苑,這才能夠請回老夫人。

明府的別苑卓雲釉是熟悉的,想當年,那可是全永寧最出名的私家學堂。

有學識的人在太坊并不少,但是光臨永寧城的便不多了,智者言清硬是被困在永寧足足七載。起先,他只是游歷途經永寧,順便探訪故交明嚴,不料被自己的好友擺了一道,養在府中當起了夫子,教起了明家的三個孩子。

成日家長裏短的貴婦們對于此類消息最是靈通,自然不能放過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便以“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為由,把自己的孩子往明府裏送,堂堂太守明家的別苑,竟在短短數日內成為了全永寧最令人神往的貴族學堂。當然,彼時的卓姓姐弟也被後知後覺的卓父,憑着和明老爺二兩茶葉的交情,三兩下打包送到了學堂中,和永寧所有的世家子弟一樣,跟着夫子言清被困在那小小的別苑。

言清看着一堆蘿蔔頭,時常會感到有些惺惺相惜。

這次老夫人回府,卓雲釉這個貼身的小丫頭自然也得回來。好在老夫人和阿莫還是很照顧她,帶着她一道可以搬去清靜的別苑。想來這些年她也是一直沒有見過其他人,除了之前寸金生病,在靜心堂陪了她兩年,明府其他的人來,她卻是一律避開。所以,今日來接她們的明家下人,也一概不識得她,大家指是知道她是老夫人身邊的人,便客氣地一口一個“姑娘”地叫着,卓雲釉也不便糾正,唯有一一點頭當作回應。

馬車慢慢停了下來,卓雲釉只一愣,阿莫倒是開了口:“是大公子吧,他說了會在城門口等的。丫頭,你下去看看。”卓雲釉離車門口最近,答應了一聲,便掀起簾子下了車。

太坊并不是一個強調男權為尊、三妻四妾的國家,所以很多的世家大族也便只有一位主母,不乏卓父一樣的癡情種,一生摯愛一人。明嚴便也是其中一員,更為不同的是明夫人柳氏只是尋常人家女子,無論家世門第都完全不能達到與明家門當戶對的要求,但是偏生貌美心善,這也就很好地解釋了明嚴為其自棄弱水三千、攜嬌妻眷游永寧的做法。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極為正确的,無論是高冷的大公子明崇遠、浮佻的二公子明崇樂還是靈動的三小姐明寸金,都很好地繼承了母親的出挑皮相。卓雲釉小時候總是感慨,為什麽同樣的一個鼻子兩個眼睛,這明家兄妹長得也太是好看了一點吧。

果真,一下車便看到一個白衣男子站在車前不遠處,個子很高,極瘦。似乎是等得無聊,他仰着頭閉眼,一手抱胸,一手撫額,骨節分明的指正一下下彈着自己白皙的額頭。似乎是感到有人走近,他緩緩睜眼,露出那茶色般清透的眸子,微微側過身,怔怔地看了一會,笑了起來。

卓雲釉不禁嘆着,這好幾年不見,大公子長得是越發俊朗了。正待問好,便聽着對方的聲音悠悠地響了起來:“小雲釉,你一點都沒變,還和以前一樣難看。”

她聞言差點沒有踉跄下去,立馬收起自己剛剛對于來人滿心的好意,輕輕地點了頭,轉身回到馬車裏,對明老夫人道:“奶奶,來的是二公子。”

你才一點都沒變!明、崇、樂!

明二公子倒是随性不羁,緊跟着便上了馬車,對着明老夫人和阿莫有禮地問好過後,便開了口:“奶奶回來,我自然得親自來接。父親和哥哥公務繁忙,我的日子清閑,待會便由我帶您先去別苑。”

祖孫自是寒暄着,原本沉悶的馬車因為他的加入倒是多了些生氣。卓雲釉只靜靜聽着,也不搭話,偶爾擡眼對上了他的眸子,複又移開,默默地看着手中的《心經》。

別苑和明宅僅一牆之隔,現下更是新增了一道門,直接變成了大宅的第七進,取名靜園——鬧中取靜。

說好的只有三個人住的呢……現在看來,怕是沒可能了。

阿莫自是扶着老夫人去了卧房休息,卓雲釉跟在身後。

“原先寸金說的我還不信,現在看來,你的性子真的變得這樣靜。”明崇樂走到她身邊,悄悄地開了口,看着卓雲釉疑惑的神色,他又湊近了些,暖暖的氣息直直的撲進她的耳朵裏,含着笑意,“你看你,從見面到現在,一句話都沒和我講過。”言罷還露出了一絲可憐的神色。

其實,他也知道,無論是誰,這連着五年,天天吃齋念佛,即便再硬的性子也是會磨平的。

卓雲釉對明崇樂是沒有惡意的,撇開他是明寸金的二哥不談,兩人相識也有十餘載,倘若裝作不識,實在是有些過分。她稍稍和他退開了些,思忖再三,輕輕勾了勾嘴角:“二公子好。”

明崇樂等了半天,沒有料到她會這麽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明顯地一噎。

這還是以前那個傲人的不可一世的卓雲釉嘛?這客氣的甚至于顯得有些生疏。

他不可思議地确認道:“就這些?沒了麽?”難道連一句好久不見都沒有麽?

卓雲釉想了想道:“你長高了。”也不多做停留,轉身便留着明崇樂一人站在那裏當石像。

明崇樂看着她的背影,咀嚼着她的話,終究是沒有聽懂。

想着他剛剛在城外見到卓雲釉的時候,她就是這個樣子,一襲蜜荷色的長裙,顏色極淡近乎于白,一根蓮青色的帶子微微掐出一節細腰,明眸清澈,如芙蕖初綻,不得不說很是賞心悅目。但是她擡眼時,眉間散發着一股清冷淡漠的氣息,讓人不得靠近。

他之前一直在想長大的卓雲釉會是個什麽樣子,或明豔或張揚,但是無論如何,不應該是這副看淡紅塵的模樣。

無妨,淡冷便淡冷些吧。明崇樂心想,小雲釉,我們來日方長。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開張,不挖坑,莫棄文,嗷嗷~

☆、永寧會明

“呀,長大了呀!”卓雲釉剛剛給明嚴和明夫人柳氏請完安,便被她一下子拉到了跟前,眉露喜色,“這山裏怎麽這麽養人,長得好标致啊。”說着,伸手就掐着卓雲釉的臉揉捏,不住贊嘆有聲,好像母親見到女兒一般。卓雲釉被掐得有些疼,不得不尴尬地扭頭,明家人都好像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

“柳兒,松手。”明嚴看不下去了,發話道,柳柳夫人委委屈屈,只得戀戀不舍地放開,卓雲釉暗自退後了幾步,确保她抓不到自己的時候,才敢擡起頭,仍舊低低地斂着眉眼。

明嚴的變化不大,至少和卓雲釉印象裏的樣子沒有多大出入,對她還是一副溫和的神色,鬓間依稀露出花白,但是并未顯得蒼老,反倒增添了幾分風氣。

柳柳夫人呢,倒是比幾年前更是嬌貴,而且實在是嬌貴的有些過分了,看起來很是年輕,一點沒有當家主母的矜持,打進門起眼睛就沒有離開過卓雲釉,熱情的神色讓她頭皮一陣發麻。

大公子明崇遠就站在一側,他在壁都為官已有三載,此次是特地趕回來的。他眉眼英挺,依舊帶着如沐春風的笑意,只是愈發地高冷沉穩,在某些程度上和明嚴倒是很像。卓雲釉只想着,大公子就該是這副模樣才對,昨日是怎麽把明崇樂那厮錯認的,果真不問世事,這連帶着腦子也遲鈍了。

寸金反倒不在家,她本就聰慧,大病一場後更是通透了許多,現下在壁都的公子府做着女夫子。卓雲釉不禁心頭嘆了一聲,當年他們戲稱的“明家女公子”,而今也已經長成才名動天下的第一奇女。

世道無常,誰說不是呢。

“你這幾年過得可好?”明嚴的聲音緩緩響起。他之前屢次派人去靜心堂,很多時候也想聽聽關于她的消息,對于卓雲釉這個晚輩,他其實也還是照顧的,更何況她孤身一人,當年一系列家變顯出的過人之處,其實還是讓人喜歡的。偏偏她每次對于外人都避而不見,只有他自己親自去的兩次,才見到卓雲釉的人,相比從前清瘦得厲害,一個小姑娘性子靜得像個小姑子,也不大說話。

“回老爺,雲釉過得很好。”卓雲釉只低頭,靜靜地答道,細細辨着,盡是恭敬的語氣。

“我聽阿莫講了,你這幾年照顧老夫人很是上心。之前寸金在那裏,也是你頗為用心,你辛苦了。”

“那是雲釉該做的。”卓雲釉并不能辨清明嚴話裏的意思,但是知道他應該是沒有惡意,對方問,她便也只安穩回答。

“既然回來了,那便把這裏當家。平日裏也多出來走動走動,你年紀還小,別把自己悶壞了。”明嚴看似不經意地說着,但是當着衆人的面說出來,其實頗有些意味。

卓雲釉不禁驚着,自己這個小丫頭以後還怎麽做下去。她知道因着老夫人疼愛的關系,已經很是被照顧,但是只不願府裏的下人對她另眼相看幾乎是立刻地答道:“雲釉陪着老夫人吃齋念佛,很是安心。”

“不好不好!”柳柳夫人見縫插針,只打斷:“小姑娘過這種日子,我看着都無聊得很。現在三三不在家,你要多來陪陪我。”三三是明寸金的乳名。

說完明柳氏轉頭,明嚴點頭默許,她便又迎了上來,卓雲釉想着她剛剛那個像要把自己揣在荷包裏帶走的模樣,不覺就又後退了一步,正好中間加了一個人進來。

“母親母親。”明崇樂背對着卓雲釉,抓住柳氏伸上前的手,便往自己臉上放,“你擰我就好了,不要吓着小雲釉。”

“我喜歡小姑娘。”柳氏便要上前,但是被自己高大的兒子攔着,有些小惱。明崇樂不動聲色地伸出一只手,把卓雲釉往身後輕推了一下,她從善如流,順勢又退後了好幾步,站到了明崇遠的身邊,微微舒了口氣。

明崇遠倒是饒有興致地看着,也不上前,只與卓雲釉并肩站着,細聲對她解釋道:“府裏一直這樣的,習慣就好。”

卓雲釉點頭,看着柳氏,她算是明白了明崇樂的性子怕是全是母親給帶的。正如自己像爹爹一樣傲氣,雲陶像娘親一樣溫順,思及至此,看着明府其樂融融的樣子,不由地一陣羨慕。

“你是給悶壞了,都不愛講話了。”明崇遠俨然一副大哥哥的樣子,定定地看向卓雲釉,感慨着,“沒事多和我母親一起,她一定能給你掰回來。”

回來之後,不是第一個人說她性子靜了,大家都覺得她溫和安靜,她不是有意制造這種疏離感,實在是很多話根本沒有到嘴邊,就已經咽了回去,覺得失去了開口的必要。

卓雲釉覺得自己怕是真的成仙了。

****

別苑庭中植了兩株年代久遠的梨花海棠,此時正是花期,粉白的花朵潇灑地開滿枝桠,冰明玉潤天然色。明崇樂斜倚着洞門,在銀白月色下隔着模糊旖旎注視着院中那亭亭玉立的身影,雙眸內神色莫辨。

卓雲釉細細吹着火匣子,護住風中隐隐的火苗,把它引至蠟燭上,在踮着腳送上石燭臺。老夫人喜靜,別苑裏面并沒有安排很多的仆人,很多的事情都是阿莫和卓雲釉親自做,她們也是順手。只不過這石柱實在是高,她送燭的時候都有些抖。身後有聲音響起,沒待轉頭,便有修長的手從她指間接過紅燭,輕輕放在燭臺中央。

“我來吧。”明崇樂低頭對着卓雲釉道,伸手便要接過火匣。

“不……不用了。”卓雲釉不覺說話磕巴了一下。讓堂堂的明二公子做這種事情,她不敢保證他會不會一把火燒了別苑。

明崇樂也不管她的拒絕,只從她手中抽過火匣,挑眉道:“我長高了。”這是卓雲釉日裏對他說的話,她一時有些語塞,也不知道如何應答。明崇樂卻見好就收,自顧做起事來。

他個子真的很高,比她高出一頭有餘。他只将火匣伸進石柱間的縫隙,輕巧地就點燃燭焰,露在袖外的手骨節白得幾乎透明。

卓雲釉不禁開口問道:“你怎麽來了?”

“這是我家。”明崇樂好像聽到了一句廢話,但是聽到她開口,回答得便很是高興,“倒是你,這麽早就點燭?”雖然月亮已經出來了,但是天色還是明朗的。

“哦,天黑之後眼睛不大看得清。”

“你?”他倒是得到了一個大消息一樣,“以前怎麽沒聽說。”

以前麽,是五年前,還是更早的十多年前?

“恩。”卓雲釉忖度着,卻還是淡淡的。明崇樂點完最後一盞,她便接過火匣,吹滅小心地收了起來:“多謝。”

明崇樂見卓雲釉欲走,“哎”地叫一聲,果真見她停下了步子,看向他,表情堪稱涼淡。

“額……”他原先還打算說兩句俏皮話,現在只能咽下去,挑眉道:“要走也是我先走啊……啧啧啧,不懂規矩。”他大步離開,努力表現得像她白日裏轉身時一樣決絕,頗有些報複的意思。

他當真是以前的翻版,性格還是一樣。卓雲釉輕輕彎了彎嘴角,目送着幼稚的明二公子離開。擡頭看着碧空中懸着的如鈎冷月,還有冷月投下的似輕紗一般覆蓋着院內的皎皎銀輝。

無常,當真太多難以預料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開張,有些慢熱,不急不急~

☆、故地重游

所謂世事無常,你還不得不一一去适應。沒了靜心堂後的山景,卓雲釉幾乎是無事可做,索性整日窩在書齋裏抄佛經——近些年墨書功底倒是增長了不少,薄紙上的簪花小楷清麗瘦潔。

阿莫進屋時,看到桌上厚厚幾摞寫滿了字的經紙,皺了皺眉,知道她怕是抄了許久,收着要放進一旁的書箱。剛一打開,差點一口氣都沒提上來——怪不得現在寫的都堆在了桌上,原來是整整一口大箱子全都裝滿了!

“你這丫頭,上趕着出家麽?”

“沒有啊。”彼時卓雲釉一句抄完,正提筆蘸墨,應得有些漫不經心。還沒反應過來,紫毫便被

阿莫從手中抽走,染了一手的墨漬,她有些茫然,回頭看着阿莫。

“既是沒有,便給我出去。”阿莫絲毫不留情面地推着她出門,“回來竟比在山裏還要安分,再讓我看見你呆在這裏試試瞧!”

卓雲釉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當真是好些年沒有正經瞧過永寧城了,這個地方,實在是裝載了她太多的悲歡離合。行人來往,城街市集都能找到當年的模樣,樣式繁複的高樓、香車寶馬伴着風流俏麗的纨绔仕女,永寧城依舊逍遙繁華。

找到阿莫口中的老鋪子當真是費了好大的一番功夫,她當年雖是常出來,但是心思全是在各個市集出名的小吃上,這種紙品鋪子還真是從未在意。

她進了門,便開口道:“麻煩給我拿四尺對開的白心經紙,要半生熟的。”夥計道了聲稍等,自去裁紙。卓雲釉靜靜地環顧着店面,一眼瞧見了案上的植物,綠葉細密婆娑,風韻潇灑,好似鳳尾,竹竿上端由于枝繁葉茂而更顯纖細。她贊嘆道:“這觀音竹長得真好。”語氣依舊沒有波瀾,眼神卻一下子變得柔和。

原本在櫃臺後面懶洋洋算賬的掌櫃,聞言倒是擡起了頭:“姑娘識得這個?”

“凜凜冰霜節,修修玉雪身。”卓雲釉伸手撫着枝幹,有些遺憾道,“我從前在山裏種了幾株,未能帶回來。”這倒是真話,她那幾株觀音竹養的好,後山上種滿了植物,沒事的時候侍弄侍弄花草,也是她每天的一大樂事。不禁轉頭面向櫃臺,問道:“掌櫃,這觀音竹可賣?”

掌櫃見有人識貨很是欣喜,頗為慷慨:“小姑娘識得這個的可不多啊。你既喜歡,我便剪下幾枝送與你,你帶回去便是。”言罷便知會夥計拿來剪刀小心絞下幾株,又找來一個裝着水的白瓷瓶子,将竹子放了進去。給她的時候倒是為難了:“只是這瓶子,姑娘你得還來給我。”

“應該的,應該的。”卓雲釉自是答應,“我便住在城東明府,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差了夥計随我一起去。”

“原來姑娘是東家的人,那便無妨了。”掌櫃聽後,笑了起來,大方地揮揮手,“拿去便是了,既是東家,我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卓雲釉心裏有些明白,這鋪子應該是明家的,也不多言,只道了聲謝,付完銀子便拿着東西出了門。

回來已有大半個月,她未曾離開過,連阿莫都怕她悶着,硬是借着買經紙的由頭,幾乎是把她趕了出來。天色尚早,她便索性慢悠悠地逛着。

街道上的人并不是非常多,卓雲釉獨自走着,連自己都覺得有些寂寥。她知道卓府的宅子如今已經易主,故地重游對她而言,除了徒增感傷,實在是沒有太多的意思。街景依舊熟悉,她漫無目的地閑晃,腦中卻不自覺地想到那個她愛慕了許多年最後卻被她自己放棄的人——

往往人們誇贊孩童都會講天資聰穎、樣貌大方,在卓雲釉眼中,只有一人符合,那便是顧家的敏之公子。

他眼神溫潤,舉止文雅,他脾氣很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他素淡得攝人心魄,他曾帶着她游走于永寧的各大街道……卓雲釉一度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顧敏之曾拉着她的手說,阿釉,我永遠不會欺瞞你。

她現在想,那真是她聽過最大的謊話。

卓雲釉有些自嘲得嘆息,擡頭望向偌大的街道,看到随風揚着的店鋪旗子。她記得這條街一直是每年正月十五最熱鬧的地方,幼時某一次父親帶着她和雲陶賞花燈,卓奕指着一張永寧的雪景城圖,問着姐弟倆,你們說我們家像什麽啊。

卓雲陶指着彎彎的城外溪流道這是圓月,四四方方的城郭道這是瓊宮,永寧便是這天上人間——這是對于永寧城的印象最為官方的一種說法,大家都很認同,也不會出錯。

卓雲釉卻看着那外圓內方的城廓結構,脫口而出道“像銅錢!”

卓奕朗聲大笑,說道,那我們都是住在這錢眼裏面的仙人,當真是活財神喽。來來來,便讓財神爺帶你們去方齋吃雲片糕……

許多年前的話語仍然清晰,他們以前那麽的挑嘴,便是吃一味點心,也求極致。方齋的雲片糕帶着玫瑰香,是別家沒有的,按照卓雲陶的形容那就是 “看上去雪白、拿在手裏柔軟,有粘性可以一片片撕開不斷,聞着又有玫瑰的清香、吃到嘴裏細膩香甜,真是人間極品”,簡直陶醉。而今面對着這依舊林立着的幾十年老店,她當真是明白了什麽叫做物是人非。

“你們怎麽都停下來不走啦?”身側傳來少女的聲音,活潑靈動,帶着歡脫。

不低不高的聲音正好傳入卓雲釉的耳朵裏,她偏過頭看了看,只見少女穿着湖青色的長裙配着珍珠白的短襦,梳着飛仙髻,靈動的水波似的大眼,眉心的那顆朱砂痣讓卓雲釉一下子便認出了她——陸靈犀。

琴商陸家的大小姐。

太坊三大世家之一的陸家。

卓雲釉和陸靈犀從前倒并不相熟,既不是所謂的故友重逢,對于對方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她只不在意。不過她的眼光掠過陸靈犀身邊的人,卻一下子呆立當場。

身影随着光照出現在眼前,帶着暈,卻難掩清俊異常的臉。

有如五雷轟頂。

作者有話要說: 故地重游、故人重逢,一直是我最喜歡的梗啊~

☆、昔人如故

卓雲釉着一身素面月白色裙裝,只袖口用同色線微微繡了蓮花,湖藍色的細腰帶安靜地垂在身側,她左手執白瓷瓶,右手一卷包成畫軸般的經紙,那麽獨立于一方天地,冷漠而不動聲色得看着對面的人。

明崇樂着月白雲錦長袍,容止俊雅風流,倘若不開口,便真是一個翩翩俊郎。他比身邊人顯得都要悠閑坦然,毫不掩飾地用眼神打量着卓雲釉,唇邊帶笑。

一旁的顧懷之身着藍色常服,他比卓雲釉還要年幼兩歲,但是英氣的風姿俨然長成了世家公子。他緊抿着嘴,黑沉沉的眸子有些幽深難測。

卓雲釉曾幻想過他們的再會是個什麽樣子,卻不曾想過會是這樣的臨街而立。現實與時光磨滅了她想象的能力,她前所未有的坦然。

真正的故人重逢。

顧敏之眉目英挺,身姿颀長,不再是單薄的模樣,他依舊着紅衣,黑色的寬腰帶,衣襟處繡着幾簇歲寒三友紋樣。他面如冠玉,英挺軒朗,只是眉間一抹陰郁神色看得人心冷。身側的青衣女子明眸似水,嬌豔如花,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他們中間隔着一條窄窄的街道,此時卻像是萬丈深淵,稍一邁步,眼前的一切都會煙消雲散。卓雲釉低頭,有些不自覺地輕笑,心下更是清明——這便是了,他依舊過得很好。朝着他們的方向微微點了點頭,默然離去。

陸靈犀早就覺出不對,她看着身側不語的三個男子,前一刻幾人還在談笑,只是見着剛剛轉身離去的那個冷淡出塵的女子後,便都沉默了下來。她猶豫了一下,終是開口:“她是誰啊?”

顧懷之拉了拉她,使了個眼色。顧敏之卻還在看着遠走的卓雲釉,眼角盡是寒霜。

“小雲釉,等等我。”明崇樂從身後快步追上了卓雲釉,“我們一道走。”他現在明顯心情很好。

“摯友在側,都不用告別的?”卓雲釉問。她每日和明崇樂說的話不會超過十句,但是他就是願意往別苑跑,一直膩着她問長問短,每每逼得她破功。

“當然說了。”放蕩不羁如明二公子,一臉的理所當然,“我說我要來追我家的童養媳,陸靈犀自然不會攔我。陸靈犀你知道吧,那個陸家的小姐……哎哎哎,你別走這麽快啊。”

卓雲釉被他那個“童養媳”簡直是駭得不能自已,只想甩開他。明二公子一見她不高興了,立馬伏低做小:“別生氣別生氣,東西我幫你拿。”卓雲釉瞥了他一眼,不做聲地遞過觀音竹,他默默推了回去,單手接過卷軸:“我還是拿這個吧,這個輕些。”

卓雲釉簡直要被氣笑了,他對她挑眉,倆人只一道走。明崇樂卻不自覺地彎嘴笑,心想着她真是不知道剛剛的樣子是多麽的動人,身披暖陽,懷抱青竹,清冷脫俗,他的眼睛幾乎是一刻都挪不開。不禁開口:“你這竹子哪兒的?”他一定要每一棵都買下,全都移到別苑去!

“紙品店的掌櫃送的。”卓雲釉想了想,補充道,“他管老爺叫東家。”

“啊?”他看着她,愣了一晌,“什麽叫做管老爺叫東家,他口中的東家是我!”明崇樂一臉憤憤,“這永寧城,但凡你能看到的商號,都是我明二公子的!”

“你……經商?”這下驚訝的倒是卓雲釉了,明崇樂有生意頭腦她是早就知道的,只是看他成日游手好閑,實在是不像一個正經的生意人。

“糾正一下,商號的店主另有其人,我不過每年收些紅利——賺得嘛……稍微多了一點點。”

奸商!一定是的!

卓雲釉腦子裏立刻就冒出了這個念頭,不自覺地撇嘴:“我怎麽覺得你在炫耀……”

明崇樂無所謂地聳肩:“我是在炫耀,我有百萬金錢,我可以保護我的家族,這便是我要的。還有你,你這個銀錢串子,沒錢怎麽如得了你的眼。”

“銀錢串子”是卓雲釉以前的诨名,她也樂得別人這麽叫她,只是眼下不經意地聽着明崇樂的話,她不由得僵直了脊背,輕聲道了一句:“往事莫提。”

明崇樂說這話自然不是無心,他眼見着卓雲釉對着顧敏之的态度,漠然得恍如路人。當年卓家遭難,一向交好的顧家卻選擇了袖手旁觀,明家在那時救回了被大家避如蛇蠍的卓雲釉,他冷眼旁觀了卓雲釉對于顧家的決絕,讓他心驚。“不提就不提。”他對于卓雲釉一向能屈能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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