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二卷《人間境》提前預告,(9)

整整一夜卓雲釉都沒能睡着,湯藥攪得腦子稀裏糊塗的,越是疲憊卻越是清醒 。

明崇樂……好像昨日還在一起的人,今日一見怎麽這麽陌生呢。她從前貪戀的那雙明亮清澈的眸子,看向她的時候全是冰渣。他就算不能像曾經一樣對着她笑叫着“小雲釉”,怎麽會冷漠到連一句好話都不給。

卓雲釉望着帳頂默默發呆,卻有些心寒——這個該死的明小二,絕情起來真的好傷人。

****

次日的茶會依舊不願參加,為了躲着那幫前來拉攏的茶商,她也尋得一個好去處——零陵城中的三生寺。古剎佛音潺潺,青煙袅袅。三生寺中香客并不多,只餘誦經呢喃和木魚叮咚,卓雲釉因無意口出妙語還被大師贊為 “頗具慧根”,她素日抄經,在這方面有些造詣倒算不得什麽。

只是她剛将香請進香爐,轉身便見着一個實在不願意看見的人。

“原來真的是你。”裴意婵為着自己的發現而有些得意。

卓雲釉倒是費了一些功夫才想起她是誰,然後躍入腦海的就是她對着明崇樂那含情脈脈的眼,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忽然有些明白她的意圖:“你跟着我?”

裴意婵笑了笑,并不否認。不同于昨日的含羞帶怯,态度不複收斂,語氣中甚至帶着一絲傲慢:“你究竟是什麽人?”

卓雲釉實在不願意在佛門清淨地與她糾纏這些紅塵俗事,只頗為冷漠的回了一句:“與你無關。”

裴意婵對着她巧笑怡然,眼睛直直地對着她,卻帶着一種獵物入籠的成竹在胸:“那如果我說,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呢?”

送上門的便宜幹嘛不要?卓雲釉瞥了她一眼,毫不猶豫地答應:“好啊,那便不言謝了。”

轉身竟是要走。

“哎……你怎麽這樣便走了!”裴意婵顯然沒有料到這一幕,秀眉微擰,“你是真傻還是裝的?”

“如何?”卓雲釉的氣性也不低。

裴意婵此時已經全然沒了昨日那副嬌羞的姿态,褪下面具的她有着裴六小姐精明銳利的眼神:“如若你不懂,我便與你直說。你來零陵的意圖我也知道,只要你即刻離開,我向你允諾,你想要的東西我全都給你。畢竟這于我而言,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見她并無反應,頓了頓,“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強求……”

最後依舊是她最喜歡的欲說還休,警告意味十足。

卓雲釉強忍住心頭泛上的笑意,看着裴意婵居高臨下的神色,倒是覺得這個人好沒意思。她自然知道裴意婵的底氣是江南裴家,但是打着家族的名聲來搶男人,的确是有些霸氣。

她和明崇樂的事情她自己尚且理得煩躁,現在橫插出來一個出頭鳥,她怎麽能不打擊:“裴家姐姐,你說的真好啊。可是……我怎麽覺得我不離開,反而得的更多呢?”

“你真敢想。”裴意婵果真被激得冷笑起來,“明家是永寧大戶,就憑你一個沒落小姐?卓妹妹,我也經商,自然知道其中諸多不易,你一個女子本就艱難,何必做一些無謂的事情呢。縱是你們從前有些不清不白,你也還是早些清醒吧。”

沒落小姐?

不清不白?

幾個詞還真是犀利不饒人,卓雲釉微微一笑:“你說這話何來的底氣?現在整個裴家都敵不上一個裴七,你這個六小姐怎這般能耐。”

“你!”裴意婵變了臉,顯然沒料到卓雲釉敢無禮回擊。

對方頰邊白蓮熠熠:“我了解你甚至于比你想象的還要多,而你對我一無所知,就貿然前來……裴姐姐,你也經商,你做生意一直這般草率麽?”

裴意婵沉沉的,也不說話,她身份尊貴,何曾被人這般當面折辱過,何況對方句句見血。

她自然是差人打探清楚她的底細的,不過昔日風光而今孤身,現在被她當面一說,自己倒是有些心虛了——這個女子到底什麽來路?

“我和明二的事你管不着。”這是卓雲釉最後丢下的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姍姍來遲的女二……

☆、千金一宴

“小姐小姐!”曲令氣呼呼地跑進屋,神情憤懑,“他們太欺負人了!”

“怎麽了?”卓雲釉依舊不平不喜,默默抄完最後一句才放下筆,一壁拿着濕帕子擦手,一壁看向她。

曲令怒形于色,颠七倒八的把所有事情都講了,說是大堂擺了千金一宴,還請了樂姬鎖奏,只為邀她下樓。近日這些事情實在太過頻繁,曲令只是照她安排依舊拒絕,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并無糾纏,反而又添了十來個舞姬。誰想過了半會店家直接拿了賬單要她們結算,講是樓下客人的花銷,讓小姐來清。

“他們講定是排場不夠大,小姐不願去,只得一一擺大筵席。但是他們銀兩有限,這多出來的部分還得小姐給。小姐要是一直不下去,他們就一直擺着宴。”曲令心浮氣躁,手舞足蹈,“想不到那個公子長那麽好看,居然做出這麽無賴的事情。”

打從曲令一開口,卓雲釉就知道是誰了,是啊,長得那麽好看還忍心做出這麽不要臉的事情的人,除了明崇樂還能有誰。那日兩人不歡而散,連裴意婵都來挑釁過她一次,他那裏确實半點風聲都沒有,卓雲釉倒是有些驚訝,誰想今天有的人到底還是忍不住了。

唇邊倒是溢出一絲苦笑:“好了,那我下去便是了。”

曲令驚訝于她的妥協:“小姐,做什麽要下去?”

“人家要花我們的錢,自然是要去的啊。”

說得好像真是在乎那些個碎銀子,曲令跟着卓雲釉好歹也有半年多了,小姐的古怪性子倒是一點看不透,這點和王爺是真的像。她只懂一心為主,不會揣度人的心思,因此只疑惑了一瞬,便追着卓雲釉下去了。

“姑娘!”咋咋呼呼的聲音響起,不是正則是誰。明崇樂聞聲倒是擡了擡眼,複又目光回到手中的杯盞上。

他新近倒是愛喝酒了?卓雲釉腹诽着,對着眼睛瞪地銅鈴一般的正則點了一下頭算作回應,才入了席。

“終于來啦?”先開口的倒是裴攸寧,語調懶懶的。不見了上次的細腰姑娘,身側依偎着一個傾國傾城。不過他實在姿色過甚,身邊的美人胚子硬是生生奪了光彩,被他給比了下去。

“七弟說得不錯,卓妹妹當真在這裏呢。”本來被卓雲釉當死人的裴意婵偏偏要這個時候插進來一句,依舊是眉目含春的嬌羞,微舉的袖擺遮住帶笑的唇。

卓妹妹?昨天不是還叫她沒落小姐的嘛。卓雲釉實在做不到像她一樣換天似的變臉,只頗為僵硬地朝着裴攸寧勾了勾嘴角,皺眉打量着水柱瑤臺上那三四十個舞姬——這花錢當真不心疼呢。

“美人怎麽不講話?生氣啦?”裴攸寧胳膊放在桌子上,以手支着下巴,凝眉看着他,樣子帶着一絲驚異,“有趣,當真有趣。”

她依舊看着那些妖嬈的舞姬,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言語并不知道在針對誰:“是挺有趣的。”

裴攸寧明顯被一噎,卻是笑了出來,轉頭看向一側的明崇樂,挑了挑眉,後者的唇角也是勾了起來。

裴意婵看着這一幕,眸色已深,面上不動聲色,嬌柔的語聲好像帶了刺:“卓妹妹喜不喜歡這些安排呢?這是我們特意準備的呢,也是一片心意……”

“不比裴姐姐家境豐實,妹妹素來不喜鋪張。”卓雲釉絲毫不給裴意婵面子。

裴意婵神色一下子變得有些慌張無措,委委屈屈的樣子,我見猶憐:“我只當大家都喜歡這些……”

卓雲釉認定她在人前不會對自己反駁,只怕是當場往她臉上潑水,裴意婵都能忍着。隐忍這一點,裴意婵和裴映照看起來倒是真有些像兩兄妹了。

她無謂得拿着玉箸撥了撥面前的素食,更加得寸進尺:“裴姐姐還是有心的,不過妹妹生性薄涼,喜歡的東西本就不多,姐姐下次還是不要随意揣度別人的心思吧。”

的确是有些故意針對了,明眼人誰都能看出來。卓雲釉依舊無所謂的樣子,明崇樂卻因為這久違的跋扈氣息一下子聚起了眉鋒。

“我倒是挺喜歡的。”他淡冷地開口,看着卓雲釉頰邊的白蓮,深意悠遠。

她清楚地看到裴意婵眼中的情意瞬間複蘇,聽得對方幾乎有些雀躍的聲音:“二公子喜歡就好,意婵也不複難過了。”

“小姐本就不須難過。”明崇樂笑得和煦春風,“我當真喜歡。”

他的笑在卓雲釉眼裏不是一星半點的刺眼,心頭泛起一絲邪火。

對着自己不死不活的冷臉,對着裴意婵反倒語氣幾乎暧昧,這副模樣是要做給誰看!

眼看着這豪宴又要變得明槍暗箭,客棧的老板倒是及時出現了:“小姐,不知外間的說書先生你可識得?”

卓雲釉整個人都是一顫,不可思議地看向裴意婵:“你還安排了說書先生?”

不得不說這裴六小姐還真是別出心裁,歌舞配着話本,還真是……不倫不類。

裴意婵有些莫名地看向裴攸寧,裴七也是一臉的疑惑,又莫名地看向掌櫃:“哪裏來的說書先生?”

“說是壁都公子府的。”

明崇樂收起之前調笑的神情,徑直起身,裴攸寧神色一變,不顧身側的傾國傾城,随後出門。

壁都?公子府?

卓雲釉終于反應過來,莫不是明寸金來了?心中猜想不斷,及至門前卻是一訝,明崇樂正恭敬地給來人行禮。

“夫子。”卓雲釉順着明崇樂的地方看去,那一襲灰衣的正是天下第一智者言清,鬓發已經有一些銀白,但是那股子逍遙倒是有些更甚當年了。

距上次分別,好像已經快十年了,而今物是人非,不禁引出幾聲慨嘆。

“好女好女,這許多年不見喽。”言清看着卓雲釉,輕快地開口道。

卓雲釉自是上前裣衽行禮:“多年不見,夫子可安好?”

“尚可尚可。”言清言笑晏晏,望了望一旁的明崇樂,“原來你們都在這裏啊。”

卓雲釉心頭苦澀,可不正是兩人都在此地,才會有當前這個尴尬情境嘛。

明崇樂環顧一圈,未見妹妹,倒是有些疑惑:“夫子您一人前來?”

“非也非也。”言清擺擺手,頗有頑童本色,對着他們意味深長,“還有舊相識的。”轉身對着剛進門的身影開口,“我在這。”

天下大亂!

卓雲釉在那一瞬頭腦空白,木木地看着走近的人,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喚出聲來:“敏之。”

許久不見,顧敏之的身形壯實了許多,不再單薄,但是依舊是那個如玉溫潤的模樣。他的眉宇寬了些,儒雅依舊,卻多了幾分肅穆之氣。

他聽得聲音,有些驚訝,唇角深深彎着笑,一時竟有些失措,他喚:“阿釉。”

聲音清澈,宛如昨日。

稍稍緩神,才看到了不遠的明崇樂,明顯被對方身上的煞氣一驚。顧敏之多剔透的一個人,略微掃了一眼,心中倒是明白了七八分。

這個明崇樂!

“久別重逢,該當敘敘。”言清的記憶只怕還是停留在十年前,看到這種小情人重逢,心頭只是狂喜,并不知幾人如今的狀态,看向明崇樂,“陪我這個老人喝幾杯?”

明崇樂自然不會拒絕:“諾。”

裴攸寧在邊上一直并未言語,面上神色複雜。裴意婵卻是以寸微之力嬌羞地向明崇樂那裏挪了挪,端的是閨秀無比:“和該我們略盡地主之誼,已備薄酒,自當為夫子和這位公子接風洗塵。”

卓雲釉瞥了裴意婵一眼,叫誰夫子呢,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

顧敏之只身上前,卻見得卓雲釉皺着眉,對他眨了眨眼睛——即便時隔多年,他也能一下子明白這個動作的意思:“崇樂這裏怕是不歡迎我們,我們出去如何?”

卓雲釉整個人一愣,沒想到他依舊這麽坦然。遂了心意,她立馬點頭。

裴意婵被顧敏之調笑的話羞得紅臉,悄悄看向明崇樂,卻發現他好像滞住了一樣,一言不發,只是手緊緊握住,用力地骨節發白。她心頭一冷,面上卻依舊笑意盈盈:“二公子?”

他恍然,從剛剛的變故中回神,依舊留着些震驚,卻對她笑容和煦:“無事。”低頭不着痕跡地掩下眸中的疲憊和自嘲。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實在是太忙啦,而且還在準備一波三折

☆、前緣盡釋

顧敏之同卓雲釉倒真是避得遠極了,奇異的是并沒有太多窘迫,兩人甚至還談笑了一會。

“你緣何同夫子一起?”她疑問,“還是說你現今也在公子府?”

顧敏之只是閑淡地點了點頭。

“你氣色瞧着并不是很好。”他開口,語氣淡淡地。

“還好。”卓雲釉已經記不得上次兩人這般心平氣和地講話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竟然有些恍惚。她安靜地笑,“姑母他們還好麽?”

“母親的身體一直虛弱,好在精神尚可。”他也如尋常一般與她話家常。

頓頓,終是沒有忍住:“那懷之呢?”

顧敏之沒有料到她會這麽問,倒也沒有隐瞞:“他的事情你們可能也聽說了。我沒有想到,他會那麽喜愛靈犀,陸家的事情對他打擊很大。”說到這裏,他好似想起什麽,頓了一下,“你可能不知道,我與陸靈犀……呵,其實并無什麽。”又接着說,“你也不必太擔心他,現在他的情形雖然不是很好,但是總會無事的。總歸……需要一些時間。”

顧敏之的解釋倒讓她有些意外,卓雲釉的失神完全是因為聽到陸靈犀名字時,內心閃過的愧疚,無論如何,那個花顏美好的姑娘逝去的那麽可惜。

或許顧敏之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在講懷之的時候,好像在回憶着自己當初一樣,語氣簡直有些怆然,曾經的意氣風發都被憂郁遮住了,卓雲釉現在看着,才覺得有些心疼。

他見她不講話,只覺得自己怕是讓她想起了往事,倒是有些後悔:“你可能不大願意聽這些……”

“沒有。”她打斷他,“從前我不曾問過你,許多事情都是自己想當然,只顧着自己委屈,才會傷人傷己。”擡頭對着他淺笑,眸間燦爛:“經歷了好些事情,我才有點看清了,從前太是任性……敏之,你這些年過得好麽,都在做些什麽?還有,你為何不聲不響要去壁都?”

風在耳邊輕拂低鳴,顧敏之卻只看着她,唇邊浮起無奈的笑:“我都未曾開口,你倒提了起來。”

心像被什麽觸了一下,她看着他。

“其實也沒有什麽的。當年父親就想着讓我入壁都,不過我推拒了,拒了兩次,之後更是整整半年沒有同父親講過話,從有着大好前程的永寧顧郎變成了忤逆的不孝子……

我在那時才發現,自己堅信了很多年的人和事,也不盡數是對的。

從前崇文,我改而尚武,我想着此後所有的事情我便從頭開始,或許能尋回那失棄的一切。”

他說着這些的時候聲音甚至有些發顫,縱是如今多麽波瀾不驚,千帆過盡總歸是留下了痕跡。

“阿釉。”顧敏之帶着自嘲,“我一直愧疚,想着只要還能重逢,再多的過錯,餘生總能彌補……”

他停住,嘆氣,“我也知道一切難得如意。不過能夠像現在這樣,我已經很是滿足了。”

最後有些掙紮,“可能講了你會不高興,但我還是想問一句,從前問你是否恨我,你那時說不恨的,當真如此麽?”

卓雲釉心頭心中騰起一股溫熱,有些沉默,過了好一會,她擡起頭,入神地看向了那個陪伴自己整個孩提的男子,淡然道:“卓家當初風頭太盛,就算沒有那年的事情,以爹爹的傲氣,總會有被打壓的一天。”

她也有些驚訝于自己的平和,“都已經六年了,即便是我糾結于過去,再埋怨氣惱你,都沒有辦法恨你……這點我也覺得很奇怪。

我先前受傷,休養的時候,我想起了很多從前的事情,甚至于很多有意忘記的事情都一下子記起來了——原來曾經有那麽多開懷,原來徒增的煩惱都是無謂。”

“今日你來,真心而言,我開心得不得了,純粹地就是覺得看見了家人,腦子裏也只記得我們從前那麽好……到了這個時候,我也發現,其實自己是真的不恨你的。”

她再沒有先前那樣緊繃,主動跟他自然地說起曾經,提及從前兩人議論過的事情,滿是輕松和會心,當真如他所講,一切歸功于年少之誼。

他聽得認真,一直抿着唇,面上風雲莫測,最後終究是化作一笑,有些感慨:“阿釉,你長大了。”

“我原先真擔心你不願意理睬我。”顧敏之眉眼溫和,有些釋然,“其實我,是來找你的。”

卓雲釉沒有聽懂他話裏的意思,卻見着顧敏之從身後拿出了一個小的油紙包,不用說她也知道是什麽:“王爺讓我接你回去。”

遲疑了一會,還是安然接下了那包糖栗子。

他有些驚訝,“沒什麽要問我的麽?”

她默默搖頭。

“為什麽?”

卓雲釉擡頭看向他俊若美玉的臉:“因為你也沒有問過我。”

時光過遷,已經物是人非,剩下的當真只有回憶。而一切,還得繼續往前看。

顧敏之笑,伸出手像從前一般點了一下她的鼻子,兩人都為這種靜谧而感到釋懷。

作者有話要說: 敏之和雲釉解怨的這一章是早就想好的,從今以後,他們只是表兄妹,先前的一切都舍棄吧

今天難得有空,我盡量做到雙更

☆、瑕痕難圓

回去的時候天色已暗,遠遠得便看見那裏一襲高挑的身影,明崇樂就那麽靜靜地站着,眼睛一瞬不瞬地只看着卓雲釉。

“一個人?”顧敏之聲音溫潤,卻使壞般依舊對着他調笑。

明崇樂勉強地夠了勾唇,并沒有心思和他鬥嘴。默了一瞬,對着卓雲釉開口:“我在等你。”

卓雲釉一直低着頭,并不看她,緊皺的眉頭卻是洩露出不安的情緒。

顧敏之看着面前的兩個活寶,倒是深感自己成了一個局外人,有些苦澀地嘆了一氣:“你們好好談談。”默默先行一步,身後的兩個人都沒有講話。

明崇樂的身上帶着微微的酒香,伴着沉水木的氣息,淩冽發苦。卓雲釉倒是不見了和敏之一起時的坦然心境,靜默沉寂中反倒有一種局促難安。

“你贏了,我不玩了……”他的聲音啞啞的,帶着一絲絲頹敗,整個人卻還是冷冰冰的,“我們的事情我們自己解決,別扯上裴意婵和顧敏之。”

“好啊。”她原先就不想這麽做,而今挑明了反倒好了。

明崇樂的語調中有無可壓制的澀意,掙紮了一下,帶着妥協:“我沒有辦法忘了你,我也沒有辦法對別人好。哪怕是你從前都是騙我的、都是假的,我也認了。我非你不可,我完了。”

“你一直都是這麽想的麽?”卓雲釉很久都不能從他的話裏清醒過來,“我從前都是騙你的?都是假的?”她只覺得自己重複起來都十分困難。她看着他,“明崇樂,這是你說的,你莫後悔。”

他扭頭費力地吐出一口濁氣,拉緊了她的手:“和我回去吧。”

不可否認,他的心裏依舊別扭着,為她的隐瞞而惱火。但是沒有辦法,他無法放開她,不是因為毫無芥蒂,而是內心的情意生生纏繞着他,讓他勉強地不去在乎。

他依舊不信她,甚至懷疑了從前的一切,得到這個認知,卓雲釉的心忽然一寸寸寒涼。

她自認涼薄,卻面對他毫無保留的柔情步步淪陷,難得的讓她自己都無法置信。她對他動心,卻為着一系列隐瞞而掙紮得苦不堪言,他難過的同時她又何嘗不是陷入刻骨的自責之中。

然而,她再多的情意都不能面對這種全盤否定的指控抹殺。

“你為什麽認為在你那晚說出那樣的話之後,我還會和你回去?”

明崇樂的手被甩開,心頭也一震。

那晚他說了什麽?

對了,他說“我們,作罷”。

他的眼裏蓄起了一種她陌生的情緒,就像是風暴前的海面,看似波瀾不驚,內裏翻天覆地:“從前那麽多事,你單單只記得這一件?”

“對。”她說,一字一頓,“我巴不得離了你,越、遠、越、好。”

她居然是這般的譏諷語氣,他只感覺血氣翻湧。

她明知他的脾性,卻固執地從未妥協過,似乎世間永遠只她一人。零陵重逢确是刻意為之,出乎意料地卻是見着一個恍若新生的她,跋扈驕傲的性子同數年前簡直一模一樣,并不是陌生,反而是非常的熟悉,熟悉到他覺得眼前的人才是真實的。

是有多麽深的心機,能夠讓她把自己隐藏得滴水不漏,把全部的鋒芒掩飾的絲毫不為人覺。

他的确存了心思,有意無意地放任着裴意婵的暧昧,只想看看她的态度。結果呢,顧敏之的不期而至讓她輕易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狠辣不留情面,就好像一直以來都是在看他的笑話。

明崇樂終于怒了。

“卓雲釉你怎麽這麽心狠!”他聲線冰冷,惡狠狠地瞪着她,“我在府前足足等了你一夜!我告訴我自己,只要你回來,只要你看我一眼,不管你是不是找我,我也一定和你在一起,我一定不松手。你呢,你去了哪裏?你人間蒸發了一樣!我找了你這麽久,你一出現居然這麽的風光無限,我簡直覺得自己可笑,我根本什麽都不能影響到你,離了我,你依舊居然過得分毫不差。我真是覺得自己低賤!”

他抓着她肩頭的手用了十足的力道,硌得她生疼。

卓雲釉也不說話,費了十足的力氣,要從他掌間掙紮出來,卻被他扣住了脖子,他的唇就這麽壓了過來,她扭過頭,便被親在了面頰上。明崇樂也不留情面,很快控住了她,咬住了她的唇,報複似的用力地吮吻,牙齒磕着她,很疼,眼裏的狠色看着她心驚。

她雙手抵住他的胸口要把他向後推,拉扯間明崇樂暴躁地扯掉了她臉上的白蓮,她只來得及抓住他的手,但是他已經如遭雷擊般立在了當場。

明崇樂的手停住了,周身戾氣盡數不見,面上失了血色。

一道醒目的刀疤就這麽出現在眼前,猝不及防。

傷口還未結痂,紅色刺眼的痕跡,周邊一圈紫暈,依稀可以看到刺目的青色脈絡,猙獰撕裂着,就那麽長長的蔓延在白瓷一般的臉上。

卓雲釉素白着一張臉,也不閃躲,甚至對他露出一個笑容,輕聲問道:“是不是很醜?”

“明崇樂你到底在想些什麽……我合該依着你,才能過得好對麽?”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怆然,“是你自己把我丢在山上的,我滿心歡喜,以為自己有人疼護的時候,你把我狠狠地丢了。

我一個人在那裏等着,沒有等來你,沒有等來自己的暗衛,等來一群殺手……

那把刀向我砍下來的時候,我還能記得躲,因為我想着要回去找你,我不能出事。

但是見血的一瞬間,我看見随珠在地上摔得粉碎,那個時候,我忽然想起來,你已經告訴我說你不要我了。”

真正說出這些的時候心境倒是有些暢快。

在零陵重逢,她覺得奇妙,甚至于想着他來找她了,內心帶着滿溢的欣喜。結果呢,橫空殺出個情意綿綿的裴意婵,以及一個自己完全陌生的明崇樂——冷言冷語、陰晴難測、高深精明。她忽然明白了,即便這是蓄意的久別重逢,也不是她所想的那般純淨美好。

“我沒死,但是破相毀容,刀口浸毒,這麽久都好不了,當然,也許永遠都不會好了……即便這樣,我還是得出門,依附于各種各樣的勢力。”她并不覺得自己都覺得悲哀,薄唇輕啓,“現在你知道了,我沒有你想的過得那麽好,你是不是很開心?”

她成功地看着明崇樂閉了嘴,心中閃過一絲痛快。

但是她并沒有痛快多久,因為她看見明崇樂就這樣站在原地,如同泥塑一般。

茶色般清澈的眸子不經意間泛紅,他的臉向旁邊側了側,痛苦的眼睛泛起了濕意,竟是聚成淚珠子,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他低下了頭,忽然哭得像個小孩子。

她本就不多的恨意因着這些淚一下子散了幹淨。

她忽然就想起,之前每次都是這樣,她受了傷,自己無所謂,但是他會自責心疼。

她還想起自己那時對着他許的諾——“我答應你,以後一定千百倍的小心,不讓自己有事”……

離開也好,分開也罷,都是她自己的力所不能及。她現在在做什麽呢,因為失望怨怼而爆發出的不可遏制的怨毒惡意麽?

這是對她最好的明小二啊,她從未有一刻期望過要傷害他。

她看着他,心亂如麻。

“雲釉,你知道我有多想你麽……”明崇樂顫抖着開口,鼻音濃重,“雲釉,我愛了你十年,對你一片真心,你不能因為我的一句氣話就全部都否定。

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我每一天都在後悔,我知道自己是個混賬。

但是,雲釉,我想你……

我做的錯事,你可以打我罵我怨我,我都心甘情願。

你、別不要我……”

她的臉上一片涼意,淚水霎時漫延。

他用手心胡亂地抹了一把淚,就要上前,她倏地退後,伸出手頓頓,攔在了兩人中間,有些費力地喘息:“你別過來……別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段的時候,自己哭得不能自已,我都感覺自己感情過于澎湃

☆、青梅竹馬

事情發生後的好幾天,卓雲釉一直都待在客房裏。

聽曲令說,明崇樂每日都來,卻只是靜靜地坐在樓下,從未打擾過她。

兩個人的确都需要冷靜冷靜。

卓雲釉在第三天的下午曾經偷偷在拐角的暗處看過他,正則并不在身邊,只他一人。那麽綽約的身姿,坐在很是顯眼的位置,卻周身散發着一種生人勿進的氣息。

她看着他的孤寂,心情也有些微妙。即便兩人都對對方心裏存着芥蒂,卻無法真正地做到絕情,曾經的美好總是不可磨滅的回憶。誰的驕傲都不比誰少,都有錯都認錯,但是卻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面對彼此。

他只能默默地呆在這裏,她只會悄悄地躲在一側。至少這樣,他們仍然算作是在一起。

原來情到濃時,每個人都是這麽的天真。

****

顧敏之後來找她了,見面的一瞬間,卓雲釉甚至有些心虛,害怕他是來催促她啓程。

畢竟此次分別,恐怕就是此生不複相見。

“我只是想讓你陪我出去走走。”顧敏之依舊體貼,看着她極力掩飾的緊繃情緒,及時道明來意。

零陵不比永寧閑适寂靜,倒也別具風情,街道寬敞,城民熱情自在。卓雲釉仍然心事重重,一貫溫潤的敏之反倒變成了話多的那一個,這真的很是奇怪了。

“性子如今變得這般沉寂,真是太不習慣了。”他嘆,“夫子先前也是這麽講的。”

她有些慚愧:“夫子離開時未得相送,現在想起來實在過意不去。”

“那又何妨,不久之後便會相見。”

顧敏之的本意是安慰她,話說出口後立刻就後悔了。他自然能猜到卓雲釉糾結的原因,當下只能輕咳一聲以作掩飾,看到街邊卻是笑了出來:“阿釉,看那裏。”

酒肆前,圍了許許多多的人。

“竹竿舞啊……”卓雲釉望去,在有節奏、有規律的碰擊聲裏,舞者在竹竿分合的瞬間,敏捷地進退跳躍,同時潇灑自然地做各種優美的動作。

“想去嗎?”顧敏之湊近她耳邊,含笑低語,眼中平靜無波。她咬着下唇,有些猶豫,便見着他溫暖幹淨的手展開在眼前,“我可能還是沒有從前跳得好,你得帶着我。”

他深邃的眼神極為坦然,卓雲釉心頭溫暖,安然地解了鬥篷,握住了他的手。

流光轉逝中,都好像回到了幼時,蠻舞與黎歌,餘音猶沓沓。傾斜、擺蕩、反身、旋轉,卓雲釉語笑嫣然,右頰白蓮晨光中熠熠生輝。顧敏之的動作沒有她繁複靈動,但是卻在配合着她的節奏,合拍到兩人自成一律,獨一無二。

另一側看着的人卻黑了臉。

明崇樂從他們一出門的時候,便遠遠地跟在了後面。她躲了這些日子,他只是想看她一眼。

青梅竹馬。

這四個字簡直像一根帶刺的毒針,緩慢而折磨地紮進了明崇樂的心口,倒刺勾着骨肉,痛入骨髓。

這個溫潤如玉形影不離的顧敏之,好似依舊愛慕着她;

那個嚣張跋扈不知底細的耶律泫,聽聞也對她有意;

還有一個神秘莫測真假難辨的陳游白,他們之間一直都是糾纏不清……

前有豺狼,後有虎豹。

他不安地抿了抿唇,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