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二卷《人間境》提前預告,(10)
原先認為她孤苦無依,自己即便如何幼稚霸道,她也是非他不嫁的。現在……他有點迷茫,只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清。
“公子……”一旁的小正則見他失神,弱弱地開口喚着。
他忽然開口問道:“你說,她還在生我氣麽?”
“呃……”正則被問到了,不知如何回答。
“即便她沒有我愛她那麽深,但她也應當是愛着我的吧?”明崇樂自語着,“如果愛着,是不是就應該不生氣了?”
“啊……”正則實話實說,“公子,我也不是很懂……但是,姑娘一定吃了很多苦。”
是啊,連正則都看出來她的辛苦,只有他這個傻子後知後覺。
“她會想要嫁給我麽?”他又問。
正則一下子沉默了。
“她好像不會想嫁給我的……”
想到了這個,明崇樂覺得自己快被痛苦和絕望摧毀了。
一曲舞畢,兩人從人群中退了出來,卓雲釉笑容滿溢,卻好似有所感應一般,甫一轉身便見着那個白衣身影,靜默不語。
“我想回去了。”心忽然很疼,話是對着敏之說的,眼睛卻在看着他。
顧敏之沒有拒絕。
“我和敏之許久不見,能不能讓我們聊聊。”明崇樂打斷了他們,怕她拒絕,拍拍身側的正則,“他送你回去好麽?”
“好啊。”顧敏之替她作了回答。
小童機靈地跑至身側:“姑娘。”
卓雲釉看着他期待的眼,倒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輕聲應了一下:“走吧。”緊了緊披風的帽檐,小心地遮住了臉上的白蓮,并沒有再多看身側的兩個男人。
一路上她依舊不多話,小正則無比的感傷,嗫嚅了半天終是開了口:“姑娘這次不會離開公子了吧?”
“恩?”她回神,見到了面前小人皺起的臉。
“為什麽要走?”他有些疑惑,“你和公子從前那般好,為什麽這回見面都是冷冰冰的。公子剛剛問我你是不是還在生他的氣……”他擡頭看向卓雲釉,焦急地等着答案。
她搖頭:“沒有啊,我沒有生他的氣。”
“可是公子說是他惹你生氣,把你給氣跑了。我們找了你很久,很多的人尋城又搜山,動靜大的不得了,但是怎麽都找不到,公子落寞得一點生氣都沒有了。你總也不回來,老夫人和夫人日日念叨,公子才說是他把你氣跑的。老夫人多和氣的人,不知道多疼公子,阿莫姑姑打他的時候,她連勸一下都不曾……”
正則越說越難受,簡直要落下淚來。他自小便跟着明崇樂,這麽些年,公子便是他的天,現在天要塌了,他覺得自己也要完了。
小孩子說話總是無心,直來直去。正則的話就一直在卓雲釉耳邊徘徊,她的心頭亂糟糟的,說不出來的感覺。
“我到了,你回吧。”她拍拍他的頭,“好好照顧你家公子。”
“原諒公子真的那麽難麽……”
她對他笑了笑,搖頭進了屋。
原諒別人容易,只是,原諒自己太難。
如果說以前的卓雲釉配不上明崇樂,她心重她自私,她從不相信別人,那麽現在的她,為什麽可以接受他。
一直以來都是她配不上他。
作者有話要說:
☆、三人終遇
及至房中,葉均卻是候着已久,卓雲釉微一皺眉,猜到他的來意:“不順利?”他點頭默認。
茶會将閉,收勢卻不是很好,有人在暗中與他們默默較勁,重金相砸,寧願自損也要在零陵地界上擊垮他們。這麽財力雄厚又不擇手段地打壓,卓雲釉不是傻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有些欺人太甚啊……”她伸出兩指輕撫眉骨,語氣是少見的狂妄。
葉均見着這一幕,嘴角微微勾起:“小姐處事自有分寸。”算是默許了她反擊的打算。
卓雲釉得到他的同意,手指扣了扣桌面:“出來。”黑衣應聲而至,立于桌前。她慢條斯理地給葉均和自己添了茶,方悠悠問道:“那些人如果還在,便替我送一份禮給他們主子。”
****
裴意婵從未放棄過對她的糾纏,簡直是在時刻關注她的舉動。卓雲釉知道她必是心中多有憤懑,先前的無禮言辭她只作女子争風吃醋并未細究,而今裴六小姐倒是動真格的了,當真要給她好看。面對這樣來勢洶洶的挑釁,再不回應就确不是她的作風了。
虧得陳游白,她最喜歡這種一招致命的做法了。
所以,當裴意婵入夜進入自己庭院的時候,看到悠然坐在石桌前飲茶的卓雲釉,那一瞬的表情簡直只能用驚悚形容。終歸是久處商場,所以也只一瞬,很快便鎮靜下來:“你如何在此?”
“找姐姐談生意啊。”她細聲細語,笑得極甜。
“呵。”裴意婵一聲輕笑,對着卓雲釉她倒是沒有遮掩的必要,擺擺手支開身邊猶自震驚的侍女,安然地坐在了她對面:“妹妹要怎麽個談法?”
兩人俱是心懷鬼胎,面上依舊姐妹相稱,親熱的不行:“自然是請姐姐放我一條生路。”
“撐不下去了?”裴意婵語氣中難掩自得。
“也不算。姐姐以本傷人實在不明智,不如及時收手,雙方面上也都好看嘛。”
裴意婵笑,忽地陰冷:“如果我不願意呢?”
她的目的本就明确——她就要卓雲釉輸得一敗塗地。說是嫉妒,不如講是不甘。以她的驕傲,自然是不會輕易放手看中的東西,絕對勢在必得,正因如此,才能在百年商賈之家占據一席之位,贏得精明父親的贊賞。明崇樂的存在是個異數,難以為她掌控,但是她很喜歡這樣的未知。就像是少時看中漠北的一株紅花樹,那般耀眼的顏色,絕不适合這樣的土地,花費重金,耗時數月才得一直江南,頗費工夫那又怎樣,世間與它相稱的只能是自己,那些凡夫俗子便是看都不可多看一眼。
卓雲釉聞言微微彎了彎唇。裴意婵的不讓步的确在意料之中,不過她怎麽還是這麽嚣張呢,骨子裏帶出來的高傲就是難以擺脫。臉色一變,有些寒意:“那妹妹只能以全部身家同姐姐一搏了,倒是希望姐姐最後不要被拖垮。”
“你當真要和我鬥?”裴意婵有些驚訝,在她看來,卓雲釉的做法無異于負隅頑抗,明明她一開始便挑明所求,只需如她所願,她自會放她生路,何必這般以死相拼。另一個念頭卻不可遏制地湧入腦海:“還是說,你就是不願意離開他?”
零陵的茶葉生意她已經和裴攸寧達成默契,助他取下,與其被卓雲釉或是裴映照奪了,不如順了裴七的心意。永寧不在她的掌控,只得大批售進茶葉來壓低市價,雖是以本傷人,但照她所料,不出半月定可拖垮卓家,如此一勞永逸,倒也值得。
她知道卓雲釉的心思,不過就是想要江堰的耶律助她,這幾天裴家已經感受到這股子壓力在拖着,如若繼續下去,當真是會吃虧。但是,卓雲釉不就是依賴着那些上不得臺面的關系,也是好意思。怒火幾乎攻心,這樣的女人就是喜歡同別人不清不楚,憑什麽在她面前還是一副清冷高貴的樣子。
明眼人都能看出明崇樂的态度,如若只是他單方有意,只需趕走這個惱人精,她裴六小姐有足夠的自信可以贏得他的目光垂青。但是倘若妾也有意……想到這裏,不覺溢出一絲冷笑:“你以為就憑你的伎倆,真的可以撐到最後?”
“走着看喽。”卓雲釉也點到即止,悠然起身,“我得先走了,姐姐這裏實在是太冷清了,坐得我都乏了。”
“我話還沒講完。”裴意婵一開口,憑空闖出了兩個人攔住了卓雲釉,“你不要以為自己來去自如!”
身形健碩的男子收到裴意婵的眼色,不客氣地上前要抓卓雲釉,被她側身閃過,不待動手,暗衛已然躍下,電光火石間刀尖抵上了那兩個無禮的大漢,連帶着一同扔下兩個被縛着堵住口的人——正是她安排的悄悄潛伏跟着卓雲釉近半月的小厮。
裴意婵尚未從變故中回神,卓雲釉已經無謂地走近,右手從腰間靈活地抽出紙刀,冰涼的刀刃貼上了她的面頰。“你要做什麽!”裴意婵大駭。
“退下吧。”卓雲釉悠悠一聲,暗衛鬼魅般閃離,她依舊雲淡風輕,不過晃動的刀刃讓身側的幾個人都膽寒,“讓他們也走啊。”
裴意婵簡直被這個瘋女人吓到了,咬着唇并不願意動作,強作鎮靜:“你不敢的,你不敢對我怎樣。”
卓雲釉笑,無謂地用指尖撥了撥縛面白蓮,裴意婵離得近,看到內裏猙獰的紅色刀疤,觸目驚心的畫面讓她一瞬間失了言語。“想和我一樣麽?”她笑得刺眼,“你看我敢不敢。”
裴意婵失聲叫了出來:“退下,快退下!”兩個男子不敢再有猶豫,拖起地上被綁掙紮的人,連忙撤開。
卓雲釉瞥了瞥撤得極快的幾個人,輕聲對着裴意婵的耳廓:“知道我為什麽讓他們走麽?因為他們在,我不好動手……”
“不要!”她的手猛地貼近,刀鋒晃眼,下一瞬就要劃破她的面頰,月容即将不再!裴意婵倉惶後退,不管不顧,被絆倒在地。
反觀卓雲釉,倒是站在原地,竟是若無其事地把刀收回了腰間,望着她在笑:“你說對了,我好像當真不敢。”
她忽地明白自己是被這個女子戲耍了,只差将一口銀牙咬碎。
卓雲釉卻是慢慢蹲在了她身前,語聲清冷:“我當然可以來去自如啊,你現在相信了?我只是不願意同你玩這些小女人的把戲,不過如果你實在喜歡,我也樂意奉陪。許多事情我不做不代表我不敢,只是我不想去做。知道我為什麽不想麽?因為在我眼裏,你連一個對手都算不上。”
裴意婵并未反駁,聽得愣愣,卓雲釉默然起身,卻見得她眼中忽然盈了淚,聲音嬌柔:“二公子……”
卓雲釉猛地一僵,轉身便看見了明崇樂,不知道待了多久。剛剛一通脾氣着實發得暢快,她也覺得自己很有氣勢,但是眼下這個情景,讓她再強作鎮靜實在是有些難了。
明崇樂就這麽面容難測地站着,唇線抿得極緊。
裴意婵剛剛是被吓怕了,此時的淚珠子極有分寸地流了下來,帶着一兩分抽噎,無損那張精巧小臉的風流标致,倒平添了一段我見猶憐的風姿。
明崇樂走過來,掠過卓雲釉身側,輕輕扶起了地上的裴意婵,柔聲安慰道:“你不要怪她。”
裴意婵委委屈屈的拉扯着他的衣角,弱不禁風地倚着他:“二公子,意婵好怕。”
卓雲釉确信,她在剛剛那一刻看見裴意婵,窩在明崇樂懷裏對着自己挑釁地一笑。
她卓雲釉當着明崇樂的面欺負了他的愛慕者,明二公子護短來了?
她冷冷瞧了眼明崇樂,再瞧了眼裴意婵,臉上倒是一個真心實意的笑,附和道:“是了,我便是這麽可怕。”
裴意婵淚蒙蒙的眼中嘲諷更甚,明崇樂的面色倒是寒肅上了幾分。
“不打擾你們了,我便先走了。”卓雲釉依舊事不關己,跟着陳游白那麽些年,練的不就是這種不近人情的本事麽。
“等等。”明崇樂叫住了她,慢慢推開懷裏的裴意婵,袖中取出一方白帕,遞給了楚楚可憐的她,後者則是羞怯地接下。
她冷眼旁觀着這一切,暗自捺下心頭酸湧的邪火。
明崇樂眼神深幽,表情是她所不熟悉的正經嚴肅,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聲音很輕:“卓雲釉,你的确可怕。你心重,你絕情,你表裏不一,所以你才會對人下手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裴意婵的臉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瞬間由陰轉晴,眼中漸生得意之色,瞬時活泛起來。
卓雲釉沒有講話。
“但是在我面前,你不必這樣。”明崇樂冷冷的聲音卻依舊淡淡地響起,“有我在的地方,你只要乖乖呆在我身後就好了。”
他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熟稔地把她帶進懷裏,轉身兩人一同對着裴意婵。
他一字一頓,說得很清晰:“裴小姐,你不要怪她。雲釉不好,萬幸我明二也不是什麽善類,管住她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你要是實在生氣,便氣我好了,只是請你不要欺負她。她可能覺得無所謂,但我,見不得她不好。”
裴意婵的一張臉瞬時慘白。
作者有話要說: 轟轟烈烈打小三!
☆、迷途難返
“你怎麽會在這?” 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卓雲釉才輕聲開口,聲音有些低不可聞。明崇樂并未講話,讓她沒來由的一陣心慌。
“我知道你在這裏。”他語氣無波無瀾,并不能看出情緒,“你本事通天,我也不想知道你怎麽在這裏。”
這話說得帶着幾分賭氣的意思,但是比先前的涼淡給了她幾分自在。明崇樂那般毫無緣由地護着她,的确令她心頭溢着甜意,卻不免仍是看向他英俊的側臉,有些無奈:“其實你不必這麽對她,也許我也有錯。”
對方的聲音堪稱涼淡:“無所謂,我本就是非不分。”
他們的生活不受綱常束縛,萬事只管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法則度量萬物。
而明崇樂的法則,一直都是唯雲釉首是瞻。
況且,他是真的要斷了裴意婵這單方面的相思,這種方法對一個女子雖是太過絕情,但不可否認是最有效的,哪怕依舊斷不了的心思,也能杜絕她對雲釉的騷擾。
這般下去,卓雲釉也沒有什麽話好講了。
“雲釉。”既将分離的時候,明崇樂卻還是叫住了她,“縱是變故諸多,我從未想過要同你分開。我此番到零陵,真的只是想要接你回去,雖然……我不知道你還是不是生我的氣,但是,至少不要避着我,好不好?”
卓雲釉站在原地默了很久,未及開口,便聽到明崇樂帶笑地聲音:“不說話我便當你答應了。”擺擺手,“快回去吧,外頭冷。”
近日事情實在是太多,明崇樂自己都有些煩悶,晨起更是沒來由地更加疲憊,以至于和裴七一起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莫不是負心人做得,連自己都有些心虛?”裴攸寧一雙桃花眼灼灼熠彩,“我怎麽聽說裴意婵閉門不出好幾日,誰都不見,你當真絕情啊……”
花花公子擺出一副情聖的樣子,着實沒有說服力。明崇樂手指輕按眉心,有些淡淡:“我沒耐性讓她再糾纏下去了。”
“那你自己又在糾纏些什麽?”裴攸寧就知道明崇樂一定會在卓雲釉這裏,看他的眼神一直就沒有離開過樓梯,眸中的期待怎麽都掩飾不了。适才無非是在調笑,他與裴意婵雖是姐弟,絕跡是完全不親厚,或者說他對于整個裴家都是這種無所謂的态度。只是便這麽一瞥的功夫,卻見得一個模糊的影子行色匆匆:“那是……”
明崇樂有些茫然:“什麽?”
裴攸寧微微眯了眯眼,憑借他的性情,對着女子的樣貌确是有些過目不忘,剛剛的那個人絕對是見過的,不過是誰呢……想了好一會,明崇樂等得都沒了耐性,卻聽得他的聲音有些嚴肅:“如果我沒記錯,剛剛那個是裴意婵身邊的人,叫青荷。”
她來這裏做什麽?
兩人莫名感到一絲不妙。
“正則。”明崇樂喚過小童,“上去把雲釉叫下來。”正則自是聽從。
不多時卓雲釉也下來了,穿着荷粉衣裙,甚顯清雅動人,不過比從前更為清瘦,倒是有些憐憐。她記得明崇樂之前的話,猶豫了一會終于決定還是來見他,下來卻見得兩人愁雲密布的臉,一時有些疑惑:“怎麽了?”
“裴意婵又來找你?”明崇樂有些擔心。
卓雲釉對上他的眼,有些莫名:“不曾啊……”的确,如她所想,裴意婵不該如此毫無反應,誰想這幾日非但沒來尋她,反而連生意上的阻撓都收斂了,着實不似裴六小姐的性子。懷疑歸懷疑,但是:“的确不曾。”
裴攸寧也覺得自己擔心有過,推過一杯茶水:“不過尋常問問。”
他們不說,她倒也沒有多問的打算,只是對着杯盞搖搖頭:“适才服藥,實在不便飲茶。”
明崇樂懸着的心終究無法放下:“服藥?什麽藥?”
自然是治傷的藥,卓雲釉覺得他應該知道,只覺得他的擔心毫無來由,不覺安慰道:“我的藥沒有問題的,與往日并不不同……”說着自己都有些警覺,因為的确面頰傳來一絲癢痛。
“雲釉!”明崇樂瞧着她忽然起身,閃過慌張。
卓雲釉已經明顯感到不适,右頰的感受越來越不對,完全不該有的熱燙,難以忽視的隐痛讓她驟然驚醒——被人算計了!如果說讓明崇樂知道自己受傷已是意料之外,那麽現在絕對不會想讓他看到自己不适的模樣,所以她選擇逃離。
不僅明崇樂站了起來,裴攸寧的臉色也變了。
一陣尖銳的刺痛自右頰傷口漫出,有種骨肉撕裂的感覺,疼得卓雲釉來不及反應,尖聲叫了出來。
“別過來!”她含糊着怒喝,幾個人都被震住了,并未上前。右手懸着不敢觸碰,顫抖着咬牙拿下縛面的白蓮,眼睛已經疼得盈了淚,她輕喘着卻是見到上面已經沾着殷殷血漬,疼得麻木的時候,嘴角嘗到了一味鹹腥,既然已經見了紅,必然是血肉模糊的,刺痛一波波襲來,她耳間嗡嗡作響,伸手捂住了右臉,整個人蜷了起來。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握住她的腕,強拉着掰過她的臉,她含着淚模糊地睜眼,看見明崇樂茶色的眸子黑深幽暗,卻是立刻把她打橫抱起,朦胧中聽得他急聲喝着:“還不快去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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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心着實毒烈,三合粉活血散瘀,對于旁人沒有問題,不過她這種本就有傷,不過用藥拖着不讓愈合的人,遇着便是大忌,所以才會服下藥只一刻便傷口崩裂。
她是不知道裴意婵打不打算殺她,反正的确是對先前被羞辱的事情耿耿于懷。
縛面已被取下,面上也已經新抹了藥,不用看也知道定是醜極了,只怕是再也好不了了,餘生竟是真的要伴着刀疤過活。陣陣刺痛讓她有些無力,心境卻越發慘然。
明崇樂握住她的手,掌心冰冷,望着她慘白的面色,越發顯出那抹紅痕的刺目:“是我的錯。”
如果不是他,不會有裴意婵的報複,如果不是他,她絕對不會受這樣的苦。剛剛她痛到暈厥的時候,從未有過的驚慌恐懼幾乎将他擊垮,心尖抽痛,甚至有一瞬想到——如果她出事,如果……并不敢再想下去,因為周身已經冒出冷汗,上天不會對他們如此殘忍,絕對不會的!
“同我回去。”他依舊是這句話,他沒有辦法看着她再次受傷,“不要再說什麽從前,我們都忘了,我們回去,回永寧,回我們的家。”說着不覺地将她的手握緊。
“你可以不在乎麽?”卓雲釉默默抽出手來,望着燈火出神,面上帶傷,話音都有些含糊,“兩個人在一起不是一時的事情,即便現在沒有問題,今後也都會顯現出來的。我有太多的秘密了,而且我心重絕情,我表裏不一。你說得對,其實你一直以來等的都是從前的那個卓雲釉,我已經變了,變的太多了……”
“雲釉,你想要和我過一輩子的是不是!”明崇樂的眸光很溫柔,忽而有些驚喜,“你擔心這麽多,說到底不就是害怕不能和我白頭到老麽……你在擔心我!”
他再次牽住她的手,被她掙開,他再伸手,她再掙開。最後,明崇樂索性直接俯下身子把她抱在了懷裏,輕輕地摟住,卓雲釉不再掙紮,卻是平靜地說道:“我沒有心思和你鬧。”
“我沒有鬧。”他的聲音低低的,斂起笑意,很認真,“誰都不能知道以後的事情,但是不能為着那些沒有發生的事情就放棄,從而選擇另一條路,誰又能保證另一條路會一帆風順……”
她良久不語,他幾乎以為自己成功說服她了,卻聽見她的回答:“有的路,走錯一步,一輩子都回不了頭。”
作者有話要說: 我大概算了一下,八月初這篇文章可能就要完結了。說實話,的确有些不舍得。
☆、六神煩亂
卓雲釉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麽心境,至少在自己最過狼狽失落的狀況下,是不願意讓自己親近的人看到的。
顧敏之在看到她傷勢的時候,驚怒之外,倒是顯出幾分她從未見過的凜然殺氣。她倒是成了最平靜的那一個,輕聲告訴他:“我随你一同回壁都。”
她有些累了,單純地不願意追究。
明崇樂那日真的是被她絕情的話語傷到了,她沒有敢去看他那一刻頹敗蒼白的面色。她本以為他會依舊不依不撓,誰知他只是慘然地笑了笑:“這樣啊……”
這樣,是怎樣?
她等了兩日,都沒有再見到他,卻是等來了裴攸寧。裴七依舊一副自在的浪子模樣,随意得遣人搬來了一只小紅木箱子:“喏,送美人一份薄禮。”
卓雲釉狐疑地打開,有些驚訝,裏面赫然是胡掌櫃手中零陵茶田、茶樓的全數房契、地契。她知道這些如今歸了裴攸寧,不過他緣何送來給自己。略一思忖:“你是替裴意婵賠禮?”
“嗬。”裴七頂着他那張颠倒衆生的模樣,笑得燦爛,“差點白作人情。這可不關她的事情,是我送你的。”
“原因?”
“唔……”他揚眉,“有人許我東西同這個作交換,我覺得挺合算。美人,猜猜是誰?”
這還用猜麽?她合上盒子推至他面前,唇邊溢出苦笑:“你還是拿回去吧。”
裴攸寧雙手往身側一舉,表情無辜:“我的東西我可是已經收下了,當下只是替你們跑跑腿。你若要還,自己還去給淵逸。”
“六姐,你來作何?”在卓雲釉晃神的功夫,裴攸寧眼尖,懶洋洋的聲音悠然想起。
裴意婵果真抿着唇,正有些艱難地向他們這裏走來。不知道是不是卓雲釉的錯覺,她覺得裴意婵的面色并不比自己好,甚至帶着些怆然,竟是比她這個病人還要憔悴上幾分,眸中幾多情緒交織,仿佛像遭逢巨變。
事實上,裴意婵這幾日的确過得不好。
她在屋中悶了好久,屈辱、憤懑折磨得她無法入眠,閉眼全是卓雲釉輕蔑的神色和明崇樂冷情的雙目。怒火幾欲燒穿她,她并不怪明崇樂的冷漠,因為在卓雲釉出現前,他對自己都是溫和的,而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個叫卓雲釉的女子帶來的!
然後,她就想起她面頰上那道傷疤,破相毀容的女子不應該有那般的傲氣,只能說明她的驕傲不會因為這個而減損。不可能,女為悅己者容,既然這樣,她裴六便幫幫她,不如徹底毀了這張臉,看她如何嚣張。
下毒的那一日,只裴攸寧一人回來,瞥了瞥身邊的青荷,對上她絲毫不顯心虛的眼,卻只說了一句:“你完了。”
她并未否認,只是終于有些滿足地笑了。
她不怕卓雲釉的報複,甚至于她還隐隐期待,她需要一個機會,把這個她厭惡的女子徹底趕出視線。
但是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報複來的又快又狠,雷霆萬鈞,打得她連翻身的能力都沒有。
不過兩日,裴意婵自懂事起便開始的努力經營,已經風雲變幻,自己暗地裏的生意盡數化為了烏有,歸她賬下的裴家錢莊生意也岌岌可危,連那些依靠的自己母親、裴家三夫人娘家勢力的買賣也遭到了打擊。再不消半日,江南裴家當家、她最尊敬的父親便會知道她的無用,她連一個辯解的機會都不會有,就将被輕而易舉的奪權。
“我敗了,你放過我。”
裴意婵說這話的時候紅了眼,不知是因為激惱還是羞憤。是的,于她而言,說出這樣的話簡直比殺了她還要難受,她妝容妍麗,但是此刻在這個未施粉黛的女子身前,竟是滅頂的屈辱感。
但她沒有辦法,她是側室出生,有着六個兇殘的對手,除了裴攸寧置身事外,幾個兄姊皆蠢蠢欲動,要和她競争當家,全靠着她心思玲珑才能夠壓制住。她自認手段高妙,但是沒想一招不慎,毀得這般徹底。
相比寵愛盡失、夙願皆毀,今日這般低頭算不得什麽。
“你當初可曾想過放過我?”卓雲釉問得她啞口無言。
“我說過,我不屑與你玩那些小女人的把戲,是你自以為是。”卓雲釉冷冷的開口,她的冷傲看得裴意婵一凜,“我并不知道事情是怎樣。”她好脾氣地笑了笑,“但我會保你好好等下去,讓你看着自己是怎樣變得一無所有。”
裴意婵是灰白着面色走的,或者說是被絕望擊垮,再或者是想去找另一條出路。不過臨別前那怨毒的眼神讓卓雲釉體會到裏面的刻骨恨意。
裴六待她那般,與裴六結怨,她并不後悔。
“誰幹的?”
“問我啊,我想你心裏應該是有答案的。”裴攸寧挑眉笑意吟吟,“我倒是有點同情我六姐了,這長痛可比短痛折磨多了。”
卓雲釉猜的不錯,便是明崇樂了。
她先前懷疑,不過是因為她覺得以他的性子手段,該是當機立斷,只需一夕便可取了裴意婵全部的買賣,讓裴六小姐徹底失權。而今這般一拖三推,折磨着裴意婵,無非是要她當面來向卓雲釉伏低做小,把她那些引以為傲的自尊蕩滌得一幹二淨。這般機心,不止是裴意婵,連她都未曾料到。許是先前識人太窄,至少她不曾見過明二這般。
她淡淡的道:“我雖知你們并不親厚,但如今你這般袖手旁觀,未免太落井下石了。”
“美人這話當真是誤會我了。”裴攸寧倒露出幾分委屈,“我對我六姐的熟識,可遠沒有對你的多。”
坊間那麽多關于他恣意縱性的荒唐傳聞,卓雲釉還是為着他這般放誕的話語震了一震。
“你知道我是什麽時候認識你的麽——打從我一開始認識淵逸的時候。”裴攸寧嘿然嘆氣,卓雲釉看向他,冶豔的姿貌,鏡花水月的容色,美得太過濃麗。
“我和他相交多年,一早就知道,他有個心上人,喚作雲釉。明淵逸這個人,凡事灑脫,放蕩不羁,有權有勢有財有貌,多少絕色美人投懷送抱,但他向來都是興致缺缺,即便是我六姐那般的嬌羞讨好,他也冷淡疏離。”
他不待她反應,擡眸驀地一笑,“我先前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美人,能把他迷得這般。”
“還有你不知道的呢。”他淡靜,“淵逸名下有四個私窯——雲窯、釉窯、安窯、樂窯,産瓷的款字都是這些私窯的名。他曾說過,那是他一生所願——雲、釉、安、樂……這四個字可真是價值萬千啊。”
卓雲釉怔怔地望着指尖出神。
她記得她當初賣身明家的時候曾說過,餘生只求如願安樂。在長生池邊許願,那時她寫的便是“如願安樂”,明崇樂提筆在她的旁邊補了四個剛勁張狂的字“雲釉安樂”,她當時哭笑不得,只覺得他是為了哄自己開心,沒想到竟是還有這麽一段。
“那又如何呢?”她吐出一口氣,密密隐痛中卻是笑了,“都是從前了。”
裴攸寧的聲音沙啞幽靜:“從前?呵,都說你們女子盡是丢不棄過往,果真如此。我是不知道你們的從前,但我卻知道現今那四個私窯産瓷款字皆數換做了一個字——念。千金一擲為紅顏,皆是為了博美人一笑……但他卻是這樣不聲不響的,甚至于還不讓你知道……”
裴攸寧梨渦乍現,豔不可視的面容,純良無辜。
他是認定了她已經情溢于心,六神煩亂。
卓雲釉悠長細碎的聲音響起:“為什麽同我講這些?”
“許是感同身受……”
旁人說這種話她或許還信,但是裴攸寧——聞名太坊的風、流、公、子,出塵脫俗的容貌,肆無忌憚的言行,那般恣意縱性、及時行樂,何來感同身受?
他了然,也不惱,穩穩站住纖秀颀長,輪廓是雲深霧影的蒼麗。不負他花公子的美名,自是輕聲淺唱起來:“水猶寒,魚兒居,青花調引月滿天,無人處彈相思淚……”
這是風靡一時的通俗小說裏的句子,離經叛道,毫不避諱地直言相思之情,被配上了折子調的曲子。但是裴攸寧唱的曲調卻與民間不同,他的聲音低緩悠揚,這種陌生的樂調卻是和詩文渾為一體,好似天成。
這種唱法自成一派,是旁人沒有的神韻,世間罕有,除他之外,卓雲釉只在一個人那裏聽過——那些年,在山中病重混沌迷糊的明寸金。
“竟然是你……”她眉頭一揚,忽然明白那日言清前來,不見寸金時裴攸寧瞬間黯然失色的姿态。“她竟從來不知是你!”言畢自己倏地一愣,神思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