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關心本王?

“閑筠,天氣漸寒,京中霜露已生,朕近日念及冬粥滋味,很是懷念。聞聽南浦事情漸了,前去接管事宜的官員想必也快到了。盼你能于臘八前歸來,屆時膳房共熬一碗粥!”

京中八百裏加急送來的信件,寥寥數語,卻驅散了境外的嚴寒。

梅疏影來回看了兩三遍,方才小心翼翼的将信收起。他白暫的臉上紅撲撲的,眉眼都帶着柔和。

梅疏影八歲拜入淨慈大師門下,學藝那五年,大多時間都住在鏡山上。九歲那一年,比他小了一歲的應飛鴻也上了山,拜入師門。

那時,應飛鴻還只是個皇子,會跟在他身後,軟軟的喚他師兄。

那一年的臘八,師門廚房裏的師傅生了病,臨時替代的人熬的臘八粥味道極怪。

應飛鴻滿臉嫌棄,說什麽也不肯喝。他念着那日要喝臘八粥的習俗,笨拙的牽着應飛鴻潛進了廚房。

兩個從來沒下過廚的小少年,翻騰着生起了火,廚房裏有的五谷胡亂撒了一鍋,最後熬出來的粥,那個滋味……

只能說比臨時替廚那個人熬的還難喝,但應飛鴻卻硬着頭皮喝了一碗。

許是有趣,後來每一年臘八,他們就總會入廚房,兩個人合作熬一鍋臘八粥。五年,他們的粥由難喝到尚可入口,到味道不錯。

後來,他出師歸家,擔起家族重任。應飛鴻出師回京,被冊立為太子。

但臘八相聚,已成他們之間無言的約定。

所以不管這一年在哪裏,只要情況允許,他就一定會在臘月初八前趕回京,兩個人靜靜熬一鍋粥,暖暖喝下。

似乎那就是,兩個人最大的歡喜!

扳着指頭認真的數了數,今日是十月二十六,離臘八尚有一月多。濤叔選定的吉日就在後天,南浦國遺民也安置的差不多了,冬月初就可以拔營回京,該是趕得急!

“禀元帥,左将軍吩咐我等把這些紅綢挂在您帳中,不知……”進來的小将士有些惶恐,小心翼翼的詢問道。

梅疏影慌忙收了臉上那莫名的笑容,他瞧了瞧那些将士手中的紅綢。

鮮紅的顏色,極是喜慶。

洞房花燭夜,人生得意時!

神色暮地一暗,他擺了擺手:“本帥正好有些事情要出去一下,這裏就辛苦你們了。”

“元帥客氣了!”

梅疏影緩步出了帳篷,軍營中竟已都挂起紅綢,入眼皆是鮮紅。那些喜慶的顏色,不知為何,在他眼中突然變得有些刺目,讓他有種想要逃離的感覺。

“元帥”

“元帥”

來往忙碌的将士、将領,瞧見了他,都含笑颔首。整個軍營裏都洋溢着喜悅,似乎他這一場婚事值得普天同慶。

可普天同慶的婚事嗎?那個人是可以擁有的。而他?

唇角浮出苦澀,梅疏影擡手,揉了揉額頭。

來日,普天同慶的婚事,可以和任何人有關系,卻唯獨不可能和他有關系。

巡視的将士在盡忠職守,訓練的兵士聲音嘹亮,所有的人,都似喜樂融融。

梅疏影站在軍營中間,卻徒生茫然。腦中昏昏沉沉,明明所有人都在為他歡喜,他卻好仿佛置身其外,事不關己!

心中升起濃濃的煩悶,梅疏影漫無目的的走向馬厥。喂馬的将士沖他行禮,他懵懵的點頭。

馬厥裏的飛雲似是聞到了他的氣息,扯着馬繩跺蹄子,它鼻中噴出一口熱氣,權作是同他打招呼。

馬夫有眼色的給飛雲解開了馬繩,它四肢飛騰,跑到他面前,毛茸茸的腦袋在他身上蹭了蹭,似是要他帶它出去放風。

伸出手撫了撫飛雲的脖子,換得它在他手心溫順的又蹭了蹭。

飛雲是十五歲那一年,他在西北的馬市上,意外見到的。

世間難得的良馬,卻因為桀骜,而被丢棄在一邊。

它似是和他有緣,瞧見了他,就不停的鬧騰,他輕輕摸它的馬頭,它竟難得柔順的任他撫摸。

賣馬的販子直說稀奇,他亦極是喜歡它,就将它帶了回去。

都說馬兒通靈,飛雲更是格外有靈性,他十六歲那一年,雙目受傷,又與大軍失散,若非飛雲……

念及此,他心中又是一陣惆悵,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裏已經空空蕩蕩!

是了,那裏自小不離身的玉佩,那一年就送給了那救他的人。

只是,可惜了!

他那時不能視物,救他的人偏又是個啞巴,兩人甚少交流。

他眼好之際,那人更是将他送至大軍所在之地後,就消失無蹤。後來他問遍值守的人,卻無人瞧見送他回來的人是何模樣。他也曾派人四處尋找,查探,卻一無所獲。

就好像,那人是上天派來救他的神仙,他好了,那人便也完成使命,飄然離去,世間無蹤!

可這樣的事,不是一次兩次了。打他十四領軍上戰場,就仿佛有一個無形的人,在暗中守着他,總在他危險困頓之際,及時出手,救他,助他。事後,卻追尋無蹤。

他曾誤以為那人是應飛鴻,也多番查看,試探過,得到的結果卻并不是。

但那個人,太神秘了!

他出動梅家所有的暗衛、探子,卻連一絲蹤跡都查不到!他說不上來對那人懷了何種心思,也不曉得那人對他懷了什麽目的。只是打那人的所作所為來看,對他,該是毫無惡意!

“噗”飛雲等了半天,見梅疏影站着紋絲不動,不滿意的噴了口氣。

被驚醒的梅疏影,安撫的拍了拍它的腦袋:“好了,我帶你出去溜溜!”

一直候着的馬夫,忙遞上馬鞭。

飛雲神氣的擻了擻一身黑亮的毛,立穩,等着他上馬。

利落的翻身上馬,不消他揮馬鞭,飛雲就熟練、歡快的朝着軍營口跑。

“元帥,您是要出去?可要人跟随?”在門口巡視的副将燕庭羽詢問道。

梅疏影拉了拉缰繩,飛雲停下了步子,他淡淡道:“飛雲呆的煩了,本帥帶他去江邊放放風,晚會便回。”

“要不,屬下跟您同去?”燕庭羽有些不放心,雖然說戰争結束了,但保不齊還有什麽心懷不軌之人潛伏在暗處。

“不用,本帥一人便好,我只在江邊走走,無妨的。”曉得他的好意,梅疏影細細解釋道。

“是”燕庭羽忙讓開路,元帥師從淨慈大師,一身武功高超,應也無事。

一出了軍營,飛雲便格外歡快,梅疏影在馬背上,也仿佛受了它的感染,郁結的心情頓時放松不少。

望春江,江水和緩,他下了馬,放任飛雲獨自去玩耍。

孟冬十月,北風徘徊,天氣肅清,江岸的荒草已然幹枯,飛雲很是嫌棄,嗅了兩口,就不願再吃了。

梅疏影負手立在江邊,江水的濕氣鋪面而來,雖只是初冬,但這境外已是格外嚴寒。

他穿着一身淡青的棉袍,也難敵這般寒意,于是微微讓內力在周身運轉,以抵這嚴寒。

江面偶爾起波,如同他的心境,明明該是沉寂的,卻偏不時泛起漣漪,只可惜,最終也都被更深的寧靜壓制了下去。

“爺,好像是梅侯爺!”對岸,陪着賀蘭天瓊巡視的樂清眼尖的瞥見了靜立的梅疏影。他跟在賀蘭天瓊身邊日久,隐隐曉得自家爺的心思,遂出聲告知。

賀蘭天瓊聞言,頓時停下了腳步,他拿過樂清手中的西洋鏡,朝着樂清指向的方向望去。

荒蕪的天地間,那人一身淡青衣袍,長身孑立,說是飛流倜傥,倒不如說無邊孤寂。

胸口處微微一揪,緩慢的放下那西洋鏡,他瞧了瞧身邊通身黑亮的舉世良馬,又瞥了瞥樂清牽着的黃褐色普通馬。

手中西洋鏡往樂清手中一塞,扯過他手中馬鞭,賀蘭天瓊道:“你先帶的盧回去。”

對岸的飛雲還在刨土,樂清牽過的盧,了然的應了。

賀蘭天瓊騎上那匹不起眼的馬,揮了揮馬鞭,朝那唯一的石橋趕去。

馬蹄聲傳來,梅疏影微微側臉,瞥見那馬上身影,不自覺的皺了皺眉。

白衣勝雪,可不就是他極不想見到的那人!

“籲”勒停馬,賀蘭天瓊下來,随手将馬缰松了,也不在意那馬做些什麽。

“小王爺怎得來了?”既然相見,總不能裝作不識,梅疏影大大方方的開口。

賀蘭天瓊走至他身側,與他站作一排,眉梢輕挑:“如此江色,疏影賞得,本王就賞不得嗎?”

雖然明知這人是胡扯,但梅疏影還是故意極認真的轉圈瞅了瞅這荒蕪的景象,嗤笑道:“小王爺的審美,當真是異于常人!”

“疏影怕是有所不知,本王的愛好,亦是異于常人!”賀蘭天瓊故意湊近他,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

梅疏影臉色一沉,他側目,冷眼瞧着賀蘭天瓊,言道:“王爺的‘愛好’異不異于常人的,閑筠不想知道,不過閑筠的‘愛好’一向正常,希望王爺能夠知曉!”

“好,本王會記下的。”賀蘭天瓊邪魅的笑笑,還認真的點了點頭。

額頭兩側突突的跳,梅疏影遲疑了一下,突然燦爛一笑,他這一笑,眉眼便帶了絲妩媚:“小王爺神韻獨超,想來追求者定然不少,還是早些成家為好!”

賀蘭天瓊直直的瞧着梅疏影,琥珀色的眼眸流光溢閃,他傾身:“疏影,你這是在關心本王?”

暧昧的熱氣噴灑在耳邊,梅疏影急速後退兩步,面上一片燥熱。他轉身,吹了個口哨,正在一旁閑逛着的飛雲便飛跑過來。

梅疏影拉着缰繩上了馬,賀蘭天瓊還站在原地,他緩緩勾起唇角,神色溫柔的瞧着梅疏影的一舉一動。

那樣的眼神,讓梅疏影慌神,只想趕快逃離,他板起臉,眼底黑沉沉一片,極冷的道:“閑筠成婚在際,軍中有諸多事務要忙,先行告辭,小王爺請便!”

話畢,他飛快的揚起馬鞭,飛雲似是被抽痛了,不滿的勾着脖子沖着他噴氣。

梅疏影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手太重,愧疚的彎下腰,在它脖子上撫了撫。

馬兒太有靈性了,便也會傲嬌,它高跷起尾巴,居然帶着梅疏影轉了半圈,正朝向賀蘭天瓊。

梅疏影臉上尴尬,賀蘭天瓊卻只是溫柔的笑。

“嘩!”飛雲的馬蹄在地上重重一刨,帶起的土濺到那雪白的衣衫上。

“踏踏”做了壞事的馬,卻一轉頭,疾馳而去。

被載着跑出十來丈,梅疏影才反應過來飛雲做了什麽,他拍拍它的腦袋,忍不住笑出聲來。

愉悅的笑聲隐隐傳回來,尚立在原地的賀蘭天瓊淡淡拂去身上的土,劍眉快要揚到額邊,琥珀色的眼眸中含着寵溺的光。

他搖了搖頭,頗為感慨!

唉!明明是兄弟,甚至可以說是師出同門,但他那匹馬怎就沒這麽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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