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來者不善

沙場成婚,本就不太合乎禮數。是以,梅疏影的婚事辦得簡單低調,未邀請任何賓客,到場的皆是梅家軍将士。

但偏偏就有人不請自來,且來人身份尊貴,讓人難以将之拒于門外。

得了禀報的梅雲濤皺了皺眉頭,還是強擠出笑臉,将言曰前來賀喜的賀蘭天瓊請進了帳中。

賀蘭天瓊今日穿了身紫衣,舉動間盡帶着上位者睥睨世間的霸氣。

在邊上偷偷打量着他的梅雲濤,瞧得心中一淩,捋胡子的手莫名僵住,不免又想起那日賀蘭天瓊對梅疏影的異常熱絡來。

雖然那時兩人都說是玩笑話,但他畢竟活了這麽多年,什麽沒見過,玩笑不玩笑的還能看不出來?

京中有不少勳貴子弟都有這個癖好,甚至私下裏在後院還悄悄養了幾個男寵。

可……

不知怎的,他腦中就又浮現出京中那些隐晦的流言來!元帥和陛下的關系就夠引人猜想的了,這難不成打了個南浦國,又招惹上一個元國的攝政王世子。唉!男人就不應該長得太好……

裝作漫不經心的又瞥了眼賀蘭天瓊,見他雖是淡漠的坐着,可一雙眼卻瞅着賬外,梅雲濤心中便更是忐忑。

悄悄沖身後的小将士招了招手,梅雲濤尋思着,若是這賀蘭世子對元帥當真有那個意思。只怕此時是來者不善,整不好婚事進行到一半,這世子看不過去就會出手破壞。

雖然說這是他們梅家軍的地盤,攝政王世子又只帶了一個侍童來,真鬧起來也沒什麽好怕的!但……他還是讓人去提前通知一下元帥,讓元帥心中有數的好!

“你去……”

“吉時到,請新人!”

梅雲濤話還沒來得及吩咐完,臨時充當司禮官的軍師祭酒沈清渭就高聲喊出了這話。梅雲濤只得擺手讓那将士退下。

本就同在軍營中,不存在前去迎親的問題,是以衆人就商量着:等吉時到了,梅疏影直接牽着曾寒碧出來便是。

樂鼓聲聲,梅疏影和曾寒碧同執一紅綢緩步而來。

擠着看熱鬧的将士們,齊齊望向兩人。

曾寒碧蓋着蓋頭,被臨時拽來的喜娘扶着,雖說那步伐罕見的文氣了些,不過在梅疏影身邊一站,似還是沒什麽看點。

“我要是個女人,我也想嫁給元帥啊!”

“做夢吧你!”

不知是誰發出了癡醉的感嘆聲,立刻就遭到了邊上人的打擊。

梅雲濤狠狠的朝着發出聲音的方向瞪了一眼,随即餘光就又悄悄盯起賀蘭天瓊來。自家元帥本就生得格外俊俏,此刻穿上這喜服,更是豔絕世間。他可得盯緊這攝政王世子,以防不測!

賀蘭天瓊面上雖仍舊淡然,可冷峭的眉角卻已不自覺的和緩。

從那一抹紅衣出現,任周邊熙熙攘攘,他的眸中便僅剩那一人。

紅衣當真很配疏影,濯濯如玉,清朗無暇,回首之間,已是芳華絕世。連呼吸都放慢了許多,賀蘭天瓊忽地一笑。

福至心靈,正踏進帳中的梅疏影朝這邊望來。

兩雙美目對上,賀蘭天瓊唇間的笑意一點一點暈染開來,本就生得極好的一張臉皎皎如月,配上那邪魅的紫衫有種說不出的魅惑。

梅疏影看得心神一愣,但旋即就蹙起了眉。

“元帥,快走啊!”扶着曾寒碧的喜娘小聲提醒。

梅疏影這才發現滿帳的人都在瞧着他們,壓下心頭那突起的不悅,他迅速換上了笑顏。

若無其事的牽着曾寒碧朝前走,心中卻在疑惑。他自問一向淡漠冷靜,可自從見了這賀蘭天瓊,怎就總輕易被這人挑動心緒?

沈清渭高朗的賀聲響徹在帳中,兩個着紅衣的新人随之叩拜,和諧而美好。

但無人曉得,兩個新人,一個心緒不寧,一個渾身冷寒,總覺像是有什麽人在盯着自己似的。

“禮成”

随着這一聲,曾寒碧緩緩起身,蓋頭被帶起的風吹開一角,雖落下的飛快,可還是被她直覺的瞅清楚了那寒光的來源。

元國的賀蘭世子琥珀色的眸中寒光淩冽,射向她的眼神,讓她想起深夜裏幽幽的狼。

她身子不由的抖了抖,正欲讓喜娘先扶她回婚帳的梅疏影忙上前虛扶了她一把。

“沒事吧?”

極低的問候聲在耳邊響起,曾寒碧覺得自己背上似是更冷了些,趕忙搖了搖頭。

“先送夫人回去休息!”見她并無大礙,梅疏影方才将她交給那喜娘。

被扶着離開,那壓迫感才消失,曾寒碧蓋頭下的一張臉,憂愁滿布。

這賀蘭世子什麽意思?那眼神簡直就是想直接把她解決了嘛!他不會是真的瞧上了閑筠吧?

……

火房營一大早就開始準備菜肴,校場上鋪開了席面,未當職的兵将,人人入座,遵梅疏影的吩咐,放開吃喝。

“濤叔,你先替我去招待兄弟們,我随後就到。”

營帳中觀禮的将領們已經前去入席,梅疏影囑梅雲濤先去替他招待兵将。

賀蘭天瓊穩坐如山,淡淡淺笑。

梅雲濤瞧了他一眼,雖還是有些不放心,但仍應下,離去。

也許只是他想多了呢……

偌大的營帳,一時只剩下梅疏影和賀蘭天瓊主仆。

未等吩咐,樂清就知趣的自行退下。

梅疏影負手而立,冷冷瞧了賀蘭天瓊一眼,嘲諷道:“閑筠成婚,好像并未邀請小王爺吧?”

“疏影穿起喜袍,當真耀眼奪目!”似根本未曾聽見他的問話,賀蘭天瓊誠懇的誇贊道。

眉頭皺了皺,梅疏影輕笑:“他日小王爺若是穿起喜服,定勝閑筠千倍萬倍。”

頓了一下,他緊接着道:“小王爺年歲也不小了,不妨早日成親,屆時,閑筠定送上大禮,以賀小王爺大喜!”

賀蘭天瓊理了理衣袖,站起了身子,他朝着梅疏影慢慢走近,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梅疏影雖強令自己站在原地不動,但身子卻背叛的僵直。

“疏影,我這個人少有看上的東西,可一旦看上,就一定要得到。”賀蘭天瓊一字一頓的道,“我若要成親,便只會娶我真心所愛之人,除了她,我誰都不要,你可知道?”

梅疏影額角一抽,尴尬的偏過了頭,他後退幾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臉色越來越沉,他擡手在額間按了按,回頭轉向賀蘭天瓊,他直面着他,語氣冷硬:“小王爺怎麽想的,閑筠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閑筠今已成婚,不管小王爺是玩笑也好,是認真也罷!還望自此罷休,莫傷了兩國和氣。”

他單薄的身軀挺的筆直,帶着不容人欺辱的傲氣。

賀蘭天瓊在心裏重重嘆了口氣,面上卻倏然一笑:“明日本王便要啓程回元都了,想來梅侯也快班師回朝,如此看來,應是再見少期。”

他這話說得冠冕堂皇,梅疏影卻松了口氣。

不管這賀蘭天瓊到底是何心思,不見面,時日久了,總會淡了吧?

“梅侯今日大喜,不準備請本王喝一杯嗎?”

瞅見他面上的冷硬松動,賀蘭天瓊笑道。

“小王爺親自前來,閑筠不勝榮幸,小王爺請!”

想着日後确實輕易不會再見到他,梅疏影露出笑顏,恭恭敬敬的做了個請的姿勢。

梅疏影這一笑,便如清風過雲,将賀蘭天瓊心頭的陰霾驅散了大半。

凡事當徐徐圖之,這些年都這樣過去了,現在……至少此次疏影回了越國,也不會輕易忘記他這個人了,不是?

好的印象也罷!壞的也罷!總好過風過無痕!

并肩出了營帳,日光正好,灑在身上暖洋洋,校場上的歡聲傳來,梅疏影眯着眼睛,淺淺的笑。

不管這場婚事是何目的,能讓這些陪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們齊樂一場,便不枉它的意義。

“讓夥房給寒碧送去些吃食。”憶起曾寒碧從早上便沒能好好吃上一頓飯,梅疏影沖着值守的一個将士吩咐道。

席面今日是要開一整日的,将士們輪番值守吃宴,他也不需擔心。倒是寒碧最愛熱鬧,今日卻為了規矩,讓她一個人坐在帳中,若是再不給她送吃的,只怕晚上要發脾氣!

“是,元帥真是疼惜夫人。”那将士嘿嘿的笑。

梅疏影撫了撫額頭,轉向賀蘭天瓊:“讓小王爺見笑了,請!”

“無妨!”賀蘭天瓊一本正經的調笑,“想來梅帥同夫人定是感情極深!”

“咳咳”梅疏影尴尬的咳了兩聲,自轉了話題,“大家都等着呢!咱們還是趕快去吧!”

他不再等賀蘭天瓊,率先邁了步。

賀蘭天瓊瞧着他背影,亦收起臉上的笑,跟了上去。

校場上,将士們吃酒正吃的開懷。

梅疏影剛帶賀蘭天瓊在主桌上坐下,便有那些喝高興的迎上來敬酒。

“元帥,這一杯敬元帥,賀元帥大喜。”敬酒的是軍中的老人,梅疏影未曾猶豫,便自斟一杯,一飲而盡。

“祝元帥和夫人新婚大喜”

“願元帥和夫人永結同心”

……

一旦開了閘,敬酒的人就絡繹不絕。梅疏影見他們高興,也就來者不拒,不多時,便酒氣熏臉,紅通通一片。

坐在他邊上的賀蘭天瓊淡淡瞧着,眉眼裏已然有些不贊同。

“敬元帥,祝……”

“你不能再喝了。”梅疏影習慣的将酒杯送到嘴邊,一旁的賀蘭天瓊卻突然出手将酒杯奪了過去。

在場的人都是一愣,卻見那奪了酒杯的人,低低吟笑:“你們這般把你們元帥灌醉了,他還如何洞房?左右本王今日無事,這杯酒本王替你們元帥喝了。”

話音落,他舉起梅疏影用了半天的杯子,将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你……”梅疏影熏紅的臉,似是更紅了些。

“都不許再敬了,耽誤了元帥洞房,看老子怎麽收拾你們。”正在另一側和将士飲酒的梅雲濤及時出來打圓場,他語氣粗俗,說得邊上人哈哈大笑,卻都知趣的不再上來敬酒。

許是飲了酒的緣故,梅疏影那一雙丹鳳眼裏帶着迷離的誘惑,瞧得賀蘭天瓊喉結一滑,神思浮動。

他沙啞的張口:“你身上傷還沒好盡,不可多飲。”

梅疏影本就沒醉,賀蘭天瓊這話一出口,他便完全清醒了,眼中那絲迷離迅速被懷疑取代。

“小王爺怎麽知道我身上有傷?”他問的直白,絲毫不克制自己的懷疑。

賀蘭天瓊心頭一淩,暗叫失言,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甚至絢爛一笑,他彎了身,嘴唇傾到梅疏影耳邊,邪邪地笑出聲:“本王想要讨好疏影,可不是要時刻關心着疏影的狀況?”

倉惶後退兩步,梅疏影眉頭緊鎖,心尖上一跳一跳,他有些羞憤的攥緊了拳頭,擡首間目中兇狠畢露。

“小王爺往後還是少講玩笑的好,畢竟一點都不好笑。”牙縫裏擠出的話,帶着濃濃的嘲諷。

“哦”這一聲拉着腔調,意味深長。賀蘭天瓊面上挂着打趣的笑,手中不知何時又撚了酒杯,正漫不經心的晃着,他眼睑輕動,琥珀色的眸中流光一閃。

“真亦假時假亦真!”

帶着嘆息的低音傳進梅疏影耳中,梅疏影面上燥熱的異常,似是酒氣齊齊湧了上來。

“咔吱”恍惚裏,仿佛是有關節用力過度的聲響自他緊握的拳間蕩起。

輕風拂來,夾帶着冬日的寒氣,冷熱交雜裏,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令人難以辨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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