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情不由己
月上初天,曾寒碧酒足飯飽,正大大咧咧的斜坐在桌案前磕瓜子,借以打發無聊的時光。
至于蓋頭?喜娘前腳走,後腳就被她随手扯了。
“左将軍,這鬧洞房可是傳統。”
“兄弟們就是想進去熱鬧熱鬧!”
“元帥,您就說準不準吧?”
……
嘹亮的喧鬧聲在帳外響起,曾寒碧磕瓜子的動作一頓,手中的瓜子往盤子裏一扔,利索的爬起來,一雙眼滿帳掃,焦急的尋着之前被她甩下的蓋頭。
帳篷外,梅疏影酒氣已然散盡,臉上紅暈消退,他白暫的臉龐上無甚表情,淡淡道了句:“時候不早了,都回去吧!”
轟鬧的聲音戛然而止,喝的半醉半醒的一群人瞬間立直,齊齊道:“是。”
這一聲頗大,震的梅疏影耳朵有些疼,他揉了揉,朝向梅雲濤交代道:“濤叔,都交給你了。”
“放心,放心,快進去吧!”梅雲濤笑的開懷,還難得越舉的推了梅疏影一把,将他半個身子都推進了帳中,那動作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心中尴尬,偏面上還要擠出歡喜的笑,梅疏影索性一個箭步跨進帳中,旋即放下帳門,遮擋住了外面的視線。
這舉動有點“急不可耐”的意味,瞧得梅雲濤欣慰的直捋胡子。他轉頭,瞅見那些還張長脖子沒有離開的人,頓覺礙眼,嫌棄的呵斥道:“都趕緊走,別在這礙事!”
……
“不用裝了。沒有人進來。”
梅疏影跨進內賬時,曾寒碧正從床底扒出來了蓋頭,慌慌張張的往頭上蓋。
聞言,她随意的一扯,目光往梅疏影身後瞧了瞧,見确實無人,整個人便慵懶的往床上倒去,擺出一個四仰八叉的造型,哀怨的道:“這一整天的,無聊死我了!”
梅疏影見狀,無奈的搖了搖頭。他在床前坐下,擡手緩緩按着額頭。
“對了,聽說那攝政王世子來參加我們的婚禮了?”躺着的人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興致勃勃的詢問。
“嗯”梅疏影輕輕應了句,之前勉強壓下的焦躁,被她這一提,不免又浮出頭來。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那攝政王世子和曾寒碧有的一拼,插科打诨,戲虐調戲,都是随手拈來,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形象。
但細細思來,倒是寒碧難以企及了。那攝政王世子的功力明顯更勝一籌,尤其是可以将他弄的措手不及,難以應對。
這些年來,他遇到過不少的人,他們或是正人君子,行事坦坦蕩蕩;或是陰險小人,無所不用其極;也有那種極不正經的……可不管怎麽說,他總有方法坦然應對。
可這攝政王世子……
明明行事狠辣,為人精明,周身自帶貴氣,可偏偏朝他展示出來的是那麽一個浪蕩不羁的模樣。一舉一動,都似能輕易挑起他的怒氣,讓他覺得危險,但又總給他一種——“莫非他當真對自己很是深情”的錯覺。
這樣的人,讓他看不透,又恍惚避不開!還真是麻煩啊!
“你這表情……”曾寒碧看着面前這眉頭深鎖,頗為苦惱的人,不由的出聲,想替他解一二煩憂,“莫非那小王爺又做了什麽出格之舉?”
被這聲音喚回了神志,梅疏影想了想,道:“也不算吧!”
“但……”他欲言又止,手在額頭上摩擦了好幾下,才接着道,“那小王爺竟真的知曉我身上還有傷未好盡。可我這傷,整個軍營裏真正清楚知道的人,不過你一個。雖然……罷了,你悄悄查查便是。”
曾寒碧忙應了:“好,閑筠,你可是懷疑軍中有元國的探子?”
“也不一定,畢竟我身上發生的事情……”說到此處,他自嘲的笑笑,“很多時候,我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真的有神這回事。不然如何解釋我每一次危難關頭,那個‘無形的人’都會及時出現,助我走出困境,事後卻又尋不到任何蹤跡呢?”
十五歲那年,緊要關頭,為他擋劍而亡的死士;十六那年,眼傷之時,照料他的啞人。是這些年來,他唯二接觸到的真實的人,可都是追查無蹤!
“閑筠,你也不要多想了,那個神秘的人,也許時機到了,他自己便會現身吧!”曾寒碧無力的安撫道。
她自小伴着閑筠長大,他的事,她差不多都曉得。那個“無形的人”不止是閑筠的執念,幾乎也快成了她的執念。
梅家能出動的人,這些年全都被派出去探查過,可終究都是無所獲,便是偶爾查出蛛絲馬跡,也會就此斷絕所有線索。大概,那個人真的只是想默默的守護閑筠吧!
“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誰?又為何這般幫我而已!”低嘆聲回響在屋內,梅疏影雙手作掌,将垂下的一張臉捂得嚴嚴實實,“這樣的恩,我受不住!”
曾寒碧朝他湊近了些,輕輕的攬住了他,小嘴張張合合,才有些艱難的出聲:“過幾年疏桐再大些,可以撐起梅家,我便為你配一副假死藥,到時候……”
到時候怎樣,她卻是說不下去了。十一年前,那一場大戰後,年僅八歲的梅閑筠就不得不做了梅家的繼承人;或者,再往前推一推,遠在閑筠出生的那一刻,當時的靖西侯那一念之差,就已決定了閑筠這些年的命運。
他好不容易走過了那些困苦,有了如今的地位。
若是假死,梅閑筠盛名在外,那一張臉早為越國衆人所熟識,他又該怎麽走近那個人?若是不假死,他擔着梅家靖西侯的名頭,同那人也只能止于那一丈之距。
臉上一涼,她忙胡亂的去擦。
梅疏影擡頭,打袖中扯出帕子,拉住她慌亂的手,細細的替她擦去那濕痕。
他淡淡張口:“多大的人了,還把妝哭花了!”
嘴上這般說,可心頭終是泛起了澀意,她緣何落淚,他心知肚明,她未言之語,他皆了然。
但那又如何?便是有朝一日,他可以卸下責任,吃一顆假死藥,讓梅閑筠死去,也不過是離那人更遠了些罷了!
他們的身份是尊貴的外衣,又何嘗不是沉重的枷鎖?
曾寒碧一動不動,她盯着梅疏影,心底那句憋了很久的話洶湧而出:“閑筠,若當初做了疏遙的是你,你同陛下定可有一場盛大的婚……”
嘴被重重的捂上,那最後一個字被生生堵住。
梅疏影搖了搖頭,他聲音堅定:“沒有如果,陛下會成為盛世明君,疏遙會嫁給全心全意愛她的人。而梅閑筠只會是替陛下守衛山河的靖西侯,是疏遙最親近的孿生兄長。”
“你……”一顆心酸脹酸脹,曾寒碧用了全力推開梅疏影,臉氣的發紅,可數落的話到了嘴邊,她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不是“只會是”,而是“只能是”。
她伴着他長大,如何不明白,出生的那一刻命運初見端倪,十一年前田越大戰,梅家可堪重任的子弟盡喪,他的命運便已寫定。
“寒碧,你可後悔為了那所謂的責任而‘嫁’給我?”梅疏影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他負手而立,目光直直落在西側懸着的大越疆域圖上。
曾寒碧想都沒想的搖頭,過而,才發現他正背對着她,瞧不見她這動作,忙張口言道:“不是責任,是我的心甘情願,心甘情願的事,又豈來後悔?”
“那你豈會不知,我亦心甘情願啊!”
千言萬語都不必再說,命運面前,哪有什麽過多的選擇?
至于心底的情,情起不由己,情歸……
一顆心動了便是動了,若需不遺餘力,那便耗盡能耗的所有,倘真到了要分道而行的時候,也不過是回到自己本來的路上罷了!
又有何懼?
那單薄的身子站的筆直,輕緩的聲音直擊心上,凝望着他的曾寒碧努力擡了擡下巴,可終究面上還是濕涼了一片。
……
元軍營地中,主帳裏,燈火明亮,炭盆點了好幾個。
主人賀蘭天瓊剛剛沐浴完,發絲還帶着水珠。燈火下,他一張臉明明滅滅,看不清神色。
樂清站在他身後,小心的幫他絞着發。一旁的暗衛,恭恭敬敬的彙報着京都的近況。
“攝政王和王妃已搬回了府中,王爺這次好像打定主意要給您選世子妃,王妃已在府中數次舉辦宴會,廣邀京中适齡的女子……”
暗衛聲音越來越小,頭亦低了下去。世子妃的問題可是小王爺的禁忌,他還真是命苦,竟輪上彙報這問題,但願別被遷怒!
賀蘭天瓊眉宇一動,不悅的道:“藺慕勤在幹嘛?這種問題還需要傳來問本王?”
這一聲出,那暗衛“咚”的跪倒,張嘴,磕磕巴巴:“藺世子說,說您也到了,到了該娶親的年齡,不如,不如就挑個合适的娶了吧!反正,反正最想要的那個也,也得不到。”
暗衛硬着頭皮說完這話,只覺屋中溫度瞬間低到冰度。
樂清絞頭發的動作頓住,這藺世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慣愛挑戰世子爺的忍耐力。
“告訴他,若是本王回了京,這事還沒解決……本王不介意親自給他和三公主辦親事!”唇角一勾,賀蘭天瓊漫不經心的道,“退下吧!”
那暗衛忙應了往外撤。
“繼續擦”拿起桌上的荷包,慢慢撥出裏面那塊祥雲玉佩,賀蘭天瓊戲谑笑道,“怎麽,你也這麽想?”
樂清忙繼續手上的動作,低眉順眼:“奴才覺得這世上凡事爺您想要的,終有一日都會得到。”
“是嗎?”反問這一句,賀蘭天瓊撫了撫玉佩上的字跡,“你也瞧見了,她可并不待見我,還敢這麽說?”
“爺為什麽不把您為她做的事告訴她,或許……”樂清遲疑的道。
“或許她會因為恩情而看上我嗎?”賀蘭天瓊嘲諷地接下他未言的話,但随即他便眸色一深,“在你看來,那也許可以算是恩情。可在我瞧來,我這些年所為于她不過錦上添花,遠抵不了她當年對我的雪中送碳,又更遑論攜恩邀情!更何況,我做的一切,不過是因為我想這般為她做罷了!”
他低頭,瞧着手中的玉佩,碧綠的玉石晶瑩剔透,看得清每一條紋路。
許是主人佩戴的久了,隐隐已生了幾道“血絲”。
還有句話他沒說:若無她,便不會有如今的賀蘭天瓊,可若無賀蘭天瓊,她依舊能成為今日的她。
從來都不是她需要他,而是,他離不開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