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紀念我們的物是人非(2)
小妮子信裏所說的那個地址,房子還在。我在附近旅館住下來,幾天內在附近轉來轉去,卻始終沒有勇氣去敲她家的門,我怕她還住在那裏,更怕她已經不住在那裏。終于,在一個傍晚,我看到了她,雖然有十多米,我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是她,她比原來多了些女人味,卻依然青春美麗。她趴在陽臺上看落日雲霞,大概看了有兩分多鐘,後面跟着出來個年輕的男人。他穿着睡衣,從後面緩緩抱着她,她回過頭,似乎笑了一下,我不确定。我想她現在大概很幸福吧,我給自己戴上墨鏡,轉身走了……
走到車站,買了張明天下午回A城的車票。還有一天的時候我可以好好看看上海,去了她以前給我說過的霞飛路,也就是淮海中路,那裏滿街的法國梧桐,風一過就紛紛落葉,二三十年代的舊世貴族氣依然尚存。街道兩邊的各種建築,張揚而美麗,擺設繁華而精致,耳邊時不時飄來幾句嗲聲嗲氣的上海話。最後去看了石庫門,只是在弄堂裏沒看到穿旗袍的上海女人……
離開上海的那一天下了一場雨,天氣驟然變冷。一路上,聽着火車輪壓過鐵軌的聲音突然覺得好生落寞。初戀在那一天才算徹底結束了。
害怕愛了。
其實我早就聽前輩說過,愛情是一場詭計多端的游戲。一旦全身心投入,就會遍體鱗傷。所以我經常提醒自己,絕對不要做傻事。
可是若連愛情也敷衍,這世上,我們還能對什麽認真呢?
我的一個帥氣的哥們問我能否介紹一個美女作家給他認識,他說美女作家不都很風騷麽。我跟他說,寫作的女人你碰了會六根清淨再也不留戀凡塵只想出家當個和尚此生甘願與女人絕緣的。
女人拿起了鋼筆,就好比妓女拿起了武器。
你甭想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以及為什麽要死。
在講文學女青年的故事之前,我先扯扯我自己。我是個特普通的人。唯一可以調侃一下的是,我生下來的時候,頭發濃密。由于是剖腹産,所以腦袋沒被擠過。生下來的時候甚至都沒哭。我的家人目睹此景,都很着急。醫生也懷疑我是個啞巴。還是有個老醫生有經驗,照着我屁股就是一巴掌,我這才哇哇大哭起來,大家也都一顆心落地。所以說,每個人都是伴随着眼淚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只有我是伴随着巴掌。
這預示着什麽?但是很可惜,我沒有注意到。
文學女青年,這個後來對我的一生影響深遠、意義重大的女人,卻是在相親時候認識的,想想就很不浪漫。其實我們倆在此之前有過幾次擦肩而過。我們那時候都去過上海,參加一場名為“希望杯”青年作家儲備計劃的征文比賽。我們倆分在了一個考場,結果她坐第一排,一個半小時交卷走人;我兩小時寫完了,用了一個小時改錯別字。我們倆誰也沒有多環顧一下四周。然而我們都獲了獎,這回該在頒獎臺上見着了吧。結果這孩子臨出門摔斷了腿,被送進了醫院。我們倆甚至是在同一天同一時間離開的上海,在同一個初檢口排的隊。在迷茫的長長的等待中,她拿着一本《第三性》,我拿着一本《攝影論》。我們倆還是沒有關注到彼此。這只能說明,我們倆之間沒磁場。老天本來打算把這個BOSS級別的人物放在以後出場,結果一不留神,一位姓畲的姐們就站了出來,跟我說,咱文學圈有個小美女,你不想認識認識?我心想,幹嗎不呢?
很久之後我才得知,姓畲的姐們是受文學女青年的指示這麽幹的,我就是這樣羊入虎口的。
拜托于網絡的普及,無論住在天涯海角,隔着一個屏幕,我們都可以天涯若比鄰了。現在的孩子們還有視頻這一靠譜的玩意,我們那時候純粹靠YY,守着屏幕上的文字,對着對方進行無限的美好瞎想。那時候網戀真的是火得一塌糊塗,沒事就能看到什麽網友見面強奸殺人事件。
文學女青年初始給我留下的印象是聰明。我們倆那時候在網上逗悶子,就是因為她我才會使QQ的。那時候QQ設計很不完善,死機是家常便飯,所以經常需要聊一會,重啓一遍機器。閉目養神一會兒,遣詞造句一番。我喜歡跟人打嘴仗,一般沒人鬥得過我。文學女青年也很善于此道。我們倆就像是發情期的獅子,不撕咬一番,不弄得雙方精疲力竭,就不允許對方踏入自己的地盤。
鬥嘴的過程結束後,我倆進入鬥智的狀态。她總是冷不丁地問出點刁鑽的問題,譬如十字軍東征的來由。為了不丢面子,我買了一本厚厚的《歐洲史》,就放在桌面上。每次她問出任何刁鑽的問題,我都立刻翻開書現查現賣。很明顯,高考不會考這塊內容,但越是人家不考的,越說明咱知識淵博。那時候我經常幻想文學女青年是個知識無比淵博的人。因為她問的問題都太生僻了,啥冷門就揀啥問。直到一年以後我們在一起了,我發現她手裏還在捧着本《歐洲史》讀,我特奇怪,你是重讀呢還是第一次讀?她說她高三才剛買了《歐洲史》,高三哪裏有時間看啊?于是她每次上網前随便攤開一頁,找倆問題就問。沒想到我還都給應付過去了,于是覺得我深不可測,害怕再問下去就露餡了,所以就沒有再問下去。
Advertisement
鬥智也結束得很快,因為,我想,我倆都終于逮着一個可以和自己聊點見不得人的話題的對象了。
所謂見不得人的話題,無非是吸毒濫交一類的。咳咳,不是指我們,是指祖國的先人們。大部分人認為國人的毒品史是從鴉片開始的,這遠遠低估了我們的祖先們的創造力。正如春藥是中國人民煉丹發明的,毒品這玩意兒中國人也是集大成者。早在晉朝時期,上流社會就開始大規模服用一種叫做“五石散”的玩意。這東西基本上就是些石鐘乳、石硫黃的玩意,當初是張仲景發明的,給傷寒病人吃,吃了以後一發熱,O(即完了,結束)了。但晉朝先烈們把配方改了改,改成了一種毒品。大冬天吃完以後,先是出汗,再是發冷。發冷的時候要是蓋床棉被,就被捂死了。越是冷,越要吃冷食,穿薄衣。吃大發了,要下雪天脫光了,讓人用雪擦身子。想想這情景,多彪悍,多禽獸。
話說俺被文學女青年暧昧地暗示了一把之後,俺這顆心就開始撲騰了。YY總要有個對象,于是我管文學女青年要張照片。
既然被叫做文學圈裏的小美女,我還是對這個“美”字充滿期待的。文學女青年常常自比李清照,“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我一直不明白黃花是個什麽東西,頭腦中常常閃現的是豆芽。一個大腦袋,加一個細長的小身子。
我管她要照片的時候,她回話,她不漂亮。這時候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後來文學女青年就再也沒有對我坦誠過,不過在這件事情上,人家還是誠實了一把。我卻堅定地認為,她這麽說是因為文人的謙虛,或者叫虛僞。中國文人那矯揉造作是有歷史的。文人最常挂在嘴邊的是,鄙人不才,望多指教。其實肚子裏一肚子不服,覺得別人都只配挑大糞。
文學女青年的聰明之處在于,明明有了網絡可以立即傳張照片過來,結果她非用郵寄的方式,差不多讓我等了半個月,才拿到照片。等待,可以作為女人的一種武器,尤其是欲望馬上實現之前的等待,這的确是一種揪心的東西。不過這招的尴尬之處在于,等待得越久,期望值越高。期待得太高,自然會帶來失望。但是平心而論,從郵來的照片看,文學女青年還是個蠻可愛的女孩子。
那時候我和所有十八歲的處男一樣,血氣方剛。那時候我覺得精力永遠花不完,只要手臂不酸,就永遠有下一次的戰鬥。就在這樣的背景下,我被個小女孩挑逗了,說要在旅館見面,她穿粉紅色的小褲褲去。
我為了第一次能夠整得浪漫點,在網上精心挑選了半天酒店,找了一家價格還可以接受的準四星級酒店,反複确認挑了間帶浴缸的屋子,酒店門口還有條小河穿過。
我是渾身顫抖着下了飛機的。上海這城市對我而言,唯一的印象就是沒有暖氣,陰冷陰冷的,但我那時候渾身燥熱。禁欲了三四天,還特意備了條寬松的褲子,今天就是小弟弟的舞臺。我率先到了四星級酒店,洗了澡,換上新內褲,然後穿上襯衫,在酒店大堂擺了一個特深沉的pose。為了小知識分子的裝X,我甚至拿了一本外文雜志。不久她來了,穿了身藍色的淑女屋買的連衣裙,跟她郵給我的照片上她穿的衣服一樣,她說怕我認不出她來。但其實那張照片裏她的臉孔已經深深地印在了我腦海裏。
她說,你看起來挺成熟的。
文學女青年的長項就是誇人總會誇在點子上。18歲的男孩最需要什麽?裝成熟。我心情一開心,也回應,你也挺漂亮的!
她也很高興,她笑的時候确實顯得挺可愛的,或者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吧。反正,我那時候眼睛裏只有她一個人。
我和她就開了同一個房間。她帶來了一個大個的LV的箱包。打開行李,她說她帶來了家鄉的水果。我一看,就是一個蘋果,上邊還有點蟲眼。但是她說這是她從老家千裏迢迢帶來的,我自然二話沒說放進嘴裏連核都沒吐就給啃了。她則坐在床頭,安靜地坐着,玩着手裏的手絹,也不知道下一步打算幹什麽。這個情景印在我腦海裏,因為那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寂靜。
我沒經驗嘛,人家又說人家是處女。倆人都沒經驗,這的确很麻煩。我用眼角觀察她,她個子真的很小,很瘦,跟個沒發育成熟的孩子一樣。皮膚倒是挺白淨的。
她用那種南方的靡靡之音說,你盯着我幹嗎?
我別別扭扭說不出話來,于是只能把目光轉向窗外。我忽然想起我還特意訂了一間面朝小河的房間,剛才進來一直沒開窗戶看看小河。這時候我站起來,把厚厚的窗簾拉開,把玻璃推開……
我差點沒被熏暈了。
旅館緊挨着的那條河,河水污濁不堪,說不清楚是黃色還是綠色,河面上還漂浮着白色泡沫。船只在不停地來來往往,每次會船都互相鳴笛,聲音凄厲,直入雲霄。那船看起來也從未清洗過,髒,上邊還堆積着垃圾。一看就是一家子人都生活在船上,有個抱着孩子的婦女正把尿盆往水裏倒呢。
我立刻把窗戶關上,說我被網上的旅館介紹給騙了。她說她已經知道那條河的狀況了,她坐出租車的時候沿着那條河邊的路走的,差點沒被熏暈了。她從老家帶來了一瓶香水,如果屋子裏有臭味,可以灑點香水。
看來她準備得還挺充分,莫非她也等着那一刻的到來?我開始心跳加速。她趴在了床上,似乎在看一本書。湊近一點,能夠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她緩緩地沖我伸過手來。我懵了,這動作是什麽意思?我抓住她的手,莫非是她想讓我親吻她的手?電影裏外國男女總這麽幹。我把我的臉埋在她的手掌中間,正打算親下去,她說,咱們房間的洗手液的味道還挺好聞的,是吧?
我汗了一下,把舌頭縮回來。我聞了聞,似乎确實挺好聞的。那時候心裏頭那個心亂如麻啊。
她依舊在那漫不經心地說着,橘子味的。
然後我們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她趴在床上。我向她伸過一只手去,本來想摸胸口,但是那連衣裙一直連到脖子根,而且我也沒膽子下得去手。摸臉吧,感覺跟扇人巴掌似的。手已經伸出去了,縮回來也不合适。最後我極不自然地把手掌貼到了她後背上。最後感覺,我就是來回在揉她的後背。文學女青年用很詫異的眼神打量着我,我也覺得我這動作活像是在給老奶奶捶背。
我郁悶啊。我說,我們網上說的算麽?
她說,算啊。聲音裏有點顫抖。
可是我該怎麽吻呢,我坐着,她趴着。我們不在一條水平在線。我要是夠她的嘴,我也得趴着。但那床是單人床,她趴着就占去了整個一張床。我要再降低高度,我就得蹲着了。如果日後有一天我回憶我的初吻,是用着蹲茅坑的姿勢吻的,這回憶得多麽慘烈啊。
最終,我打算還是不吻了,還是讨論哲學吧。
我剛一張口探讨弗洛伊德,文學女青年突然想起來什麽,從大行李包裏掏出本書來給我看,《亞洲虐戀文化》,李銀河寫的。文學女青年說,她剛看完,覺得有些道理,于是給我帶來了。我被指使着蹲到一邊,自己研究SM去了。而她手頭拿的是米勒的《北回歸線》,我掃了一眼封皮,別的啥也沒看到,就看到一行小紅字——情色禁書。
這是一個多麽安靜的下午,兩個文化人不遠萬裏地相約來到了小河邊的旅館,在一個封閉的安靜的空間裏,各自捧着手頭的禁書苦讀。我想很多年後,那時候裝X的悶騷的文學男女青年們,一定會視此情景為不可複制的經典場景加以傳頌的。
過了一會兒,眼睛也有點疲勞了。我偷瞅了一下文學女青年,她似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我的目光。或者說,她一直等待着我的目光。反正在那一刻,四目相對,火光嘩啦亂濺。她用矜持來維持的那個碉堡,突然就崩塌了。她翻過了身來,面朝天花板,就像是在床上打滾撒嬌,也像是條死魚被摁在了菜板子上。我則配合着坐直了身子,上半身俯下。我的下巴和她的下巴正好是相反的方向。我盯着她的嘴唇,那是為了我而特意塗抹的紅色的閃着晶晶亮的唇膏。她有着圓潤的可愛的下巴,那個歲數的女人所特有的光滑的皮膚,牙很潔白。她曾經不止一次地提起過,她喜歡我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我不抽煙。牙白,嘴裏沒有口臭。接吻,最美好的對象,就是一個很注意口腔衛生的伴侶。就在腦子裏胡亂充斥着一大堆不着調的東西的同時,我碰到了她的嘴唇。仿佛是地心引力吸引着我,吻了下去。這便是吻嗎?感覺就像是吃一塊蛋糕,蛋糕上黏稠的奶油抹在了嘴角。
慢慢地,水壩的閘門拉開了,洪水傾吞了一切。
十八歲的初吻,牙齒激烈地碰撞到了一起。那是一場纏綿而又野蠻的進攻。
纏了好幾分鐘之後,口幹舌燥的俺終于松開,呼吸了一口氣。文學女青年感嘆了下,你丫裝呢吧,這哪像是初吻,沒見過初吻就接吻水平這麽好的。
反正她也已經躺床上了,我也已經熱血沸騰了,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我開始脫衣服。我看她的臉,臉龐稍微有點緋紅,映襯得她更加可愛,甚至是有一些性感。我越來越激動,手忙腳亂,這時候出現了問題。我恨死了帶拉鏈的衣服,拉到一半就怎麽也拉不下去了。我想幹脆把外套連同毛衣一塊從領子口拽出來,可是我的腦袋太大,毛衣的領子口卡在了我下巴上。這時我想起了得先摘眼鏡,否則眼鏡還不給擠壞了?可是眼鏡已經從鼻梁上掉了下來,掉進毛衣裏。我得一只手維持着拽毛衣的動作,另一只手找眼鏡,可眼鏡又怎麽也找不着了。我欲哭無淚。我想讓她幫幫忙,可是怎麽張口呢?
我光着肚皮,腦袋被毛衣蓋住,維持了這個姿勢一會兒。她看我沒什麽變化,忽然她意識到她得有所行動,于是就伸小指頭放到我腰上開始撓癢癢。
最後我終于把毛衣從脖領子處給揪下來了。眼鏡也變形了,不過這時候用不用眼鏡也無所謂,朦胧着雙眼看她更漂亮。我脫完自己的,開始脫她的衣服,她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雙手緊攥住她的衣領。我以為她要矜持一把,原來是她嫌我太笨手笨腳,所以她要自己脫,以免我扯壞她的淑女裝的連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