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浪漫櫻花輕似夢

那一年,青澀的櫻花開遍了整個城市。

那是高三的最後一個學期。每天晚上十點五十分,我都會準時從學校出來,一邊背單詞一邊漠然地在站牌下等十一點鐘的520路末班車。

我是一個公認的好學生,門門功課都拿第一,次次評優都在榜首。只是沒有人知道,一路從耀眼的光環中走來,其實我一點都不快樂。波瀾不驚的日子裏一切索然無味,櫻花再美也不能左右我的視線。

終于,那個夜裏,有一朵櫻花輕輕地滑落在我眼前。

我擡頭,看見她櫻花般動人的笑容,輕輕蕩漾在随風飄拂的幾縷長發裏,手裏拿着一枝潔白的櫻花,在我攤開的英語課本上輕輕搖擺:不覺得悶嗎?

我一直喜歡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雖說末班車乘車的人已經非常稀少,但我還是喜歡坐在那個角落裏,默然而又漠然地背我的單詞。整個世界被薄薄的車窗隔在外面,又被空空的前排座椅隔在前面,我只安心于我空落落的世界,無所謂悲喜。

我驚詫地擡頭,邂逅了她清泉般的笑窩。風揚起她的長發,帶着一股清芬陣陣地襲擊我,我不由地吸了吸鼻子,卻發現她星子一般的眼眸裏滿是笑意。

我窘迫地笑,天知道我的笑是不是有如手中的書頁一樣蒼白。

她坐在我的前排,一只手扶着座椅靠背,一只手拿着潔白的櫻花,輕輕地搖輕輕地笑。風從前進中的車窗灌進來,揚起她長長的黑發,随着馥郁的櫻花一起飄到我面前。

車裏,除了司機,只有我和她。

注意你好久了,每個晚上都在這裏悄悄用功。她嫣然一笑,指指右邊靠車門的座位:我一直坐在那個位置,幾乎每次回頭都可以看到你。

我訝然,每天晚上乘坐同一輛車,我竟然沒有發現車裏還有個美麗如許的女孩。

她直直地看着我,我羞澀地低下了頭,心卻跳得厲害。

半路,她叫停了車,不容分說地拉起我的手下了車。

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沒有半點抗拒,随着她來到人行道旁的櫻花樹下。

她巧笑嫣然:你真的不覺得悶嗎,怎麽像個書呆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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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奈地笑笑:有什麽辦法,我有什麽辦法。

當然有辦法。她站在我面前,狡猾地笑:如果你追上我,我就告訴你解決的辦法。

她開始跑,我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我對這樣的游戲沒有半點興趣,拿着她剛才送我的櫻花,坐在路旁人家門前的臺階上。

她在我身邊坐下,風吹起她的裙裾,如同在我身邊霍然盛開了一朵潔白的櫻花。

她的目光癡癡地望着開滿櫻花的天空,夜空中漂浮着不多幾顆閃亮的星星:知道嗎,星星就是黑夜裏的天使呢。

長這麽大,我還是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看星星,這才發現原來頭頂上的天空竟然是這麽美。

她随手撿起一只被人扔在路旁的易拉罐,跳起來,她的白球鞋重重地壓下去,易拉罐扁了,在路燈下微微戰粟。

它就是所有的不快樂,她微微一笑說:Let’s go!

我們開始在大街上瘋狂地踢易拉罐。我踢,我踢,我踢踢踢,把所有的不快樂都消滅掉……她快樂地叫喊着,我也開始跟着她,大聲地笑起來,大聲地叫起來。

那些聲控的路燈,被我們踢亮了一盞又一盞。

快樂就這樣無休止地在我年輕的生命裏開始蔓延起來。

之後的每天夜裏她都會在末班車上等我,然後到了半路牽着我的手一起下車,接着一屁股坐在人家門前的臺階上,從她的包裏拿出兩瓶可樂。在滿天的星光下,兩個易拉罐豪氣地碰了又碰,或者她會淘氣地不停地搖手中的可樂,趁我不備對着我拉開拉環,可樂便噴了我滿臉滿身,我在後面追她在前面跑,我們的笑聲震落了滿樹的櫻花。

我們牽着手,一邊走一邊踢那兩只喝光的易拉罐。“不快樂”的可樂罐,記載着我們所有快樂的記憶。

她在另一所中學裏上高三,她的夢想是考上藝術學院,可以一直跳舞跳到老。我笑她,老了還會有人看嗎?她淺淺地笑,舞蹈着的靈魂都是美麗的。

我的家比她的家先到,每次她都堅持不讓我送她,她說她的家就在下一站,慢慢走回去就好,我只好依了她。我轉身關門的時候,總會發現她淺淺地笑,我的嘴角也會不由地翹上去。

我知道我的青春從此以後就有了生動的理由。

七月,我們微笑着走進了各自的考場。

高考過後,因為不用再去學校,自然也就沒有理由大老遠地特意從家裏半夜跑出去乘坐520路末班車,而且高考過後我家就從城東搬到了城西,我們失去了聯系。

我終于耐不住,好幾個白天,都一直往原來我家的下一站方向找下去,可是她到底住在哪裏呢?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見過她。

九月初,我要到北京上大學了,再一次來到520路站牌下,但是最後的末班車裏空空如也,我帶着空落落的心情踏上了北上的火車。

我經常夢見她,夢見她在櫻花樹下輕輕地旋轉輕輕地飛舞,微風拂過,潔白的櫻花紛紛落在她揚起的裙裾上。她就像天使一樣笑着舞着,一直舞到我從夢中醒來。

我伸出手來,可抓住的只是惆悵的空氣。

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兩年,每次假期回家,我都會在站牌下等深夜最後一趟520末班車。我循着520的站牌一站又一站地找下去,但是始終沒有她的任何消息。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她只是一顆偶爾滑過我年輕生命的流星,又或者是一年只開一次的櫻花,花期一過,便了無痕跡。

我擡起頭,滿街的櫻花樹在寥落的天空裏,只剩下了僅有的幾片葉子。一些懷念,一種惆悵,随着風慢慢地消散開去。

大三的那年,我們學校的校慶,我握着女友的手坐在大禮堂觀看校慶晚會。晚會的節目很精彩,邀請了很多兄弟大學文藝團體前來演出。

女友很像她,這是我在衆多追求我的女孩中選擇她的唯一理由,當然她不會知道這些。她說冷,我只有伸出一只手握着她的一只手,她靠在我肩膀上嘴裏肆意地嗑着瓜子,甜蜜而輕狂地笑。

我把她從肩膀上輕輕移開,百無聊賴地看着舞臺上換來換去的節目。

突然有一個舞蹈吸引了我的目光,一個美麗的女孩穿着潔白的長裙翩然起舞,和她配舞的是一個白衣黑褲的英俊男孩。女孩輕輕地旋轉輕輕地飄動,美麗得如同一朵瞬間盛開的潔白櫻花。

我被一種神奇的力量牽引着,真的是她啊!

我的心開始狂跳,無論多少年過去,她的美麗我依然歷歷在目,她是一朵烙在我心上的櫻花刺青,永遠保留着鮮活的顏色。

我把女友打發掉,獨自一人到舞臺化妝間去找她,心跳得厲害。等了這麽久不知道她變了沒有,但這一次我絕不會放手。

我像是突然被雷電擊中,于電閃雷鳴中失去了知覺。在化妝間,我遠遠地看見那個英俊男孩正把一件外套關切地披在她身上,她撲到他的肩上,兩個人很久很久都沒有分開。

我的世界瞬間開始崩塌。是啊,我算什麽呢,我連她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我算什麽呢。我倉皇地遁逃,遁逃出那個許多年來糾纏的夢。美麗的幻影,瞬間破滅。

大四很快過去,我帶着美麗而驕縱的女友回家。父母對她寵愛有加,我不置可否,對女友,我已沒有了最初的激情。

父母讓我帶着女友回去看望還住在老家的伯父。整整四年了,我第一次回到原來的家,老房子牆上的爬山虎依然郁郁蔥蔥,只是一切已經物是人非了。

陪伯父伯母吃過晚飯,在那張老茶幾下面,我突然看到一大沓信。年邁的伯父說:這些信不知道是寫給誰的,信封上只有地址沒有收信人的名字,幾乎每個星期一封,從來沒有間斷過。

我顫抖着拆開信,是她!真的是她寫給我的信!

從上藝術學院開始,她就堅持每個星期給我寫一封信。在第一封信裏,她說她悄悄地抄下了我家的門牌號碼,雖然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她相信我一定能收到這些信。她還告訴我其實她并不住在我家的下一站,我回了家後,她還要在下一站轉另一路末班車回家。接着的信裏她向我說着她在大學裏的歡樂和憂愁,她說有男生追他了,她說她的舞蹈獲獎了,她說她的腳在練舞的時候不小心扭傷了,她說她開始懷念那段櫻花下的日子了……

然後慢慢讀到她說她開始想我了,她說她編排的舞蹈《櫻花樹下》得了獎,還作為文藝交流在北京一所大學的校慶裏演出,她說在演出中她的腦子裏滿是我的影子,演出結束,她傻傻地撲在搭檔的肩上哭了……

我的大腦裏一片空白,原來她和我一樣,一直在懷念着對方。只不過像幾米的漫畫一樣,一個習慣向左走,一個習慣向右走。我習慣循着520站牌的路線一家家地找她,卻不知道她的家并不在那一條線路上;而她習慣一封封地給不知道名字的我寫信,卻不知道我已經搬了家而且從來不曾回去看過一次。

在最後的一封信裏,她說我們都馬上要畢業了,她會在放假後的第一個星期天晚上,在520路末班車上等我……

我轉身問女友:今天星期幾?正在向伯母展示她那條寶石項鏈的女友擡起頭疑惑地看着我:星期天啊。

現在幾點?

十點半啊。

我抱起信轉身就跑。

十點五十分,我終于氣喘籲籲地跑到了學校外面的那個站牌下面。左等右等,十一點,520路末班車終于準時開來。

我的心狂跳得厲害,等了四年,美麗的故事終于有了完美的結局。就像幾米的漫畫那樣,習慣向左走的她和習慣向右走的他,終于在圓形的水池前相遇了。

我上了車,然而車廂裏除了司機一個乘客都沒有,我的心開始下沉,開始下沉,一直沉入無盡的海底。原來所有美麗的結局只不過是我一個人的想象而已,我終究錯過了我一生中最初和最真的愛。

我閉上眼睛,一滴淚輕輕地滑落。

忽然,我聽到車後有個熟悉的聲音依稀在叫喊。我驀然回首,透過車窗,我看到她提着長長的裙裾,正氣喘籲籲地跟在末班車的後面跑過來!

透過微笑的淚眼,我看見——她經過的地方,美麗的櫻花次第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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