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不去的疼痛時光(1)
一
現在我基本又回到了半年前的生活狀态,一個人待在一間偌大的屋子裏,很自由,很享受。上午十點的時候接到謝炀的電話,一開口覺得嗓子很幹澀,多久沒有說話了啊。他說你在家啊,我馬上過去找你。
十點二十一分的時候,謝炀按響我的門鈴,我從沙發上彈起來,趿拉着鞋子去開門。我從貓眼裏看到謝炀有些變形的臉正在往貓眼裏照,我拉開門,踢給他一雙拖鞋。謝炀把大大的書包往沙發上一扔,就坐下來盯着我看。我胡亂摸了摸頭發,我說謝炀,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像不像一個病人?
我多麽像是一個病人,蜷縮在一個大大的空蕩蕩的房間裏,害怕看見陽光。我寫很多的字,但喝很少的水,我的臉缺氧發幹,并且開始蛻皮,讓我看起來足有三十多歲;我聽太多的搖滾樂,L7,HOLE,我愛極了暴躁的聲音,我覺得我總有一天會因此變成聾子。我說謝炀,你說我是不是病了?
說的時候我恍恍惚惚的,我看見謝炀逐漸地靠近我,他的臉逐漸變得模糊,他的鼻子變得好長,長得抵到我的臉。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待在人民醫院的病房裏。我看着謝炀歪在一旁睡着了,神色安詳得像個天使,我的左手背上貼着膠布,正有冰冷的液體一滴滴輸入我的體內。我看着謝炀,靜靜地看着他,他的眼睫毛好長,像兩把扇子。我正看着,他忽然間就醒來了。
還好沒事了,他說,聲音有些發啞。
他現在俨然是個大人了。我想時間過得真是快,謝炀真的像是一個大人了。他穿銀灰色的西服,臉有棱有角,再也不是我記憶裏的謝炀。
我們從人民醫院出來後,謝炀買了瓶水給我,我提在手裏,明晃晃的,像是拿着一瓶碎銀子。我們坐在街上的長凳上看來來往往的人,我說謝炀,我多久沒有出來走走了;我說謝炀,有種蟲子叫怕光蟲,它是半透明的,經常躲在陰暗的角落裏,害怕陽光,它在陽光下幾秒鐘就會死去。這種蟲子在北方很常見,其實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是我随意給它起的。我說我的心都快要發黴了,我就是這種蟲子。我還說,謝炀,你有沒有在聽我的話。
我總是念念叨叨,像是老了一樣。謝炀說,洛洛,你不要這樣。
然後我說,好了,你走吧,我自己回去。
我真的有些害怕陽光了。我看着謝炀回轉身,看着他的背影,陽光有些刺眼,他的灰色的背影漸行漸遠,我的心裏變得空空蕩蕩。
我多長時間沒有注意到他的背影了,我曾經那麽熟悉這個背影,但是這個背影卻變得越來越陌生起來。
二
現在是冬天,外面的白楊樹已經落盡了葉子。我害怕這種樹,每到冬天都會落得光禿禿的,只剩下一些突兀的猙獰的眼。
我甚至開始懷念起南方來了。我在南方待了那麽久,南方綠樹如蓋,我想我已經愛上了那個城市。但我必須回來,仿佛一場宿命。
Advertisement
我在想我當初是不是真的應該離開呢?我那麽決絕,不留一點餘地,甚至想象着我一個人托着行李偷偷地跑到北方去,讓葉歡再也找不到,我總是這樣殘酷的。可事實上葉歡到車站來送我,他幫我背着沉重的行李,我早早坐到了車上。下午兩點十分的車,我一點三十五分就坐了上去,等着車子快開。我太想離開了,一旦動了離念,便片刻也不想再停留。
火車咔嚓了幾下,慢慢地開了起來。從車站開出市區,再開到郊區,越開越遠。
我想我要不要再看看葉歡的臉呢,我畢竟那麽深地喜歡過他。可是等我擡起頭來望向窗外的時候,再也看不見葉歡的臉了,再也看不見了。
火車越開越快。
我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好的敘述者,我總是想起這裏忘了那裏,讓整件事情顯得混亂不堪,可是我又特別想把這些事說一說,我的傾訴欲很強。
我先說一說我和葉歡的事,我那時候真的很傻啊,每天渾渾噩噩過日子,但是心裏卻渴望着天荒地老。葉歡那時候是我們學校的大衆偶像,天知道有多少女生喜歡他!我第一次看見他,是在學校的操場上,他穿着一件松垮的T恤,緊身的牛仔褲。過人,破門,矯健得像只羚羊。他時不時撩起T恤擦汗,露出古銅色的結實平滑的小腹。
他還很會唱歌,拿着話筒,完全一副大牌明星的架勢。那麽多的女生都迷戀他,在他唱歌的時候沒完沒了地往舞臺上扔玫瑰,可是高傲的葉歡連看都不看一眼。他多麽高傲啊,像個王子。
我真的想不到高傲的王子會來找我。那天我剛洗了頭,頭發還濕濕地打着卷,我往教室走的時候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回轉身就看到了站在那裏的葉歡。他安靜下來的時候那麽迷人,仿佛披着一層光輝,一臉冷峻地站在那裏,讓我有種身處夢境的錯覺。
葉歡說一起去吃個飯吧。他的語速緩而不急,有力又篤定,我卻像忽然被高壓的電流擊中。我搖了搖頭,後來趕緊又點了點。我心裏矛盾極了。我說過的,我那時候真的有些傻。
我跟在葉歡的後面,甚至忘記了如何走路,走得趔趔趄趄的。狹小的胸口似乎裝不下怦怦跳個不停的那顆心。
但是葉歡很快找到了一個桌子坐下來,在那個寬敞明亮的“歡顏”咖啡館,然後他把手指向坐在那裏的一個男孩。他說是他想認識你的,我的鐵哥們,謝炀。
三
我自然是不願和那個所謂的葉歡的鐵哥們交往的,他看起來更像是乳臭未幹的初中生。他的頭發緊緊貼在前額上,表情極不自然。
我坐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謝炀也一樣,吞吞吐吐的。
但我還是慶幸自己有了接觸葉歡的機會。後來的日子我和謝炀在一起的時候,葉歡一定會在身邊,或者說每一次與謝炀的相見,無非是想見到葉歡的借口。
不過說實在的,我很懷念我們最開始相處的那段歲月。我常常是拿謝炀當自己忠實聽衆的,并且也僅僅是個聽衆而已,他無權發表自己的看法。
我說昨天葉歡穿了件天藍的阿迪達斯的T恤;我說今天葉歡連進了幾個漂亮球……說的時候興高采烈手舞足蹈,而且我說的每句話都與葉歡有關,并不在乎他現在已經有了女友。
是的,葉歡的女友是英語系的系花,我與她站在一起,便成了營養不良的豆芽菜。
我與葉歡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那麽侃侃而談。但不同的是,我從不會在他面前提起謝炀。我所談的全是生活裏我感興趣的話題,比如說,最近看的王文華的《蛋白質女孩》是多麽無厘頭,再比如說惠特妮·休斯頓要來北京開演唱會……
我知道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第三者,卡在葉歡和他的女友之間,讓他的處境很尴尬。葉歡刻意地與我保持距離,我在向他說起這些我感興趣的話題時,他總是把目光瞥向一邊。
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的每一句話,甚至說的每一個字,都如同投向我湖心的一塊石子,叮咚有聲,繼而濺起層層漣漪。
我知道我在等待,等待着葉歡終有天會愛上我,會駕了馬車來找我。但我也知道,這就如同那場荒誕的《等待戈多》,有因無果。
而我等待的結果是葉歡在高三結束的時候考到了北方去。他是追随着他的女友的,那個美麗而驕奢的女生。
我并沒有實現我的願望,那個我為之努力了千百次的X大并沒有向我敞開它的懷抱,我只考上了我們本市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專科學校。
謝炀說,洛洛你不要難過,你的身邊至少還有我。
而謝炀讀的是我們學院的本科,我們的教室離得很近。可是這有什麽用呢,沒有了葉歡,我還能和謝炀有什麽共同話題呢,我和他唯一共同的話題便是以往我們三個在一起的日子。而現在獨獨留一個他在這裏,讓人觸景傷情。
我不想再見到謝炀。我躲開他,像是躲避一場心傷。
可是他卻是如影随形的。我坐在圖書館的時候,他就會坐到我的身邊來;我的手裏捧一本席慕容的《七裏香》,他拿起三毛的《撒哈拉沙漠》。
我放下書出來,他便也丢下書緊随身後。
我轉過身說,謝炀,你煩不煩啊。
我看着謝炀的娃娃臉上,那莫名其妙出現的沮喪,真是讓我哭笑不得啊。
四
我開始寫信給葉歡了,寫從書裏摘抄來的句子。我是想着給他一些暗示的,卻又不敢,我寫得虛幻而閃躲,而葉歡總是離我幾光年的距離。
當然了我寫信的時候,謝炀也在寫。我趴在圖書館桌子的一頭,謝炀趴在桌子的另一頭,偶爾擡起頭來相對一笑。然後信寫好了,再一塊寄出去。
我們總能同時收到葉歡的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