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不去的疼痛時光(2)

葉歡給我的信總是短短數言。無非就是要我好好學習争取拿獎學金,小心身體不要生病諸如此類的老生常談的話題。我總是搶了他給謝炀的信,他給謝炀的信總是洋洋灑灑,雲裏霧裏。他總是在信末告誡謝炀一定要争取主動,不要喪失了如此好的機會,所謂近水樓臺什麽的。每每看到他說這些,我就很傷心。

葉歡他怎麽就不明白我的心呢?

但我還是沒有間斷地給葉歡寫信,他卻并非每一封都回。那時候我基本把等待他的信當成了我生活的唯一內容。

我望穿秋水地等待着葉歡的信,生活沒有絲毫亮色。

我們的學校其實離得不遠,二百裏的路程。我終于決定乘坐公共汽車去看葉歡,我喜歡坐車,無論什麽樣亂七八糟的車,我都愛坐。或者是喜歡那種颠沛流離的感覺,我這個人自小就心理灰暗。

我沒有告訴謝炀,我坐那樣的車去看葉歡。車裏很擁擠,每個座位上都搭着一塊帶有小廣告的白布,但被乘客摸得很髒,車裏的所有東西看起來都很髒,因此我只有縮在一個小小角落裏,想一想事情。

我在想,見了葉歡我該說些什麽;我也在想,我見了葉歡的女朋友該說些什麽。我提前沒有跟他打招呼,不知道他見了我會是什麽反應。我走下車,那時已是夏天,天氣悶熱,行道樹都是死氣沉沉,我的裙子一路上被折騰得皺巴巴的。我就這麽去見他,灰頭土臉的。

葉歡那天逃課了,我就在他們的教室門口等他,我發現他們班的學生每出來一個都會往我的臉上掃視一下,接着離開。沒有人問一問我,從什麽地方來的,來這裏是要找誰。總之,我一直在他們的教室門口站着,像個小醜,我覺得自己當時一定很狼狽。

葉歡來的時候,我看見他正拉着一個陌生女孩的手,看到我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撒了一下,随即又牽了起來。我覺得那一刻挺滑稽,那個女孩子的表情也很滑稽。

我記得葉歡說過,像他這樣一棵過于偉岸的樹,偶爾招一些狂蜂浪蝶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我倒也坦然,或者我早就想到了這些。

但那個女孩很快離開了葉歡,這多麽像是一場困獸之争。因為在她上廁所的時候,我追過去告訴她,我才是葉歡的女朋友;我說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去問他,我常常寫信給他,還坐了二百裏的公共汽車來看他。我一口氣說完這些,沒有任何停頓,我喘着氣看她的反應,她居然信以為真。

她不聽葉歡解釋就轉身跑去了。葉歡要去追,我拉住他的衣裳。

我說葉歡,你為什麽就不能愛我一次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葉歡在報複我,那個夜晚我感到出奇的寒冷和疼痛。炎炎的夏天,我卻在黑暗裏縮成一團。

葉歡俯下身來親了一下我的額頭,而這個我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吻,讓我狠狠地打了一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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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對你好的。

我看見他眼神飄忽,穿越我,穿越牆壁和黑暗,茫茫地飄向遠方。

我傻傻地看着他的臉,想着,這并不是我要的結果。

後來葉歡出去買晚餐,我打開關了幾天的手機時收到了謝炀的短信,竟然滴滴地響了十幾次。

你去哪裏了?你去哪裏了??你去哪裏了???

我的眼淚居然忍也忍不住,我忽然想念起謝炀來了。他給我的總是如同一碗熱湯的關懷,我從不曾在他的身邊感到孤立無援,身陷絕境。

葉歡那幾天對我也真的很不錯,完全是對待女朋友那麽體貼。他離我那麽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子。我甚至可以看到他沒有刮胡子不修邊幅的邋遢樣子。我忽然覺得走近了,其實我們很陌生。

他的樣子總是和記憶裏的謝炀的樣子重疊起來,然後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我變得如此多愁善感。

葉歡牽着我的手去校外吃早餐,我面無表情地被他牽着。忽然我看見了謝炀,他從一堆陌生的人群中出現,那麽突兀地出現。我下意識地抽出自己的手,眼睛變得又酸又漲。

謝炀幾個箭步沖上來,沖着葉歡的臉就是一拳。

行啊你,葉歡,你他媽還是人嗎?謝炀忽然變成一頭生猛的野獸。

葉歡摸着自己流血的鼻子,說,我他媽沒那麽高尚,你問問她,是她主動要跟我的。

謝炀拉起我的手就走。我就像是一個丢了靈魂的牽線木偶,被謝炀牽着去了車站。

葉歡沒有追上來。那裏坐車很方便,我們很快就坐上了回去的公交車。

在車上,我靠在謝炀的肩膀上睡着了,我困極了。我夢見自己被一頭面目猙獰的怪獸追趕着,無路可逃,然後打個哆嗦就醒來了,我發現謝炀在低頭看我。

他說,別怕,有我在。

我一直不知道謝炀是不是清楚我和葉歡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也不曾問,還是像以往似的,對我無微不至。

我深深地記得,我曾明确地告訴他,我喜歡的是葉歡而不是他。

謝炀就給我講了一個笨學生從最後一排挪到最前面一排的勵志故事,而後他說,愛情也一樣。他說,除了葉歡,你最喜歡的人就是我了,那我就是第二名。你能保證有一天我不會成為第一名?

當時我呆頭呆腦地聽着他的話,想着我心目中的葉歡。

然後我總能随便找個話題岔開,然後謝炀就不再繼續說下去。

我在心裏偷偷笑他。

而現在我漸漸失去了方向,像一個飛向高空的風筝,身子下面的線忽然斷掉,徹底失去了方向感和依托,變得無路可走。

我還是無法喜歡謝炀,他太熟悉了,熟悉得像是我的親人,但我就是無法喜歡他。

我在想我還要不要再聯系葉歡呢?我的心裏很矛盾。是我自己要那麽做的,毫無保留地給他一切,難道是我自己反悔了?

我想起記憶裏葉歡滴血的樣子,忽然覺得這一切的一切,錯的是我。

我又開始給葉歡寫信了,還是以前的信紙,還是以前的那支英雄筆。我還是很認真地寫,像從前一樣,寫一些生活裏的瑣事。我說有姑娘開始喜歡謝炀了,我說其實謝炀很會照顧人,他的确值得好姑娘來愛。我說謝炀每周都會坐公交車去看望他的女朋友,他女朋友也時常過來看他。因為他們兩個以前并不認識,是在選修美術的時候認識的,我說謝炀選修美術課是因為我當時選修了美術。然後我寫着寫着,眼淚滴了滿紙,然後撕掉,提起筆,重新開始寫。

很快我就收到了葉歡的信。信變得比以前長了許多,說了很多關心我的話。說天氣涼了,要多加衣裳;說禽流感肆虐,不要再買雞蛋……然後在信的最下面說,洛洛,對不起。

他還說會為我負責。

我的心感到隐隐的疼痛。

畢業後我随葉歡去了南方,我輕易原諒了他;或者說,他并沒有錯,卻在要我原諒。

謝炀則留在北方。

我在一家雜志社做編輯,葉歡在一家私人企業。

生活開始波瀾不驚,我甚至忘記了什麽是幸福。這麽多年了,我終于明白戀愛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

終于有天我在家裏等到一個陌生的女子,她問我,你是誰?

我迷惑地看着她。她說,這裏是不是葉歡的家?我是葉歡的女朋友,你是誰?我想起兩年前的那個午後,我一口氣說給一個女孩子的話。

而現在,一切重來。

我說,好,你等一下。

我關上門開始收拾我的東西,麻木地把箱子打開,将毛巾洗面奶簡單的衣服統統放進去,然後把門拉開,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坐在火車上接到葉歡的電話,我挂掉;然後又響,我再次挂掉。緊接着我收到他的短信:你去哪裏了?事實不是那樣子的,你聽我解釋。

事實是什麽樣子的呢?我想起上次我和葉歡賭氣後的離開,他無奈地看着我離開,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下來就注定與他糾纏一生。

我關掉手機把頭轉向窗外。我說過的我喜歡坐車,無論什麽樣的車。我喜歡在路上的感覺,一直在路上。我渴望着列車在這一刻跑成永恒。

我總是在路上失神,像外面開的懶洋洋的向日葵。我幻想着這一個安靜美好的時刻可以從此永恒,永恒。

我躺在床上,恍恍惚惚地看見,從我生活中消失了很久的爸爸和媽媽都沖我走來,微笑地看着我。他們說,洛洛,不要再這樣下去,你要快樂起來。沒有人可以救你,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然後他們笑着轉身,離開。

日子重新恢複了平靜。這個平靜的冬日時光,謝炀坐在我的對面,依然是那個叫“歡顏”的咖啡館。

我還是放心不下你,謝炀說,洛洛,我可以放棄我現在的女朋友,我一點都不愛她。他說,洛洛,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咖啡館裏放着的永遠是溫柔的音樂,Suzanne Vega。

My name is Luka,living in the second floor……

孤芳自賞的聲音,帶着一點點的疏離。

我忽然開始喜歡這樣幹淨平和的聲音了。

謝炀看着我的眼睛,輕聲而又篤定地說,讓我來做你生活的動力好不好?

我微笑着不置可否,謝炀也開始微笑起來。

然後我的目光,穿越他,穿越窗外人群,落在遠處。我看見葉歡竟然出現在了這個他離開了很久的城市。

他拖着一個大大的箱子,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搜尋着,像一個迷了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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