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廢

夏晴發現自己瘦下來的同時,還發現了其它異常反應,比如心慌氣短,比如暴飲暴食。薯片蝦條榴蓮酥草莓派,室友的自己的,仿佛胃裏有個小手,在不斷索要着,要得讓人發狂。她不得不去了離學校不遠的一個三甲醫院。

聽完夏晴的陳述,那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說,你閉上眼睛,然後把手平伸向前。夏晴感覺到伸出去的手不自覺地開始顫抖。醫生說,好,你睜開吧。

夏晴有一霎時恍惚的錯覺。像電影裏的俗濫情節,男主角說,你閉上眼睛,幾秒鐘後女主角把眼睛睜開,眼前立刻會神奇地出現一個她意想不到的禮物。

可是夏晴睜開眼,一張化驗單遞到了她的面前。去化驗吧,懷疑是甲亢。

夏晴慢吞吞地往外走,化驗室的醫生拿一根細細的針在她的胳膊上紮了一下,有一縷血緩緩流入一個塑料袋裏去。

夏晴拿棉簽按着胳膊走過診室的時候,看見白大褂正在給別的患者望聞問切。她無聲地經過,卻看見醫生探長了脖子朝她喊了句,明天把結果拿給我看看。

夏晴覺得他還很年輕,性格也平易近人,就沖他笑了笑。

夏晴确實得了甲亢,這是一種消耗病,暴飲暴食,仍瘦成皮包骨。醫生只給她開了很少的藥,一次一片,一日三次,并囑咐她不要吃海鮮等含碘量高的食物。

不太忙的時候,夏晴坐下來和白大褂的醫生聊天。他是臨近城市一所醫校品學兼優的學生,在這裏實習,主任醫生請了假,就放心地把診室交給他。

診室種了很多的植物,都是草本的。幾次的來回中,夏晴問醫生要了很多的花草回去,有玻璃海棠、玉樹、鳳仙。夏晴把鳳仙花撚碎塗到指甲上,指甲頃刻變成淡淡的粉紅色。她把手伸出去,看了看,說,謝謝你。

夏晴覺得那個小小的診室像是她的避風港,讓她忘卻失戀的刻骨失落,給她安全和依頓。有病人的時候,夏晴就在門口的塑料排凳上等一等,像是等一次約會。沒有驟然的心動,只是淡淡的樸素的情懷。

就如同診室裏來蘇爾和肥皂混合的若隐若現的味道。

時間久了,夏晴發現和白大褂的陸安有着太多的共同語言,他們從蘇童說到餘華,從安部公房說到米蘭·昆德拉,甚至從哪個胡同的煎餅果子更好吃,再到哪個店裏的冰糖葫蘆花樣更多。

就像電影《日出之前》裏偶遇的Julie Delpy和Ethan Hawke,生活裏面最普通最細小的情節也可以被信手拈來化作滔滔不絕的話題。

Advertisement

幾個月後,夏晴的病狀漸漸恢複。

有一天她在陸安面前坐下的時候,陸安說你把眼睛閉上。夏晴乖乖地把眼睛閉上,把手平伸出去,她聽見陸安好聽的聲音在說,把手心朝上,她聽話地把手翻轉過來。

夏晴睜開眼驚喜地發現,陸安置于她掌心的是兩張明晚的電影票,《冰河世紀Ⅱ》。

她欣喜異常,這将是他們的之間的第一次約會嗎?這是他對自己愛情的邀約嗎?

陸安告訴她,電影八點一刻開演,他六點半下班,正好明天還可以抽出一點時間來一起吃個飯,夏晴把頭點得仿佛小雞啄米。真的,她不知道如何掩飾內心的慌亂,只有不停地點頭再點頭。

第二天下午的下課鈴一響,她就去宿舍了,把臉用洗面奶慢慢地洗慢慢地揉,然後再換上一件嫩黃的連衣裙。她發現身心逐漸痊愈的她,甚至顯得容光煥發了。

可是她經過操場的時候遇到了葉朗。他穿着紅色的公牛T恤,遠遠看去像一只奪目的西紅柿。他沖她吹口哨,繼而抱着籃球向她這邊跑過來。美女,今天晚上是《冰河世紀Ⅱ》的首映,可否賞臉一起去看啊,我們這個城市只演一場哦。

她自然知道只演一場,她的兜裏還裝着那兩張連座的電影票。

對不起,我還有事。但是葉朗不聽她的話,像老鷹抓小雞游戲裏的老鷹,伸長翅膀擋住她的去路。

我告訴你個秘密哦。夏晴不知道他要搞什麽把戲。他忽然湊到她耳朵邊說:夏晴,我喜歡你。

她不喜歡他。他像一只不安分的羚羊,在操場上奔騰跳躍,就像她以前的那個他,總有一天會跳出她的領域。

亦舒說,女生第二次挑戀愛對象,要麽就和第一任一模一樣,要麽就完全不同。

她選擇了第二種。

她悶着頭往前走,他在後面喊,我喜歡你你就會喜歡我的,不信你試試。一副自以為是狂妄自大的樣子。

兩分鐘後,夏晴被一只橫空飛來的足球打中,她輕飄飄地癱倒在地上。

肇事者和葉朗都急匆匆地跑了過來。肇事的男生遭到葉朗劈頭蓋臉的一頓痛罵,他邊罵邊去扶夏晴,但她不要他扶,她崴了腳,疼得腳踝仿佛要炸開。她掙紮着站起來,卻被他抱起向醫務室跑去。

她的腳并無大礙,卻錯過了和陸安的那場電影。

她看着手裏的兩張電影票,像一段還沒開始就已然作廢的愛情。

甚至她都沒問他要手機號碼,她該怎樣和他解釋。

葉朗卻讨好地下載了高清的視頻給她看,說效果一樣的。她塗抹了紅花油,在宿舍的計算機上看着劍齒虎長毛象犬齒松鼠屎殼螂紛紛登場亮相,極盡搞笑之能事,但她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她後來去了他的診室,看見陸安正在給病人看病。她在那裏站了好久,也沒有等到他熱情的對待。她說,我……剛一開口他便打斷她的話,說我都知道了。

又有病人插進來,他說,夏晴,你等一下。

她一等竟然等來了葉朗。葉朗說,夏晴,學校的大禮堂有場話劇很精彩,馬上要開演了,你說和我一起看的,你忘了嗎?她還沒辯駁,就被他扯出去。

而陸安早就被一群求診的病人淹沒了吧。

到校門口,她才掙脫開葉朗鉗子般的手,她大聲說,我不喜歡你,現在不喜歡永遠都不喜歡,你死心吧!

葉朗當然沒有死心,他如鬼魅般跟在她最容易出現的任何場所裏。所有的殷勤與巴結在別人眼裏都似原始粗犷的表白與示愛,仿佛在向全校昭示,夏晴就是葉朗的女朋友。

她真是毫無辦法。

而另一方面陸安的不冷不熱也讓她不解,男人怎麽可以那麽小心眼呢?不就是放了一次他的鴿子,至于小氣成這樣嗎?

他依然好脾氣地詢問病人的病情,甚至問夏晴的身體怎麽樣,藥還有沒有在吃,目光裏有她捉摸不透的複雜情緒。可是,她覺得他們之間被什麽硬生生地隔開了。

夏晴覺得,如果有什麽事,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那麽以後即使能夠在一起,生活也會多坎坷。她在第一次戀愛的時候就知道了,瑣碎的生活就好似陽光,可以把感情的脆弱和不堪照得千瘡百孔。

于是慢慢地,對葉朗的抗拒也就成了差強人意的接受。

陸安送的花都還在,郁郁蔥蔥的,仿佛一切都不曾改。有一株栀子,按照陸安說的,插在水裏待生根後再移植出來就能成活,但是現在葉片幾乎落盡,也不見有生根跡象,于是她對它棄之不顧。後來她丢掉它的時候,才發現它的底部已生出了些許毛毛根。

她的內心深處疼了一下。

直到畢業,夏晴還是和葉朗待在一起,葉朗的自大開始顯露在生活的各個方面,很多時候夏晴都忍了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脾氣,于是任由他吆東喝西,不去理會。

陸安留給她的那些花,依然郁郁蔥蔥,一季開了一季落。但是她再也遇不到他,任何一家醫院一個診所。她遇見小學同學,遇見聚會時偶然相識的朋友,甚至遇見她和陸安說過的賣煎餅果子和冰糖葫蘆的大叔大嬸,獨獨遇不見他。那家三甲醫院,陸安待過的診室裏,早已換成了一個面容和藹的中年男人。

有一次葉朗喝醉了,他跟夏晴講,你是不是一直念念不忘那個穿白大褂的?那個傻瓜真的喜歡你,如果不是我的圈套,或許現在我還追不到你。

原來是葉朗裝作腦袋疼,等陸安給他開了些止疼藥,他卻又揭發他醫術不精,說你連有病沒病都看不出來,有什麽資格當醫生。

他要挾他,說他和夏晴早就在一起了,如果再不離他的女朋友遠點,他就通知他的學校說他醫術不精招搖撞騙,讓他畢業證都拿不到。

後來夏晴又是一個人了。一個人的日子,寂寞又有些空虛,她看了Julie Delpy和Ethan Hawke時隔九年演的那部《日落之前》,略顯滄桑的兩個人還是喋喋不休無話不談,但最終還是沒能走到一起。她還戴着眼鏡看了剛剛上映的3D電影《冰河世紀Ⅲ》,兩個松鼠抱着松籽跳起了華爾茲,但是她卻看出了眼淚。

夏晴覺得她的生活在作廢,感情在作廢,理想在作廢,時光在作廢。所有的一切統統在作廢。而她錯過的,不是因為愛得不夠,就是因為愛得不夠負責,所以自始至終總是換來作廢的結局。

同類推薦